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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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說的事情,賈璉心裏都明白,畢竟榮國府需要男人應酬交際時都是他出麵,外麵人提起榮國府怎麽說的他比後院裏頭的女人知道得多得多。
他已經二十幾歲了,也不糊塗,因著賈母的偏心,底下人把賈寶玉當寶,把他當草,他比誰的感受都深,隻不過襲爵的賈赦和邢夫人兩口子住在馬棚裏都不敢吭聲,他一個年紀輕輕又無作為的少爺能怎麽辦?好容易娶了個老婆,偏又是二房的內侄女,一向親近二房,為了活得長長久久,他更不敢露出半點異色。
如今聽林如海和黛玉說起,賈璉心頭猛地一跳,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線光明,頓時十分激動,隨即掉下幾滴眼淚,道:“姑父和妹妹說的這些事情我豈有不知?便是我對外麵也說自己幫叔叔家料理家務。姑父和妹妹不是外人,也知道我打小兒沒娘,老爺不作為,我也沒正經讀過書,能平安長大,用我小時候奶娘背地裏和人說的話來說那就是上輩子燒了高香。我年紀輕,沒本事,在庶務上的幾分手段都是悄悄看著老爺和管家們行事學來的。”
說到這裏,賈璉抹了一把淚,麵色淒然,道:“不瞞姑父和妹妹,我小時候糊裏糊塗的,長大後經曆得多了,也漸漸知道些世故了,隻是沒法子改變眼前的局麵,唯有靠著管家理事撈些錢財,混日子罷了。妹妹在府裏住了幾年,清楚我和你嫂子一個月不到十兩的月錢,這十兩銀子夠做什麽?你嫂子還有嫁妝莊子鋪子有進項,我是一無所有。”
黛玉回想了一下,在這方麵賈璉並未撒謊,前世他和鳳姐恩斷義絕,翻出許多舊賬,有一回是他罵鳳姐動不動就說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夠賈家吃的了,而鳳姐畢竟是鳳姐,落於下風仍然反唇相譏,諷刺賈璉什麽都沒有,誑她嫁進來,一屋子人都靠她的嫁妝吃喝拉撒。
賈璉一房是否落魄到靠鳳姐的嫁妝過活,黛玉不甚清楚,可她知道鳳姐的話真假參半,說真,是因為後來算總賬時,鳳姐的確有不少嫁妝裏的東西出現在當鋪裏,諸如金項圈一類的首飾。說假,是因為鳳姐鑽進了錢眼裏,隻有她花別人的,沒有別人花她的,她對自己的錢財一向把持得很緊,包攬訴訟,重利盤剝,坐收了不知道多少銀子,兼她掌管中饋多年,他們這一房又很少單獨走人情,實際上的開銷有限,哪裏用得上她的嫁妝。
不過,賈璉目前一無所有是可以確定的事實,因為直到黛玉身死,香魂隨著雪雁扶靈回鄉,即使賈赦鬧分家,事成後分家的是賈赦和賈政,賈璉還是一無所有。
黛玉向林如海微微點頭,林如海忙道:“是我父女二人的不是,勾起賢侄的傷心事了。”
賈璉搖頭道:“如何能怪姑父和妹妹?是小侄無能,讓姑父和妹妹見笑了。但凡有一點出路,小侄也不願意做管家的活計蹉跎下去。”
能說出這番話,可以說他不算無可救藥,林如海心裏如此想著,閉目片刻後睜開,說道:“賢侄既有此語,我若無動於衷,豈不叫人笑話?如今我給你指一條明路,隻怕你受不得委屈,吃不了苦。”
賈璉大喜過望,起身長揖,道:“望姑父憐憫,小侄畢竟大了,倒不怕吃苦。”
黛玉失笑,賈璉嘴上說得好聽,不見得真能吃苦受罪,不管怎麽說他在榮國府裏都是嬌生慣養的。賈政和王夫人是隔房的叔叔嬸子,賈母眼裏心裏隻有一個寶玉,即使沒有像疼寶玉那樣疼他如寶,也不曾苛待過,畢竟他們都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行糊塗事。
林如海道:“你外祖父不在了,親舅舅卻在,隻是他們家敗落了,如今靠著祭田過活。但是,敗落的是家業,而不是學識,因見慣了世態炎涼,他們的見識反而更加高人一等。我修書一封,你帶著書信去金陵,求見你舅舅,哪怕跟他學習三五個月,你的前程就不用愁了。”
此言一出,不僅賈璉愕然,就是黛玉亦是十分吃驚,隻聽賈璉脫口問道:“我還有舅舅?”
