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蒼瀾（14）

    時光悠悠，半年時間過去了。

    這半年時間, 蒼瀾被夢回養的健康了太多, 很多壞毛病都改掉後的夜場公關成了最絕對優質的男神。最關鍵是, 兩個人相處的真是各種愉快, 至於哪方麵最愉快呢, 嘿嘿，大家都知道。

    終於到了一個特殊的日子。

    夢回窩在樹杈上，夜色染了一層寒氣, 冷的皮膚上都度了一層麻木, 從細細小小的毛細血管開始流竄著叫人難以忍受的惡意, 疼痛不是突如其來, 而是時間長久的詛咒, 這半年時光，這種來自血脈相連的折磨並沒有因為時間的增加而減少, 相反，隨著時光的流失變得更深刻。

    而今日淩晨, 這種難受達到頂點。

    天蒙蒙亮, 夢回下了古樹，留下了一張紙條給蒼瀾就離開了高塔。天色經過半個小時的漂白, 白得足夠叫醒床上的人, 蒼瀾在睜開眼的一瞬間, 隻覺得今日不是個好天氣，至少，雲層太厚, 至少天太陰。

    他起床，沒有看到夢回，這是半年時光以來的頭一次，但她不是無故走的，那張小紙條上寫著和很常規的公式化語言：我去趟墓園。

    很簡單的六個字，但蒼瀾很滿意，她也改變了很多，這樣讓沒安全感的他踏實了很多。

    不過，去墓園......墓園？她的血親裏也隻有她的父親故去了，難不成今日，是她父親的忌日？

    墓園。

    夢回來到這不多時，天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整個空曠的墓園都顯得冷冷清清。

    千家本身是一個支係龐大的氏族，所以這個墓園是千家的墓園，葬著數以百計直係的千家亡靈。

    夢回靜靜的看著墓碑上一個中年人的黑白照片，照片裏的人柔和而厚重，即使歲月無情，可那張臉卻依舊英俊。

    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夢回真的沒什麽印象。因為一出生妹妹就丟了，母親覺得她是掃把星不想養她，父親是家主沒時間照顧她，所以從小她就不是在本家長大的，對她來說，姨夫家更像是她家，可她一直都知道小姨是小姨，媽媽是媽媽，姨夫對她再好，也隻有眼前照片上的人才是她的父親。

    這是直係血脈帶來的歸屬感，不管身處何方，她姓千，本家就是她的歸宿。

    小時候，大概每年父親每年都會回來看她一次，每次不超過五分鍾。後來她漸漸長大，見到他的次數慢慢變得多了起來，但是這種相處不是兩個人的獨處，而是一群人的賣弄。她身邊，總跟著另外兩個人，初一和千城瑾，而父親總是格外喜歡更小的初一。

    千赫這個被外人傳成神的男人，不過在記憶裏留給她了三個印象，第一是每次看見他時他都是醉酒的狀態，另外兩個恰好是狀態相同——打她！第一次，他抽斷了一根棒子之後才被人攔下來，第二次他直接打斷了她的腿在堂前跪了一夜，以致後來她的腿差點被廢。但好巧不巧，她的兩次被打，都因為初一，理由都是妹妹要的玩具你為什麽不給？

    我為什麽要給？因為你把我當男孩子養所以覺得我就完全不需要玩女孩子玩的娃娃之類的麽？還有，這是姨夫給我的，你憑什麽管？

    越強嘴，打得越重，心裏越痛。

    後來，他責怪她一天好的不學就知道打架鬥毆一點女孩的樣子都沒有，嗬嗬，那個時候你怎麽不說在玩布娃娃的年紀裏你在我手裏塞滿了槍？還有，鋼琴，跳舞，都是姨夫偷偷找人教我的，我都成長，與你無關。

    ......

