第11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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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這棟府邸裏的房間很多都鎖上了。兩人轉了一圈,不得不麵對一個尷尬的事實——在享樂之前,他們應該撬開鎖,然後清理一下被灰塵覆蓋的房間。
當然,這一切都是由弗緹斯來完成的,戴婭隻需要站在一旁看著就足夠了。其實她隻要動一動手指,就足以淨除這裏所有的塵埃。但她自認為一個奴隸不值得她動用自己的力量,因而隻是一直旁觀著。
她的目光流連在男人的背上,看著每一道她親手留下的鞭痕,心裏有著淺淡的滿足。
那些鞭痕紅腫可怖,卻能夠讓她安下心來。它們昭示著一個事實:這個男人屬於戴婭,從身到心、徹徹底底地屬於她。他是她的奴隸,是究其一生也無法重獲自由的囚徒。等到她死的那一天,這個男人也要一同赴死。
入了夜,菲利克斯城卻依舊很熱鬧。
這座城市很自由,沒有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尊卑之分。那些在從前隻能供貴族車馬行駛的白磚大道上,現在奔跑行走著的都是普通的平民之子。
在長官府的花園裏,有一場狂歡的宴會正在舉行。平民們穿上了最為鮮豔明麗的衣裙,手挽著手,在光滑的方磚上跳著鄉間的輕快舞蹈。
細細碎碎的步伐,雖然沒有宮廷舞的優雅婉轉,卻有著民間獨特的歡快活潑。他們圍成一圈,隨著歡樂的樂聲慢慢地跳著,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喝著盛裝在陶杯裏的酒,以此來歡迎首領的歸來。
“向光明之神敬酒——”
“祝你們享受無盡的快樂!”
此時此刻,他們的舉動,似乎真的應了這座城池的名字——“快樂”。
戴婭從二樓的窗戶裏向著花園中望去,便能看到那一圈圈跳舞的人群。她坐在厚重的絲絨窗簾旁,眉眼棲息在黑暗裏。
那一圈圈轉著的熱鬧的人群,叫她想起一些往事來。
她曾在神學院裏就讀,每逢節日,女學生們便會穿上雪白的衣裙,在被碧綠的簌懸木所籠罩的庭院裏歌唱起舞。她們飛旋而起的衣擺,宛如天空之中的雲絮,衣角上裝點著的桃金娘花瓣,隨著腳步旋轉而灑下,落在碧綠輕淺的池水中。
每到這時,戴婭總是坐在遠處旁觀著。
她看著那些跳舞的女郎與枝頭垂下的、碧綠豐滿的葉片,心裏感到孤獨與滿足。
她永遠是孤獨又不合群的,因為她身份高貴顯赫,是這個帝國之中最為尊貴的女人。
此時此刻,她依舊坐在遠離熱鬧人群的冷清中,像是月亮女神俯瞰著大地。
弗緹斯走到她身後,問:“你要不要去跳舞?”
她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反問:“你讓我和那群平民待在一塊兒?”
弗緹斯摸一摸她的麵頰,說:“我以為你喜歡那樣熱鬧的場所,你已經看了很久了。”
她有幾分不屑:“我沒見過那麽多的庶民待在一起,這讓我覺得喘不過氣。”
弗緹斯喝了麥酒,他的臉龐有些紅。不過,這樣的紅讓他看起來不是那麽的冷漠了,有幾分人類的溫暖。
戴婭看著他,說:“我聽那些人說,你將靈魂賣給了魔女。森林裏的小矮人也說,你身上有魔女的味道。弗緹斯,你是不是瞞了我一些什麽?”
弗緹斯說:“那隻是無稽之談。”
戴婭執拗地說:“你想騙你的主人嗎?”
她認定了的事情,就算別人解釋一百遍一萬遍也沒用。
弗緹斯看著她執著的表情,隻能露出好笑的神情,問她:“我的主人,如果我如他們所說,是個將靈魂出賣給魔女的惡鬼,那你會離開我嗎?”
戴婭毫不猶豫地說:“你一定是在做夢。我不可能放你走,就算我死了,你也必須作為我的陪葬品一起進入墳墓裏。”
“那麽,去跳舞吧。”弗緹斯轉開了話題:“喝一些酒,聊一些天,你會知道什麽叫‘快樂。’”
“弗緹斯……”
“莫非我美麗的、宛如女神一般的主人,竟然不會跳舞麽?”
