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字數:4673   加入書籤

A+A-




    兩位嬤嬤皆是積年的醫婆,雖無妙手回春之能,但妙玉之婢不過是染了風寒,幾劑藥下去,休養三五天,便好了大半,接下來隻需靜養即可。

    因妙玉性格孤僻冷清,不合俗流,黛玉即使佩服妙玉之才,也沒有故意借此接近。而妙玉本性高傲,更未因為黛玉是皇家冊封的縣主兼世間少有的美人就對她和顏悅色,隻命身邊的老嬤嬤送了一塊澄泥硯給黛玉作為謝禮。

    黛玉把玩片刻,遞給雪雁道:“一會子抄經就用這個。”

    雪雁自幼伴隨黛玉,也有幾分眼力,拿在手裏仔細看了看,驚道:“這不僅是上好的,還是舊時候的供品,我瞧底下有印記呢。”

    黛玉道:“舊時候的也好,如今的也罷,一塊硯台而已,皆是寫字之用。”

    雪雁笑道:“姑娘總說東西是物盡其用,不必計較新舊,可新的和舊的就是不一樣,不然怎麽總有人想要千年的寶硯,而不是外頭二兩銀子一塊的硯台呢?就像老爺在世時說的,收藏那些子古玩字畫,為的是了解那時候的人文風貌。”

    黛玉莞爾道:“雪雁,你的言語見識已有些意思了。”

    一句話誇得雪雁眉開眼笑,一麵將硯台置於案上,一麵道:“那可不,人都說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貼身服侍姑娘那麽些年,自然沾了姑娘身上的靈性兒。哪怕不得姑娘三分靈性兒,隻一分也夠別人誇我了。”

    主仆正說笑,忽然美景進來說道:“姑娘,留在姑蘇的人送信來了。”

    黛玉一怔,忙問什麽信,人在何處。

    美景回答道:“是老管家寄來的。送信的人在門口候著,不是別人,正是老管家的小兒子寶柱,姑娘見過的。寶柱先去了咱們自己家,聽說姑娘在這裏不在榮國府,便直奔這裏來了,偏因這裏是尼姑庵,不敢進來。”

    黛玉聽了,道:“信接進來了不曾?”

    美景點點頭,雙手奉上一個小小的掐絲琺琅匣子。

    黛玉接在手裏打開,取出厚厚一疊書信,展開瞧了瞧,不覺呆住了。

    紫鵑雪雁等人忙問怎麽了,黛玉看著她們,道:“我問你們,咱們家去那一年,誰在說閑話的時候跟家裏的人提過香菱?”

    眾人沉默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其意,獨雪雁想到了什麽,道:“姑娘,是我說的。去年咱們好容易回家了,少不得有人問我在榮國府裏的日常見聞,我就說了些。因薛家進京赫赫揚揚,人盡皆知,我提過他們家進京的緣故,想是那時候說到了香菱。姑娘,老管家在信裏說起香菱了?說香菱作什麽?”

    黛玉歎道:“咱們家設的一個粥棚收容了一個貧婆子,娘家姓封,夫家姓甄,因夫家敗落了,相公隨著跛足道人出家而去,娘家亦不容她,隻得出來乞討。她不肯白吃白喝,就幫著粥棚燒水做飯蒸饅頭。不知哪一日說閑話,提起了香菱,她就哭了,說她有個女兒十年前走失了,這些年一邊乞討一邊尋人,再沒找回來,可巧那女孩子眉心就有一個胭脂痣。”

    眾人聽了,頓時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地道:“莫非香菱就是她女兒?”

    紫鵑道:“若果然是娘兒倆,得以團聚的話,不知道香菱如何歡喜呢!這幾年,和香菱一處頑,瞧著她是個憨的,可常聽她說不記得家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私底下每回說了,沒有不落淚的。姑娘,那甄娘子現在何處?”

    黛玉道:“隨著寶柱一塊兒來京城了。”

    眾人奇道:“也來了?就在京城?”

    黛玉點點頭,隻聽美景道:“怪道方才我見寶柱身邊跟了個老婆子呢。我原想是有什麽話,寶柱一個小廝不方便說,故打發個婆子來,可瞧著又不是咱家的人,難道竟是甄娘子?”

    黛玉道:“想來是她。甄娘子不確定香菱是她女兒,隻是那顆胭脂痣讓她念念不忘,說世間有這痣的人不多,總要親身過來瞧瞧。若不是,就往別處尋去,若天可憐見,竟是她女兒,得以相見就是死了也甘心。美景,你快去請甄娘子進來,讓寶柱稍待片刻。”

    美景答應一聲,果然請進一個鬢發如銀的老婆婆,滿麵皺紋,瞧著竟比賈母還顯得老態龍鍾,顫顫巍巍,衣著打扮倒還幹淨,舉止也甚是得體,瞧著就知來曆不俗。

    甄娘子跪下就給黛玉磕了兩個頭,含淚道:“求縣主恩準,叫我見見那位香菱姑娘。”

