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旗袍(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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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旗袍(7)

    當木啟天來看望自己女兒的時候,宜仁已經走後多時。

    女孩依舊安安靜靜的瑟縮在角落裏的榻榻米上, 晦暗的地方別人可能看不見?狹隘的地方更有安全感?她低著頭, 看不清和以前有什麽不一樣, 身邊除了那兩件旗袍, 還多了一張羊皮畫卷, 這不是他們木家有的東西,應該是那個小子帶來的。

    他是商業圈的大佬,可他也是個藝術界的白癡, 他實在欣賞不來這張畫上畫的東西, 顏色奇奇怪怪, 線條七扭八歪, 整張畫抽象得不能以正常的眼光辨析, 可那明明暗暗的對比,總覺得連七八糟的叫人腦子疼, 可他的女兒好像看得懂的樣子,因為她的指, 一直在畫卷上動作微小的摩挲。

    是了, 巡音一定是看得懂的,他家的小姑娘從小就喜歡畫畫, 她有著驚人的藝術天分, 在小小的時候, 小家夥尿床都尿的與眾不同,而且她好動活潑,經常爬上爬下的, 幹了壞事還會乖巧的爬到他身邊,明明口齒不清,還一聲接著一聲喊“喋喋……喋喋……抱抱寶寶~”

    嗯,總是把後四個字分的異常清楚,可就是叫不清楚“爹”這個字,並且每每到這個字,她老是拉一串口水“噗嗤噗嗤——”的,全黏在自己衣服上了,搞得他哭笑不得。

    他們家小寶多可愛啊,木啟天突然覺得這個屋子一定是封閉太久了,嗆得他鼻子好酸,酸的忍不住……聲淚俱下。

    是啊,他家小寶那麽可愛,要是沒那件事發生,她會一直那麽可愛下去,她本來可以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長大,成人,在嫁人,她會生一個和她一般可愛的小孩子,她會有一個好丈夫,可是……

    都怪他都怪他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的錯!

    “你哭了……”

    多麽孱弱的一句話。

    可在安靜的屋子裏顯得那麽清晰。

    木啟天以為自己幻聽了,他在抬起頭來看向他家的小姑娘時,他家的小姑娘也抬頭,看著他!

    純粹的眼睛裏光亮亮的,有點怯懦的抖動著高光,可裏麵實打實的映著自己的樣子。

    “阿音……”

    木啟天踉蹌的向木巡音走了幾步,可女孩驚懼的向牆裏縮,她強烈的抖動叫木啟天活生生止了步子。

    “不怕不怕……我是爹爹啊,我是爹爹啊,我不會傷害你的,不怕……不怕……”

    動作僵在原地,話語咽進嗓子裏,嗚嗚吱吱,總算,十幾年的辛酸與愧疚都失聲在這一刻的歡喜裏,他家小姑娘終於開口了,她看得見了,她也能聽得見了!

    一個叱吒商海的會長,此時老淚縱橫,誰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帶個女兒,這麽多年……是怎麽過來的。

    女孩被男人的哭聲驚到了,她愣在牆角裏,不懂男人怎麽哭的這般傷心,他是誰?爹爹是什麽?但看起來這個人……哭的……好可憐。

    “你為什麽哭?誰欺負你了麽?”被欺負會哭的對吧~

    木啟天忙忙擦掉自己的老淚怕嚇到孩子,“沒有沒有,誰敢欺負你家爹爹,爹爹很厲害的,可以保護阿音不被欺負。”

    嗯,他笑得很真誠,看起來沒有威脅性,巡音覺得這個人很熟悉,她身體裏流動的血脈傳導著一種熱切的親近。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可以親近,可直覺是是什麽?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怎麽會知道很多東西,但她選擇相信她的直覺,這本身也是一種直覺。

    “你哭起來,很難看。”

    女孩直言不諱,難看的東西總是給視覺造成一定傷害,難看的東西看的太多,會讓她再次拒絕用眼睛感受這個世界。

    “你應該很好看。”這也是一種直覺。

    “是是,我的女兒最好看,所以爹爹也好看,爹爹不哭就好看了,不信你再看看。”他笑的比哭還難看,可卻引得女孩一陣失神……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女孩的眼睛,一瞬間又失去了對這個世界是焦距……眼前似閃過一個畫麵,濃鬱的白色,那是一張病床,病床上躺著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男人,他枯瘦的麵容上閃現著異常驕傲的光彩,氧氣管被鼻尖的進進出出的氣流蒸起一圈一圈潮濕的霧氣。

    “他們怎麽可能鬥得過我的女兒。”

    “那可是我最完美的傑作。”

    一顆淚珠滾落,帶著灼心的熱度,燙的心尖發疼。

    “爸爸……”

    這兩個字完全出自於本能,可是她的意識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噯!噯噯噯~我是我是我是!乖女兒,我是。”木啟天忙湊近了幾步,那種喜悅是無法言表的。

    女孩兒回神,他看起來很高興,他為什麽那麽高興?他……是這具身體主人的父親麽?

    真好啊……木巡音,好幸福的。

    為什麽?

    啊?

    她也不知道啊。

    宜仁的住處。

    文卓這小子大驚小怪的闖進了宜仁的臥室。

    “宜兄,你這是要走?你可剛來江南沒多久啊~”

    宜仁扔下衣服,瞥了眼文卓,“下一次再這麽闖進來,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他挑眉,指了指窗外。

    “噯~別啊,我這不是著急麽,你真的要回燕京?”

    “嗯。”

    “幾時動身?”

