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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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在奧姆尼珀登的郊外停下。一到城裏,阿芙莉亞便迫不及待地去看望辛克萊, 那副著急的模樣, 活脫脫是自己的弟弟受了傷。

    戴婭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你為什麽對辛克萊這麽關心?”

    阿芙莉亞的回答更加不知所謂:“因為他討厭我!越是討厭我的人, 我越應該關心他!”

    辛克萊的手臂受了傷, 右臂被繃帶包紮了起來。阿芙莉亞見了他這副模樣, 立刻表現出了擔憂與心疼,讓辛克萊微紅了麵龐。

    “斯賓塞夫人,請不要靠的那麽……呃……”

    雖然嘴上說著“希望阿芙莉亞不要靠的太近”, 可是當她真的走到辛克萊身旁時, 辛克萊卻絲毫沒有拒絕, 任憑她不假他人手地照料著自己。

    戴婭看了, 便在內心幽幽地說:男人這種生物啊, 生來就是賤骨頭。

    弗緹斯隔了幾天才來奧姆尼珀登。

    弗緹斯原本隻是帶領他的軍隊守著一個城鎮而已,而今卻一下子擁有了數個城鎮, 其中還有著被譽為“上都門戶”的奧姆尼珀登。現在的他,已成為了北方熾手可熱的新權貴, 無數人朝他發來信函, 小心翼翼地讚美他的英勇與強大,生怕他哪一天不高興就將自己的城池化為廢墟。

    不少人朝他和辛克萊提出意見, 請求將這一片小小的土地分立為國家, 自選出國王。這個請求卻被辛克萊駁回了, 他認為君主製是已經過了時的東西,在人人平等的國家,人民需要的不再是“國王”這樣被血統所束縛的東西。

    弗緹斯卻覺得有個國王也不錯。

    他來當國王則更好。

    他抵達奧姆尼珀登的時候, 戲謔地對戴婭說:“我隻是個從泥土裏爬出來的粗人,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國王能夠擁有財寶和權力,這種庸俗的位置其實很適合我。”

    “國王可不是你這種奴隸出身的人可以當的。”戴婭說著,卻又微皺了眉頭:“不過無論是誰,都好過海穆拉坐在那個王位上。他的王座染了前朝王室的血,是不潔的王座。”

    “哪一位國王不是通過流血來奪得王位的呢?”弗緹斯說:“你不要把王位的傳承想的太美好。權力越大,想要擁有它的危險便越大。”

    他多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說:“這座城裏好像有光明之神的神殿,你要去看看嗎?”

    “我可是最討厭神明了。”戴婭戳了戳他的背肌:“難道你忘記了嗎?”

    “不想去的話就算了。”

    “不,我要去。”戴婭說著,揚起了唇角:“能夠把神像弄髒也是不錯的選擇。”

    奧姆尼珀登的士兵們還在清點著城池受損的程度,清點著那些未曾來得及外逃的貴族的財寶。辛克萊主掌著城池的運作,而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弗緹斯卻帶著他的女主人爬上了城池最南麵的一座殿堂。

    神殿是老舊的灰白色,雖不宏大,卻肅穆而古樸。留在這裏的神職者已經從奧姆尼珀登匆匆逃走,原本一塵不染的殿堂顯得淩亂狼藉。在一眾高聳的柱子間,唯有那座光明之神的石像還保持著原本的威嚴齊整。

    戴婭仰起頭,望著那座神像,忽而笑出了聲。

    “……果然,每一座神殿裏的神像長相都不一樣,都隻是工匠臆想出來的容貌罷了。”

    弗緹斯聳肩,牽著她的手走向殿堂的一側。

    那是一處向外延伸的平台,恰好處在奧姆尼珀登南麵最為高聳的地勢上。從這片淩越於空中的平台向下望去,恰好將城池收攏於眼底——

    黃昏時的天際,殘著一線熾烈的金紅色。灰白色的天穹與深綠色的原野,被這一線濃豔金紅分開。城池中亮著星點燈火,宛如空中星河。薄暮時分的風,嘩然吹動他們的衣角,使其發出獵獵的響聲。

