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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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昱靈,是玉溪山的一條小蛇精。這個“小 ”卻是他的痛處,因為一般的妖精修到千年上下化成人形一般都是成人模樣了,而他……他就著玉溪山的潭水照一照,不禁喟然一歎,還是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於九百年前剛剛化成人形時,一模一樣!可過了今年,他已是三千歲高齡了。

    說來也怪,不論妖魔精靈,凡是修煉到兩千餘歲,要麽,脫胎換骨渡化成仙,要麽,大器不成墜入邪道。總之,一定有個結果!可是,至今,他仍是個毫無作為的小妖精。別說高深的修為,便是一般的小妖精,他也打不過。

    “唉……”邊上扯著胡須數來數去的老鬆樹驀然長長歎了口氣。昱靈聞聲回過頭去,莫名望著老鬆樹道,“老鬆樹,你歎的什麽氣?”

    老鬆樹又歎了口氣,向他招招手道,“你過來幫我數數,是不是我眼花了,怎地今天數來數去少了一根黑的!”

    老鬆樹是一棵很老很老的鬆樹了,具體有多老,昱靈也不知道。隻是在昱靈剛剛從蛋裏孵出來的時候,老鬆樹已經這麽老了。

    老鬆樹一眼望過去銀白一片,銀白的頭發,銀白的胡子,還穿著據他說十分風雅的銀白衣衫,不過老鬆樹又是一棵十分不服老的老鬆樹,麵對銀白的胡子還很不死心地巴著認真地瞅了瞅,居然真給他瞅到幾根黑色的胡須,數一數,居然還有十來根。於是,老鬆樹每天除了喝酒呱噪八卦之外又多了件事,數胡須!

    昱靈走過去,扯著他的胡須仔細地數了數,誠實道,“十一根!”

    老鬆樹不死心道,“再數數!”

    於是,昱靈又很仔細地數了數,“還是十一根!”

    老鬆樹望著遙遠的天際,微風將他的胡須吹的微微飄起,昱靈看著居然很是蕭條,老鬆樹蕭條地道,“昨天還是十二根,怎地一晚上的功夫就白了一根呢?”

    昱靈想了想,道,“說不定是掉了呢!”

    老鬆樹默默看了昱靈半響,歎出第三口長長的氣,昱靈摸摸耳朵,看看有沒有長出繭子來。

    老鬆樹道,“昱靈啊,你可知,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麽?”

    昱靈一邊坐著沒答話,一般這個時候無需答話,老鬆樹會自己接著往下講。果然,老鬆樹接著道,“心氣高,身已老!”

    這話說的頗有些意味,昱靈琢磨一番,再想起平日裏幾隻小狸子精獐子精每每抓到一兩隻毛毛蟲偷偷放在老鬆樹身上,他被氣的吹胡子瞪眼睛老態龍鍾一步三搖氣喘噓噓地攆著小精怪滿山跑的情景,十分讚同地點點頭,誠實道,“嗯,你近兩年確實老的厲害。”

    老鬆樹被他的直白嗆了一下,一枝頭敲上他腦袋,“混賬小子,就不會說點好聽的安慰安慰我老人家?太不孝順了!”說完還抖一抖胡稍,以示自己生氣了。

    昱靈仔細斟酌了一下,討好地道,“我說的老是相對於柏琮說的,你單開來看一點也不顯老,而且你說的這個卻也不是最痛苦的事,你知道,這世上,最最痛苦的事是什麽?”柏琮是玉溪山的一棵柏樹精,化成人形時也就四十來歲,所以昱靈將老鬆樹與柏琮比,顯然令他十分高興,立刻眉開眼笑起來,聽他說這世上還有比年老還要悲慘的事,八卦之心頓生,巴巴地問道,“是什麽?”

    昱靈指指自己,無奈道,“風華茂,心已老!你說,我是不是更慘一點?”

    老鬆樹瞪圓眼睛,過了一會方咬牙道,“小混賬!”

    說完,便“咻”的一下,不見人影。昱靈喃喃自語,“這也太小心眼了吧!”