    “你來了。”一個黑西裝的中年男人捧著一束鮮花走到夢回身旁，他有著與照片上的人極其相似的麵容。

    “三叔。”

    “大哥死後，你這是第一次來祭他，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來。”男人很冷靜的訴說著，他對她的消失多年不感興趣，他對她的突然出現毫無波瀾。

    “二叔這些年不是也沒來麽。”

    “他那是心虛，他那來的那麽多臉敢放在你爸爸墳頭上丟。”男人深邃的麵孔上是不屑和厭惡，仿佛提起那個人都惡心的不行。

    “但你不一樣，你是千家唯一承認的孩子，你不來，就是在怨他。”

    “嗬，真有意思，我到底是被誰承認了？”她媽不要她，她爸，嗬嗬，還有那些族老，也是一個一個都不待見她。

    “你本來就是我們都認可的家主。”男人說得非常肯定，“你是父親選中的繼承者，而他的眼光，我們都讚同，你的父親，在整個家族的威信，是不容置疑的，至於你的母親，那是個糊塗的女人，不用管她。”

    “他把整個家族給我了，那初一呢？那才是他的心肝寶貝。”明明一句沒有任何情緒的話，可是這一連串的字符連接起來，就是嘲諷。

    “我記得你的曆史很好。”男人看著夢回，眼中都是讚賞，這個女孩兒，當初可是每門課程都優秀的叫人驚歎，完全打破了社會上那些千家小輩都是錢堆出來的草包，千家，有很多小輩，他們興趣廣泛，可有一個通病就是都不太喜歡學習，但千城雪以全方位滿優的姿態出現時，狠狠給了那些人一耳光。“所以，你應該知道，嚴厲都是給繼承者的，寵愛都是親女兒的。”

    “初一，從來都不是和你一個水平線上的。”

    “哦，怎麽沒人問問我的意見呢？”

    “可你不稀罕所以為什麽要問你呢？”

    夢回轉頭看著自己的三叔，這麽無賴的話你用這麽天經地義的口氣說出來？

    “聽起來很英明的樣子，那當初二叔和千城羽做的那些事他知道了？”

    “嗯，如果沒有大哥的默許，他們怎麽會那麽順利。”

    “那我被綁架也是他的默許？”

    “不，這是意料之外。你身經百戰的樣子根本不需要多餘的試探，大哥在這方麵很清楚。”

    “那還真是心大，容忍自己的弟弟奪權。”

    “不。”男人再次否定了夢回的話，他轉過頭，笑得慈藹，“大哥在辭世前一直等著你，可最終也沒等到你，那個時候本家亂成一團，我們還沒有發現你被綁架了，所以他真的很想看看自己的驕傲。”

    “驕傲？”夢回嗤之以鼻。

    “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男人對夢回的態度渾然不在意，他看向遠方，眼神裏充滿了倦怠和回憶。

    “他們怎麽可能鬥得過我的女兒。”

    夢回的眼睛，穿過時光，看到了病床上的人在說“我的女兒”四個字的時候發自內心的驕傲......

    “那可是我最完美的傑作。”

    然後滿足的閉上眼，開始長眠。

    哈，哈哈，夢回無動於衷，因為她的情感還流淌在別人的身體裏。

    男人走了，每年，也都是他最早來，最早走。

    他本不是夢回要來見的人，她真正要見的人，足足遲了三個小時。

    那是她的母親，她來的時候嘴裏還碎碎念著，“真是死了也不安生，這輩子遇見這老東西也真是瞎了眼，或者的時候不讓人如意，死了還要瞎折騰人。”邊念叨著，卻一個腳滑，差點栽倒，幸好有人扶助了她，她說了一句“謝謝。”可抬頭看見夢回時，就變成了破口大罵，“怎麽是你這個掃把星？這麽多年你都死哪去了？老娘真是白養你了，你倒好在外麵吃香的喝辣的留老娘一個人在這裏受苦你可挨千刀的白眼狼......”

    血脈裏的液體開始沸騰，像流動著岩漿一般灼熱，這就是源頭，血脈裏那些叫人心煩的惡意，都來自於這個女人的咒罵和埋怨。

    夢回自動屏蔽了女人惡毒的詛咒。

    這是她的母親，和她記憶裏相差很大。雖然她一直很討厭自己，可她當初是千家的主母，雖然長得配不上千赫，但她通身的氣度卻叫一竿子人望塵莫及，可如今......真是像極了某個文人筆下的一個人物——祥林嫂。

    千赫死後，她過得不富貴，可也不落魄，這些年，她是怎麽把自己作踐成這個樣子的......麵容從富態變得刻薄而寡陋。

    夢回伸出指，在自己的手腕上輕輕一劃，可流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像膿水一樣半透明的黃褐色液體，黏糊糊的泛著異味，濺到大理石的台子，都被腐蝕爛了，升起一縷一縷的青煙。

    “做您的孩子真很痛啊。”

    沒有感情的她不知道心痛是什麽，但是這些來自直係血緣的詛咒時時刻刻流動在血脈裏腐蝕著五髒六腑的感覺，真的很痛啊。

    “我想結束這種痛苦。”夢回淡淡的說著，而千母卻被嚇得驚慌失措，“媽媽有什麽好辦法結束這些痛苦麽？請媽媽別說你去死之類的話了，因為我不想死，也不會死。”

    “你......”