他戲謔一般的話,讓戴婭羞惱起來。他誇讚著她,這讓她覺得喜悅。但是他的揶揄,又讓她惱怒不已。她朝他喊道:“我怎麽可能不會跳舞?我的舞蹈是獻給神明的,其他的人不配觀賞。”
她當然會跳舞,不僅如此,她的舞姿還足以令整個帝國的人傾倒。但是,那神聖、莊嚴的舞蹈,是供奉給光明之神的。
可是,可惡的惡徒弗緹斯居然來了興致,他盤腿坐在地上,堵住了她的去路,說:“跳吧。我請求你——”
雖然是“請求”,可他卻沒有絲毫請求的姿態。
他猶如發號施令的君王,正在等著自己的女人獻上舞蹈。當他看到戴婭麵孔上那被冒犯了的不悅,他便補上了一句話:“這是對神明的背叛。”
一個宣稱自己虔誠供奉著光明之神的男人,卻又發出了褻瀆神明的請求,想要代替神明觀賞她的舞蹈,這幅場景真是滑稽極了。
而弗緹斯很了解,這就是戴婭所需要的東西。她喜歡這些滿是背叛意味的、褻瀆的、刺激的、禁忌的,可以令神明惱怒的事情。
果然,那美麗的女郎緩和了麵上的不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卷著自己的長發,眉眼裏有了一絲粘稠如糖果般的愉悅:“你說得對……這樣做,一定能讓神明發怒。”
她答應了。
然而,那男人卻提出了更過分的請求。
“這些衣物,讓我看不清你的舞姿。”
於是,白色的衣裙便落在了地上。
月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是這黑色房間裏的唯一光源。銀白色的月光落在她的長發與無暇的軀殼上,像是潑下了一片白盈盈的雪。
花園裏的樂聲有些模糊了,節奏緩緩地,那是由音律所組成的、流淌著的河流。戴婭展開了手掌,纖細的五指次第分開;鑲嵌著青金石的細細鏈子貼著她的雙腿,隨著飛起的舞步而劃開輕漫的弧度。
這舞蹈安靜、神聖而端莊,讓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伸出膜拜的心思來。就仿佛她的背後有著參天的簌懸木、盛開的月季花與偉岸的神殿一般。
她輕輕地轉了一圈,將右腳慢慢地抬了起來。筆直的、柔韌的腿在身側緩緩打開,卻並不止於垂直的角度,而是愈發誇張地朝頭頂揚去。足弓被繃得筆直,撐著地麵的單腳沒有絲毫的顫抖。最終,她便這樣將身體徹底地打開了——
這是獻給神明的莊嚴舞蹈,而她是被神明所享有的貞潔禮物。
她的一切,都是屬於神明的。
弗緹斯看著她,忍不住發出了由衷的讚歎聲:“我的主人,你的美麗無法用言語形容。”
他從未這樣耿直地讚美過女人。
他確信,自己這短暫又年輕的一生裏,所有對女人的讚美都會獻給這個尤物。
戴婭將腳放了下來,她的足尖快要落地時,卻被人捉住了。弗緹斯捏了一下她的腳背,再次讚美她:“真是羨慕神明,能讓你這樣的女人侍奉他。”
花園裏的人群還在歡笑著跳舞,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不絕。他們斟酒、聊天,大聲說笑,使得整座府邸都有了平民們熱鬧又有人氣的氛圍。而在這間漆黑的房間裏,她卻跳了一支與眾不同的、神聖的舞蹈。
戴婭撿起了自己的裙子,遮在身前。她將腳從男人的手掌裏抽走,說:“現在這支舞不是獻給光明之神的了,既然這支舞跳給了一個奴隸看,那它就是一支下賤的舞蹈。”
“可它依舊很好看。我從沒見過這樣的舞。”弗緹斯說。
戴婭覺得弗緹斯一定是喝酒喝醉了。
她還沒聽過他一口氣說那麽多的話,還句句都是讚美。他誇她美麗,誇她的舞蹈好看,誇神明幸運。平常的他是多麽地熱愛那副冷漠嚴肅的麵具,總是假裝成一個不動聲色、沉默寡言的男人。
“你喝醉了。”戴婭說。
“也許吧。”弗緹斯笑了,他臉上的紅在黑暗中並不明顯:“要是明天酒醒了,我把這支舞給忘了,那是多麽的可惜啊。”
“是啊,明早你就會將這一切忘掉。”戴婭說。
她也笑了起來,笑容仿佛透著甜膩香味的花蕊。她摸了摸弗緹斯的麵頰,手指蹭到了新長出來的胡渣,刺刺的,叫她覺得很有趣。她對那男人命令道:“過來。”
因為弗緹斯喝醉了,他明天就會將這一切忘掉,所以戴婭覺得,她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那些不符合身份的、叫人覺得心跳加速的事情。
他們兩人在黑夜裏擁抱著,像是一對深愛多年的眷侶。
她暫時地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將自己徹底交托到了他的懷裏。
“我回來的不是時候。”弗緹斯說:“王軍要來攻打這座城市了,這裏馬上就不是快樂之城了。我的頭顱價值萬金,就算是曾經與我情同手足的兄弟,現在也不會將我視為忠誠的夥伴。原諒我,我的主人。”
他不知道在為什麽匆匆道歉,這讓戴婭覺得很疑惑。
“弗緹斯,你為什麽道歉?”
“我不能帶給你快樂。”他說:“這座城市馬上就不會再快樂了。”
花園裏的音樂聲和笑鬧聲,快樂地飛灑回環著。有人拍著皮鼓,鼓聲咚咚咚咚,和著人誇張的大笑,傳的四處都是。
“我的主人。”他摸著她像黑藻一樣柔順的長發,眼睛裏亮起了一道神采,猶如黑暗之中的火把。他對她說:“我能喊你的名字麽?明天早上,我就會酒醒,然後忘記今夜發生的事情。”
戴婭歪過了頭,美麗的麵孔上有著一分遲疑。
能夠直呼她名字的男人,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也隻剩下了那一個人。
他正端坐在王宮裏,享受著顯赫榮耀與無盡孤獨。
她想到國王陛下那清冷的、如同神祗一般的麵龐,腦海中不經意間便閃過了幾個畫麵。
那是一些久遠的回憶,被封存在腦海裏已快十年。豔麗的鮮血、寒冷的刀刃、冰冷的月光,還有被粘稠的紅色鋪滿的台階——這一切,都讓她的眉頭皺了起來,麵孔上浮現出一層冰霜之色。
“我準許你的請求。”她說:“喊我的名字。”
“好。”
男人輕笑了起來,像是一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戴婭。”
作者有話要說: 沒車,我們沒車(爾康搖手.jpeg)每一章都被高審是一種很心累絕望的體驗……
我特別喜歡寫打啵兒,本來這一章也是要打啵兒的,結果回過頭一看,每一章都在親親親親!!
簡直是親到天崩地裂!於是我就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