    連著幾天再去找他,他更是十分小心眼地不同他說話。

    其實昱靈實在委屈的很,他說的實在是真話,看著仍是少年模樣的自己,他實在想再回蛋裏重新破殼一次。

    但旁人卻羨慕的緊,認為他定是吃了什麽駐顏保身的仙丹,幾個一同長大的妖精整日裏纏著他要仙丹,連山中土地,也厚著臉皮到他洞中拜訪過幾次。他被纏的沒法,指天發誓地賭咒,如有仙丹,萬劫不複,幾個人才悻悻而歸。

    今日總算清淨了一下,看著洞外春光大好,他決定暫時摒棄這些惱人的事物,去洞外曬曬太陽,暖和暖和身子。

    雖說現今已能化成人形,但因真身是蛇,便有些不好的習性,比如,他十分怕冷,一到冬天便冷的哆哆嗦嗦,洞也不敢出,整天昏昏沉沉地縮在洞中睡覺。老鬆樹說,玉溪山的雪景十分壯觀,他住了三千年,一次也沒看到。

    迎著暖洋洋的日頭,他心情大好。出洞尋了個圓潤潤的大磐石,舒舒服服的往上一躺,頭頂是豔陽雲淡,身邊是碧草淒淒。他曬的渾身舒暢,忍不住眯了眯眼,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來。

    睡著睡著,迷迷糊糊聽到身邊的草叢裏傳來一陣哼哼唧唧的嗚咽聲,他揉揉困倦的眼爬起來,扒開草叢一看,一隻小白虎懨懨地趴在草叢裏,右前爪鮮血淋淋地搭在左前爪上,一邊低低地嗚咽,一邊吧嗒吧嗒舔舐傷口,看著十分可憐!

    他走到小白虎身邊,小白虎也不跑,再摸摸它腦袋,小白虎抬起頭,睜著濕漉漉的眼可憐兮兮地將他望著,然後“嗚”的一聲,又低下腦袋,舔了舔爪子。

    昱靈同情之心立起,找了幾味止血的草藥剁碎了,再從袍角撕了根布條,將小白虎受傷的爪子仔仔細細地包好,小白虎十分乖順,任他包了爪子,再任他摸遍全身。

    昱靈摸遍小白虎全身,發現它除了爪上的傷口之外再沒別的地方有傷,才輕輕地將它托起,抱在懷裏。小白虎在他懷裏拱了拱,哼唧兩下,找個舒適的位置,乖乖的趴好。

    這是一隻看來不過兩三個月大的幼虎,可能是跟母虎出來覓食,它一時貪玩,跟丟了,又遭到別的猛獸襲擊,受了傷。

    所以當下,要立刻找到虎穴將它送回去!

    於是,昱靈便抱著小白虎滿山找起虎穴來。找了幾處虎穴,莫說丟了崽子的,竟連一窩白虎也沒瞧見。一隻公虎精向他道,“我們代代生在玉溪山,似乎從來沒有白虎這一族。”

    從來沒有白虎一族?昱靈傻了傻,難不成這小白虎還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找不到小白虎父母,總不能就這麽將它給丟了吧!這麽點大的小虎崽子,過不了明天,定要被別的猛獸給叼去吃了。

    昱靈躊躇了一下,決定將它帶回洞中。

    洞裏因長年不見陽光,有些潮濕。昱靈在洞裏轉了轉,決定給小白虎做個窩。他找來幹軟的茅草鋪上,又將洛悅送他的獸皮毯子墊上,窩算是做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小白虎放在剛做好的窩裏,看它在獸皮上舒適的拱了拱,忍不住上前摸摸它腦袋。小白虎偏過頭,呼啦呼啦舔舔他手心,又將他食指放在嘴裏咬了咬,因為沒長牙齒,所以咬著並不疼,小老虎一本正經的,啃的十分認真。

    昱靈一拍腦門,忽然想起來,小白虎不會是餓了吧!

    蛇族自打一生下來就具備捕蟲狩鼠的本領,從來都是自己喂活自己,但凡不是奄奄一息,就有辦法填飽肚子,但獸族不同,兩三個月大的虎崽子,估摸著還在吃奶。

    沒辦法,抱起小白虎,昱靈又顛顛的滿山給它找奶喝。

    走到半山腰,看到紅毛狐狸一家正在草堆裏打鬧嬉戲,幾隻狐狸崽子圓滾滾的抱著咬成一團。

    小狐狸看到昱靈顯得十分興奮,相繼滾著撲向他腳邊,正撲的興高采烈,一抬頭,看到昱靈懷裏的小白虎,“吱--”的一聲尖叫,縮起尾巴逃到它們父母身後躲起來。大狐狸精看到小白虎也是滿臉驚恐,將小狐狸護在身後戒備道,“昱靈,你抱著老虎做什麽?”