    千母又想說一些惡毒的話，可是夢回太痛了，所以她不想聽。

    “媽媽還是讓我說完吧。在那些變故沒有發生以前我總是想著法子希望逗您高興，可是您總是看見我就不高興，當我真的消失的時候您又不樂意，反正不論我做什麽，您都總有不喜歡的借口，憑什麽？”

    不是為什麽，是憑什麽！

    “每個孩子，生下來不是給母親踐踏的，您怎麽能把城霜的丟失算在我的身上？哪個時候，我也剛出生啊媽媽，很多時候我在想，哪個時候如果丟的是我，那您會把那份善念留給我麽？後來，我把這種可怕的想法抹去了......”

    夢回笑了，“因為，這種被自己母親每日詛咒的痛城霜肯定受不來，所以，還是我來吧。”

    千母聽著城霜的話，身子不禁一抖，這是前所未有的恐慌，比千赫死的時候她還要害怕......有什麽東西，沒有了！

    “媽媽很放肆啊，不，應該是有恃無恐。”

    對，就是倚持！千母渾濁的眼睛不自覺的顫了顫。

    “媽媽那來的自信在您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後，還會覺得您的孩子還能對您好呢？哦~對了，您確實有這個自信，因為千城雪就是這樣的傻子，我就很佩服那個時候道德已經崇高到我有些羨慕的自己，因為那個時候千城雪覺得對自己的母親好理所應當天經地義，你雖然不待見自己的孩子，但你無比了解自己的孩子，您知道，隻要千城雪還在，你的榮光就一直在，就算您不再是千家主母，可您是家主的母親，您依舊可以像以前一樣作威作福。”

    夢回定定的看著千母，而手腕的血流得緩慢，流得髒亂。

    “我消失的這麽多年您越來越恨我，隻是因為我的消失，您的既得利益沒有了，所以這些年，你對初一越來越好了，因為什麽都不會做的您在一無所有後能依靠的隻有初一。嗬，不要否認，也不要跟我說這是母愛。”

    “自私的媽媽，從來都不愛別人，隻愛自己。”

    夢回莞爾，她看了看微雨朦朧，這真是個好天氣，冰冰涼涼的，正好沒什麽人情味，尤其地點還是墓園。

    “媽媽這麽美的字眼，我再也不想說給您聽了。”

    夢回笑得和軟，可手中的動作卻是見所未見的殘忍！她的一隻手伸進另一隻手腕的傷口裏一點一點的掏著那些不像血的濃水。這些液體太毒了，她沒掏出來一點，就用混沌焱燒成虛無。

    直到她掏光了身體裏所有血液。不管是千母給她的，還是千父給她的，他的父親也許愛她，可是初一恨她。

    還好，她不是一般人，沒有血液，不至於一下子就死。

    “去找千城羽吧，他會安排您有一個舒適的養老的環境的。”

    夢回慘白著臉，慢慢向墓園外走去，隻留千母一人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出了墓園，夢回看見了蒼瀾。

    夢回笑了，她與他的視線隔了雨簾。

    “背我回去麽？”

    她好累，這是瀕臨死亡的感覺，如果這一刻遇上天道，她必死無疑。

    蒼瀾趕緊跑過來接住她，小心的將她放在自己的背上，什麽也不問，問問題的，全程都是夢回。

    “蒼瀾，沒遇見我的時候，你想要的生活是怎樣的呢？”夢回氣息淺淺的。

    “小時候想過做一個設計師，我喜歡畫畫，把自己的生活親自動手裝點起來的過程，是一種很享受的感覺。”

    “如果沒有我......你會喜歡一個什麽樣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除了你我還能喜歡上什麽人，“可能我真的是天道送給你的禮物，所以喜歡上你是既定的，不對，是恒定的。”

    夢回安心的趴在蒼瀾的背上，半年時光把這個男人的背塑練的相當堅實可靠。

    兩人，慢悠悠的回到了高塔。

    “你想帶子樹上還是睡在床上？”蒼瀾歪著頭，問背後的人。

    “陪我睡一會吧。”

    兩人到了床上，夢回把自己縮在蒼瀾懷裏，瑟瑟發抖，蒼瀾不知道該做什麽，隻是一隻手緊緊的抱著她，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良久，夢回伸出指節，一枚玫瑰色的寶石懸在空中。

    “這是玫瑰，是不是很好看......”