    “從這裏看,能把你折騰出來的大洞也看的一清二楚。”戴婭指著被破開了的城牆。

    “你怎麽確定那是我幹的?”弗緹斯說。

    “除了你,還會有誰那樣幹?”她嗤之以鼻。

    “……好吧,就是我做的。”弗緹斯說。

    他望著身側的女人,覺得她發頂上壓著的深紅色寶石好看極了,顏色像是火焰染就,於是他便伸手去摸她的長發。當他的手伸到一半時,又改為捧住她的麵頰,吻了一下她的麵孔。

    “要是能在這裏……”他輕笑著,用牙齒輕輕地碰著她柔軟的唇角:“當著神明的麵,和你做一次的話,那一定感覺很好。”

    戴婭的眼眸微微一動,眼角的餘光瞥到了身後高大肅穆的神像,她不由推開弗緹斯,嗤笑了一聲:“你也隻敢嘴上這樣說說而已,真的要你碰我,你可是一點都不敢。”

    說著,她摟住了男人的脖頸,在他的嘴唇上印上了一個吻。

    弗緹斯的手動了起來,撫過她黑色的長發,落在她細軟的腰上,輕輕地將她勒入自己的懷中。輾轉而親昵的吻,讓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戴婭深綠色的眸中,漸漸染上了水霧一般的神采。

    黃昏的風穿拂而過,鼓起了她白色的衣角。

    “……戴婭……”他摟緊了女主人的身體,黑色的眼眸微微地亮了起來:“你想要我嗎?”

    戴婭推開了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微惱著說:“你閉嘴,什麽時候可以輪到下賤的奴仆來問我這種問題了?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她就算是惱怒的模樣,也是十分好看的。

    他露出了輕微的笑意,捉起她的手掌,說:“是,我已經忘了自己的本分了。我這樣下賤的奴隸,你的仆人,被救下的死囚,現在卻在幻想著娶你為妻,讓你給我生幾個孩子。”

    他每說一句話,戴婭的麵色便更羞惱一分。

    她狠狠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冷厲地說道:“你要是再說這樣的夢話,我就把你從這兒踹下去。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和你有著雲泥之別,你為什麽還會產生這種不切合實際的幻想?”

    他認真地注視著戴婭的臉,說:“那等我進到王宮裏,坐到王座之上呢?”

    戴婭的麵龐徹底冷了下來。

    “那是不可能的。”她垂下手臂,眸光微暗:“你絕不可能坐到那張王座上。”

    “對世事太過斷定可不是好事。”弗緹斯刮了一下她的麵孔。

    戴婭眸光微轉,望向了城內的風光。奧姆尼珀登閃爍的燈火,縮小倒影於她榛綠色的眸中,化為一片渺小微縮的星海。

    海穆拉不僅僅是國王,更是一位光明之神的使者,擁有他人望塵莫及的神之力。

    至今,戴婭仍可以記得第一次見到海穆拉時的場景。

    她被兄長牽著,穿過潔白的長廊。屋頂垂下碧綠豐茂的葉片,長凳上攀爬著盛開的牽牛花。湖岸邊擺放著一張圓桌,鋪曳著酒紅色的桌布。

    四十餘歲的國王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朝他們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坐下吧,天氣很好,適合來一杯紅茶。”

    他眼角因為滄桑年歲而鋪展開的皺紋,透著溫柔的和藹。

    國王陛下身後的女官提著一隻籠子,那籠中有一隻金絲雀,正上下跳躍著,漆黑的眼珠不時轉動著,翅膀拍打發出撲棱響聲。

    年幼的戴婭和兄長坐下,這才發現桌邊還跪著一個男孩。

    那是一個極為漂亮的男孩兒,五官精致俊秀,眼眸比麵前的湖泊還要湛藍明晰。淡金色的短發,如同灑落了淡淡的陽光。

    年輕的王儲盯著男孩,微微長大了嘴,有些擔憂地說:“父王,他是……”

    “紅茶的味道如何?”國王陛下用溫柔的話語打斷了他的問題。

    “……很好。”王儲低頭,乖順地回答。

    年幼的戴婭扭過頭去,目光落在男孩身上。

    男孩麵無表情地跪在桌旁,矮矮的身影被高桌檔去。他似乎絲毫不介意這幅狼狽的神態被麵前的權貴們目睹,脊背筆挺,一如眼前無物。然而,那雙湛藍色的眼眸深處,卻有著與年紀不符的壓抑。