    “看情況吧,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

    “你怎麽說走就走啊,該不是情傷吧。”文卓好像是知道了什麽。

    “你這張嘴啊,就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宜仁摸摸自己的下巴。

    “嘿嘿,我這人宜兄你還不知道嘛~噯,宜兄你的手怎麽了?這是被哪家姑娘給撓的,那姑娘現在還好吧?”文卓驚,誰不知道燕京宜大公子愛手如命,誰敢傷他的手……那下場~

    “沒什麽,碰到一隻膽小的小貓,把它嚇壞了,自己的魯莽怪不得誰。”宜仁瞅了瞅自己手上那些月牙形的彎彎,耳尖一不小心給紅了。

    “不是吧!宜兄你不是最怕貓的麽你竟然還敢逗它~”文卓長大嘴巴,今天的宜兄很不正常啊。

    “總得體驗新事物啊,你不是和那些新青年混的熟,怎得連這番道理都看不透。”

    文卓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就是個讚助,他們都不愛與我說這些。”畢竟他老爹總是想著打壓新青年,那些人也不可能與他真的交心,不過他本身也不是要與他們做朋友去的,他就是覺得新青年的思想很有趣。

    “也是,階級首先就不一樣。”

    “對了,宜兄,我還沒問你呢,上一次你約我哥都說了些什麽啊?木小姐的選夫時間這幾天居然已經淡下來了,這風頭也是過的太快了一點吧?”

    宜仁四處看了看,然後向文卓招了招手,文卓看他神秘兮兮的,便湊到他跟前,宜仁在他耳邊說了四個字:

    “不告訴你。”

    文卓回頭怒氣衝衝的看著這個笑嘻嘻的人,瞬間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哈哈,別氣,是真的沒什麽可說的,那是一場並不怎麽愉快的談話,我還是覺得我忘了它比較好。”

    “噯~宜兄這是跟我哥吵架了?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才走的吧?別啊,我哥這人是討厭了點,但絕對公私分明,識得大局,不會公報私仇的。”

    文卓突然想到這種可能性,但總的辯駁幾句掩蓋對他家大哥的心虛。

    “得了吧,李少帥在整個江南府財大勢大,隻手遮天,我這等小人物,在太歲頭上動了土,總的找個避風港躲一躲,不然啊,這活了沒幾年光陰的小命,可就白折在這裏了。”宜仁順此調侃。

    “唉~我哥……我哥……算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勸宜兄留下來,我那大哥自從識得那女人後,就變得極為不正常,宜兄要真是得罪了我哥,趕緊離開的也好,畢竟,江南府確實不是宜兄的地方。”

    文卓一說起他家大哥,總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他家大哥,一世英名就全部毀在了那個女人手上。“隻是,此間一別,又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和宜兄再見。”

    “哈哈,瞧你說的跟生離死別似的,我這不是還沒走?況且如今到處都是鐵路,你還當古時候去哪都得騎馬呢?”

    這李文卓啊李文卓,怎麽那麽可愛呢。

    “等你再去燕京的時候,咱們好好聚聚。說起來,燕京是要比江南府自由一點,哪裏文化變革的厲害,政府也拿不住,想來,最是適合文卓這樣的青年才俊。”

    “那感情好啊,我還正想著去聯合大學瞅瞅,據說很多先生都在哪裏講學,學風很是開闊,宜兄你是聯合大學的教授,到時候可以推薦我,我就可以報道了。”

    文卓大喜,這聯合大學聲名在外,是如今人人向往的學府,許多文豪巨匠匯集,新老思想碰撞,是個不可多得的學術交流區,而且政府手也不會伸那麽長,是個自由度相當高的地方。

    因為一些別的原因,他不會出去留洋,所以文卓更向往知識,亦向往這個地方,這個時代的時局雖然動蕩不安,可不管是政府還是軍閥,給讀書先生的福利是相當好的,總有先生在報紙上對當局破口大罵,可當局還是好生養活著著群人。

    可能自古士農工商的排序,雖然如今新時代了,可舊的封建思想,真不是說沒就能沒 ,隻不過以前話本裏的窮酸書生倒是真沒了,這裏但凡有點見識的讀書人,待遇都是相當好,什麽懷才不遇什麽壯誌難酬,說起來也就是假清高,真沒本事。

    “那是,你隻要來。”宜仁笑笑,在他看來這個年輕人,很有出息,和他這種“不思進取”的人呢,完全不一樣。

    “那好,我也不在這打擾宜兄了,不過宜兄走的時候可得告我一聲,我好來送送。”

    “哈哈,走了會告你的。”走了和走的時候可是兩個時間概念。他要是走的時候叫他來送,不是露餡了麽?不是宜仁不信文卓,他隻想完全準備,不出差錯,那個女孩,受不得驚嚇。

    宜仁看著文卓的背影,有時候啊,他還挺羨慕這種單純的人的。

    隻是啊,他心愛的姑娘要不要跟他走,還是個令人心力憔悴的問題,他思摸著,是不是他太魯莽了,他也隻是試試看有沒有效果,沒想到真叫他碰到點子上了,那可是一張抽象派的傑作啊,放在國際匯展上,絕對能舉世矚目,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那來的靈感,隻是,心裏想著她,筆尖在畫布上就走了這奇幻的形色。

    他笑了,一個人待在畫室裏,小麥的膚色上漸漸散起紅暈。

    什麽是喜歡呢,他抓不住那種感覺,可隻是那一麵,就判定了生死一樣,喜歡這種情感,除她外,對其他人再無可能。

    就像是命定的一般。他喜歡她,是既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