    甄娘子這樣開門見山地懇求,大大出乎了眾人的意料,但在黛玉看來,卻在情理之中,世間為父母者,哪有不思念兒女的?忙從蒲團上起身,道:“娘子快別折煞了我。美景,快攙起來,紫鵑看座,雪雁倒茶。”

    紫鵑移了一個蒲團過來,雪雁也倒了茶,但是美景卻沒有將甄娘子扶起來。

    甄娘子執意跪在地上,嗚咽道:“我知道我這回來又這樣懇請,實在是過於唐突,便是縣主使人攆我出去也應當。然而,兒是娘的心頭肉,我這塊肉離身十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她,我不知她是生是死,是好是歹,日日夜夜沒睡過一個好覺。好容易得知了這樣一個消息,年紀來曆又對得上,再不敢耽擱,死皮白賴地求徐老爺托人送我上了江南送貨的船進京。”

    黛玉聽得心酸,其他丫鬟們也沒有不掉眼淚的。

    拿著手帕拭了拭淚,黛玉道:“娘子請起,若不起來,咱們怎麽說話呢?”

    甄娘子方擦了一把眼淚,告罪兩聲,坐在蒲團上,與黛玉相對,道:“縣主,我不求別的,就想見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我女兒。”

    黛玉問道:“娘子說香菱年紀來曆對得上?”

    甄娘子點頭,忍痛敘述道:“不瞞縣主,我女兒小名兒叫英蓮,今年十四歲,四歲那年的元宵節,下人霍啟帶著她看花燈再沒回來過。那位香菱姑娘今年也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又是在金陵被拐子賣給薛家的,眉心也有一顆胭脂痣,可不就合上了?我們家原是姑蘇人氏,她爹姓甄名費,字士隱,在當地也算是個望族,隻是英蓮不見的那年三月十五葫蘆廟炸供,一場大火把家業都燒沒了,沒奈何才投奔了我娘家去。縣主若不信,就打發人去問問那個賈雨村,他和我們家老爺是至交,當年他進京考試還是我們家給的五十兩銀子和冬衣做盤纏。後來他做了官,我們老爺已出家去了,他就納了我那個貼身丫鬟嬌杏做妾,聽說如今已經扶正了。他做官那時節,送了不少謝禮,也說替我尋女兒的,隻是漸漸沒了音訊。”

    黛玉倒是沒想到賈雨村竟是甄家的舊交,念及賈雨村之性,她便向甄娘子道:“賈大人與我有一年師生之分,如今又和我舅舅家連了些瓜葛,好似得了二舅母的哥哥累進保本,現進京做了大司馬。我且問娘子一句,賈大人可曾見過令千金?”

    甄娘子道:“我家老爺常請他到家裏吃酒,一來二去的,自然見過。”

    黛玉蹙了蹙眉,道:“既然見過,為何當年賈大人上任判案時不曾有任何表示?難道沒有認出香菱來?隻怕娘子不知道,香菱身上有個案子,當然,罪魁禍首並非香菱,就是薛家大爺打死人命。死的那個人也要買香菱,原是拐子要將香菱賣給兩家,偏先賣給他,後賣給薛家,兩家都隻要香菱不要錢,故打起架來,那人不敵薛家,當場就被打死了。”

    說到此處,黛玉不知想起了何事,又自言自語道:“倒是我糊塗了,賈大人上任時,薛家早就離開了金陵,賈大人未必見過香菱。”

    甄娘子卻是痛哭失聲,道:“雖不知香菱姑娘是不是我女兒,隻是聽到她這樣的命運,我就心痛難耐。她受這樣的委屈,我的女兒下落不明,不知又受了何等苦楚。我這輩子不求別的,在死之前能見我女兒一麵,我就瞑目了。”

    黛玉歎道:“娘子先歇幾日罷,待我回府就帶你見香菱。一則我如今正為亡父超度,二則須得家去瞧瞧,竟不能現在就去。”

    甄娘子道:“十年都等過來了,如今知道香菱姑娘平平安安,我也不急在一時。”

    黛玉道:“娘子須得心裏有底,香菱若果然是英蓮姑娘,隻怕沒那麽容易脫身。”

    甄娘子忙問為何,美景在一旁答道:“我們今年來京城到了榮國府就聽說了,那薛家的老太太擺酒唱戲地請客,將香菱姑娘給薛大爺做了妾。薛家那樣霸道人家,能放了香菱姑娘離開?當初可是為香菱姑娘打死了人。”

    甄娘子聽完,忍不住又哭了,嗚咽道:“造孽呀!可憐的孩子,現今明堂正道地做了妾,明兒正室夫人進門可有她的容身之地?”

    美景不屑地道:“他們本就不是什麽正經人家,但凡是正經人家就不會這樣烏煙瘴氣地鬧騰,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打死人似的。”不僅公子小姐個個禮數粗疏,又弄出一個金玉良緣,敢問世間有幾門大戶人家作為女方上趕著男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場部沒有按通知停電,我出去浪了結果家裏有電,回來了結果沒電。今天三更以補,另外兩章晚上更新,嗯,這邊十點左右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