    “嗯，好看。”蒼瀾看著夢回靈擺。

    夢回張開唇，吟唱著古老而什麽的歌謠，邊唱，邊落淚......

    對不起，本來要配你到老的，可是如今，我必須要取出我的情感之水了。

    蒼瀾沉睡再歌謠裏，安安寂寂。

    .......

    z國。

    橫空出世的天才設計師蒼瀾被業界各位前輩大佬譽為藝術之魂，他的成名作《高塔》和《星海》被無數人讚賞，當問被問到什麽給了他靈感時，他總是皺著眉頭給不出一個答案，而就是因為這個，他被更多人推崇，理由是，藝術美妙——妙不可言！

    他幹淨，他帥氣，他談吐極佳，他年紀輕輕就享譽盛名。

    當然，這都為他更討女性的喜愛奠定了基礎，不管是小女孩還是成熟女性，都想和他有一個美麗難忘的邂逅，可從未聽過他與誰有過曖昧，有很多人專門打聽了他的生活喜好，才發現這個男人生活規律的叫人發指，早起，晨跑，午飯晚餐的時間刻板的讓人難以理解——這是一個藝術家該有的生活麽？

    可就是這樣良好的風評更叫他在群裏圈外炙手可熱。

    今天，他剛好被邀請在一個私立大學做完講座。可是學生們太熱情他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唉~”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他無奈的搖搖頭，可他嘴角的笑意卻卻顯示出他的開心。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自由，隨心，被尊重的感覺真的很舒服……

    噯～怎麽會有這種的想法？真奇怪。

    “啪——”

    “對不起對不起。”蒼瀾連忙道歉，他習慣先低頭，低頭是因為……他實在不喜歡有人賴上他！

    可還是很糟糕，都怪想的太入迷撞到人了，是他先撞到人了！如果被賴上……自己可不占理！

    慌忙下他彎著身子揀掉了的書本紙張，眼神避無可避的看到了那長長的靈動的宛若溪流的......裙擺，他的心裏沒來由的一突——

    這好像就是——心裏一直以來卻的一塊......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裙擺的主人已經走遠，他扔下手中的書稿，不管不顧的追了上去，扣住那人的胳膊，她指節間纏住的寶石閃爍著玫瑰色的光芒。

    她頓住，卻沒有轉過身。

    氣氛一陣尷尬。

    “呃......那個我撞了你，你沒事吧？”

    話說出口，蒼瀾就像自己打自己一拳，可算是臉都丟盡了！

    女子回過頭，隨著她的動作，那輕紗的兜帽隨著清風，漸漸滑落......

    “你這是在搭訕麽？”

    逆著光，蒼瀾被迷了眼睛，他仿佛聽見了潺潺的溪聲從心間流過......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

    “抱歉，我妹妹還在等我。”

    她的聲音幽謐，冷清，曠遠，像來自於叢林。

    蒼瀾愣愣的看著水溶綠的影子在自己眼前奇幻的消失，良久，他才回過神，唇角勾的有些邪肆而放縱......

    華國。

    夢回站在高高的樓頂，麵容慘白。

    蒼瀾，千母都已經安排好了，她的時限不多了，但她想看看自己帶大的女孩——初一。

    水溶綠的裙擺飄過，像溪流緩緩的徜徉，帶著靈透的水聲，悅耳而清脆。這樣的聲音太美妙，以至於掩蓋了那刺耳的急刹車和“bang——”的巨響。

    夢回看著這一切，眼神疲憊，這是千城瑾必遇的劫難，她現在已經油盡燈枯，沒辦法逆天改命。

    樓頂的影子越來越淺，一陣風掀起了潺潺的水聲，流著那存在不存在的痕跡......

    ——

    “啊瑾！”

    嗯，這聲音好熟，聽起來......是初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