林如海麵色一沉,喝道:“你娘有親兄弟,你如何沒有舅舅?你這話兒在我跟前說就罷了,若是在你舅舅跟前這麽問,瞧他不打斷你的兩條腿!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舅舅年輕時性如烈火,年紀大了也不見得就平和如水。”
賈璉道:“姑父容稟,實在是小侄從小到大不曾見過舅舅。”他知道自己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孫猴子,既有生母,自然有外家,隻是小時候問起,身邊的奶娘丫鬟們個個花容失色,禁止自己詢問,也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等自己大了,漸漸地忘到了腦子後頭,可他卻明白,自己外家在榮國府裏一定是個禁忌,不然不會沒人提起。
林如海方收了怒容,歎道:“你舅舅姓周,名重,青年時代跨馬遊街入瓊林,年過而立便是封疆大吏,你外祖父也曾位極人臣,榮耀無限,和榮國府這門親事堪稱門當戶對,長安城中不知多少人羨慕不已。可惜你外祖家後來壞了事,家財沒入國庫,一家子就敗了。世上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得勢時門前車水馬龍,失勢時門可羅雀,更有極多的人落井下石,譬如昔年在朝堂上不和的人,非得把他們踩到泥濘裏才肯甘心,不然怎會有‘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的俗語。因祭田是不入官的,故而你舅舅才得以攜家人返鄉,隻是衣錦還鄉時受人奉承,家道中落後受人奚落,日子過得甚是艱難。”
賈璉聽完,忙道:“舅舅住在哪兒?小侄雖說沒甚本事,但手裏也攢了些體己,如今都帶在身邊,這就給舅舅送去,稍解眼前的難關。”鳳姐知他,他也知鳳姐,這回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了京城,攢下來的體己哪敢放在家裏。
聽了這話,林如海對他倒有些刮目相看了,怪道黛玉提起他時,總說他雖是酒色之徒,喜新厭舊,絕非良人,但總有一絲良心未泯,如今聽到周家生活艱難,他願意出錢接濟,哪怕隻是嘴上說說,也比那不說的強。
因此,林如海當即修書一封,黛玉亦命人備了些筆墨紙硯並些衣料等物給賈璉帶上作禮,道:“周家不比從前,好東西給他們反倒容易惹來禍事,除了筆墨紙硯書籍外,餘者都是尋常之物,家常用的,不會引人注意。”
賈璉悚然一驚,作揖道:“多謝妹妹提醒,我方才還打算多多地預備好東西呢,倘或真給舅舅家惹來了禍事,豈不是我的罪過。”
拜禮置辦妥當後,賈璉急急忙忙地就起程去金陵,他走後,黛玉才問起周家。
林如海歎息一聲,道:“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這句話說得可不止榮國府,還有世上許許多多和榮國府一樣的人家。周家人倒不壞,門第又清貴,畢竟是累世的書香翰墨之族,就是權勢到了頂頭,門生遍布朝野,少不得摻和進皇子爭奪皇位的那些子事情,這才在當今登基後一敗塗地。虧得你外祖父與當今的情分,榮國府沒受牽連。可是,朝堂上的事情不是由當今一個人做主,須得衡量許多方麵,因此,你大舅舅襲爵,還是遞減了好幾個品級,當時可有不少人提到周家的事。你外祖父是國公爺,不管你大舅舅有沒有本事,當時不是按襲爵之人的本事襲爵,而是按照嫡長子的身份,你大舅舅又沒什麽罪過,最低也該是個伯。”
黛玉恍然大悟,道:“難怪女兒在榮國府多年,從不曾聽人提起璉二哥哥的外家。”
林如海道:“玉兒,世人論姻緣都講究門當戶對,你看看,你大舅舅和你先大舅母是門當戶對罷?可未必是良緣。但凡你大舅舅有一點擔當,你璉二哥哥就不會養出如今的浪蕩子脾性。千萬別說你璉二哥哥叫你二舅舅一房教壞了的話,他們是隔房的叔叔嬸嬸,自己親生的骨肉還操心不過來呢,怎麽可能對隔房的侄子盡心盡力?你大舅舅可是你璉二哥哥的親老子,也沒見他對你璉二哥哥如何。因此,姻緣之事,咱們不講究什麽根基,什麽門第,人才品格才是第一緊要之事,情投意合更是重中之重。”
黛玉臉麵飛紅,嬌嗔道:“爹,我還小呢,哪裏就說到姻緣上了。”
林如海搖頭道:“你如今年紀雖小,但經曆不俗,見識不淺,骨子裏是個大姑娘了,況且,咱家到了這樣的地步,不必講究那些繁文縟節,咱們父女倆之間沒什麽說不得的。你若惦記著木石姻緣,為父替你籌謀又何妨。”
黛玉眼底落下幾點清淚,正色道:“木石前盟毀約,金玉良緣結成,知己之情早已隨著淚盡而逝,談何惦記與否,女兒隻想守著爹爹清清靜靜地過日子。”
林如海猶未言語,忽有下人來報說:“西北柳大爺遣人送了信來。”
林如海一怔,說道:“我與從雲的書信才寄出去不久,他怎麽這麽快就回了信?”
聽到從雲二字,黛玉不覺想起重生前的一幕,嫣然笑道:“爹爹這話好沒道理,焉知人家不是寫了信來,而不是回信。”
林如海道:“言之有理。”遂命人將信使接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地處超地廣超人稀,手機隻有2g網,4g是傳說,連筆記本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發文需要十幾分鍾。我恨暴、亂,影響到無線網,耗費兩個月時間才裝上的無線網自從暴、亂後幾個月了都不能用~~~~(>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