    戴婭歪過頭,覺得他一定是個很倒黴的人。

    惹怒了父王的人,從來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女官手中的籠子裏,金絲雀跳累了,便在飾有玉石的橫杆上停下歇息,黑曜石一樣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窺伺著天空的方向。

    國王與他的孩子們享用完下午茶,便決定回到王宮中去。他即將離開時,愉悅地扭過身來,對那跪在地上的男孩說道:“海穆拉,你要跪在這裏整整一個晚上,直到你變為聽話的孩子為止。”

    戴婭去而複返,在名叫海穆拉的男孩麵前蹲下了。

    “你叫海穆拉嗎?”她歪過頭,抱著自己的膝蓋,笑了起來。

    男孩並沒有回答他。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惹怒了父王,但是一直跪在這兒,是會餓壞的。”

    年幼的戴婭並沒有因為他的高傲而感到被冒犯,她一向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她在自己的小口袋中摸索了一陣,抓出了一塊長條形的糖果。

    “這是我最喜歡吃的甜食,我可以將它分一半給你。非常好吃喲。”她甜甜地笑了起來,用細嫩的小手吃力地將其掰為兩半,把其中的一半遞給了藍眸的男孩:“一半歸你,一半歸我。”

    “戴婭?”

    “戴婭?”

    並非海穆拉的呼喚聲,讓戴婭回了神。她發現,麵前的弗緹斯竟然已經冒犯地直呼了無數聲她的名諱,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將一個巴掌摔到了他的麵孔上。

    “是誰允許你直呼主人的名諱的?”她怒問。

    “那我以後在床上也不能喊你的名字嗎?”弗緹斯問。

    “等你有機會那樣做再說吧!”她輕蔑地笑了一聲,轉身離去。

    |||

    為了保證城市的防禦設施,士兵們扛來了石材,將城牆修複重築。主持這一切的是辛克萊,而在一旁為她出謀劃策的卻是阿芙莉亞。他對她的信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超過了對其他一起奮鬥的兄弟友人。

    在辛克萊看來,阿芙莉亞·斯賓塞是一個極有素養的貴婦人,她雖然是貴族的遺孀,卻擁有開闊的眼界,並沒有為貴族狹隘的階層觀念所禁錮。她可以理解他的心願,替他勾畫藍圖,而那溫柔的談吐與優雅的儀態,都讓人如沐春風。

    他從不覺得阿芙莉亞·斯賓塞接近自己是為了圖謀什麽——畢竟,和阿芙莉亞的身份相比,他什麽都不算。除了一顆聰慧的大腦、一雙能寫出清秀字跡的手,還有那被人所喜愛的快樂笑容外,他沒有任何足以傍身的財寶。

    不知不覺,辛克萊便和她走的近了一些。

    可是,每每看到他們二人走的近一些,女神官便會用若有所思的嘲諷眼神望向他,這讓辛克萊如坐針氈。隻可惜,他無法區分戴婭的意思,因為她總是用高傲又譏諷的神態打量著所有人。

    “辛克萊,我記得你十分厭惡與魔鬼有染的一切,包括與你生死與共,救過你數次的弗緹斯·加爾納,”戴婭問他:“你為什麽會如此堅決?”

    辛克萊正在更換手臂上的繃帶,他聽到女神官的問話,便露出沉思的神態來。

    “神官閣下,棲身於光明之神庇佑下的你未曾見過魔鬼的凶惡,自然無法理解我為何對其如此憎惡。”辛克萊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卻有著一分艱澀:“我年幼的時候,在我生活著的鎮上目睹過一樁慘案。女人被魔女所附身,變得瘋瘋癲癲,殺死了自己繈褓之中的孩子,取下他們的骨頭研成粉末使自己永葆青春。這樣的惡行,也隻有魔鬼能夠做出。”

    “瘋瘋癲癲?”戴婭輕笑:“你怎麽斷定不是疾病導致的,而一定是所謂魔鬼的附身呢?”

    “這是那個女人自己的說辭。在忽然瘋癲後,偶爾恢複了清醒,接著便宣稱自己被魔女所附身——”辛克萊的麵孔上浮現出了厭惡之色:“玩弄人的性命,難道不正是魔鬼的嗜好嗎?”

    “那便希望你能一直遵守初衷。”戴婭用袖口掩著唇角,輕輕地笑了起來,眉眼裏都是嘲諷之意:“嫉惡如仇的正義之士,辛克萊先生。”

    說著,戴婭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