    昱靈見狐狸一家十分懼怕懷裏的小白虎,趕緊抱著小白虎退後幾步,又見狐狸精如此問,便將小白虎從懷裏撥出來,托在手上,往前遞了遞,“你們不要怕,這老虎是我撿來的,它才兩三個月大,不會咬人。”

    小狐狸偷偷從父母身後探出毛茸茸的腦袋,黑漆漆的眼盯著小白虎,小聲地“吱吱”叫了叫。

    公狐狸不解道,“可是我們這一帶山脈似乎並無白虎,不知你這白虎是從哪裏撿來的?”

    於是昱靈便把撿到白虎的地點與狐狸精說了,公狐狸精道,“白虎乃是世間稀有之獸,平常並不多見,而且我們這一帶並無白虎,這小白虎出現的十分古怪,還是從哪裏撿來的送回哪裏去的好!”

    昱靈看了看懷中的小白虎,它似乎沒有被他們談話驚醒,睡的十分安穩。

    昱靈道,“可能我們這裏有白虎,但一直不被知道罷了,況且它這麽小,我若不管它,恐怕被別的猛獸叼去吃了。”

    狐狸精見他這樣說,便也不再勸什麽。昱靈又同他們說了奶水的事,母狐狸倒是很大方地給了一碗奶讓他端回去。

    昱靈一手扶著小虎,一手端了奶水,湊到它鼻下哄它,“乖乖,快吧奶喝了!”

    小白虎伸頭嗅了嗅,懨懨地甩甩頭,轉過身,擠進他懷裏繼續睡覺。

    嗯?難道它還挑嘴?

    他又相繼討來鹿奶羊奶獐子奶,小白虎先還勉強爬起來聞聞,最後索性眼都不睜了。這讓昱靈十分著急,小白虎不喝奶,會不會就餓死了?

    這個問題顯得有些棘手,昱靈決定找老鬆樹商量商量。

    老鬆樹抖著鬆毛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睡在青草地裏的小白虎,移到他耳邊悄聲道,“昱靈,這虎你從哪撿來的速速送回哪去,這虎養不得!”

    “這是為何?”昱靈被說的一愣,順著老鬆樹的眼光又把小虎瞧了瞧,碧漾的青草上,雪白的小虎懶懶地蜷縮在上麵,前爪上的淺碧布帶在微風裏輕輕搖擺,忽而,一撮青草紮進它鼻孔裏,它癢的一哆嗦,“哧”的一聲打了個噴嚏,甩了甩毛茸茸的小腦袋,半睜開迷蒙的眼,有些呆呆的向這邊掃來。

    一邊的老鬆樹忽然抖了抖,有些磕磕巴巴的哈哈道,“呃,今日陽光正好,正是睡覺休憩的好時光,我去睡個回籠覺,那個,昱靈,剛才那話當我沒說過。”說完,一閃,隱到樹冠中去了。

    昱靈“喂、喂”喊了兩聲,老鬆樹半點反應都無,隻抖下兩根鬆針作回答。這老東西,忒不厚道,話隻說一半,十足的吊人胃口。

    關鍵是,他還沒告訴他,這小白虎要怎麽養啊?

    抱著小虎跑了大半日,他口渴的厲害,奔到山泉邊,掬起一捧水就著大口喝起來。小虎見他喝的歡暢,居然也伏下身,勾下腦袋,伸出舌頭,“吧嗒吧嗒”地喝起來。

    昱靈看的隱隱有些不是滋味,看把它給餓的,連水也喝的這麽有滋味。像是應景似地,小白虎的肚子忽然“咕咕”叫起來,昱靈心裏便更不是滋味了。

    抱著小白虎往回走,忽然靈光一現,老虎一向食葷,小白虎雖小,但將來也是猛虎,於是,昱靈決定給它抓一隻野雞,燉一鍋濃湯。

    看著小虎喝的圓滾滾地肚皮,他心滿意足地笑了。

    待它喝飽之後,他將小白虎放進窩裏,打算到床上躺一躺,跑了一天,腳底有些虛浮。

    躺著躺著,暈暈乎乎的就睡了過去。

    還做了個夢!

    不過,卻是個噩夢!

    夢境一開始是在一片暖洋洋的日頭底下,他悄悄的潛伏在一片草叢裏麵,看著眼前的鬆雞肆意地踱著爪子在那散步,他擦了擦口水,琢磨著晚上該怎麽吃了這隻雞,琢磨來琢磨去,覺得還是烤著似乎味道更好一點。

    那鬆雞在他麵前晃了幾晃,忽然轉過身,背向他,撲騰了翅膀,竟是準備飛走了。這可是他的晚餐,豈能讓它就這麽溜了!

    他躍起身,張開雙手就向那鬆雞撲去。誰知,還沒撲到鬆雞身上,那鬆雞卻忽然轉過身,“騰”地一下變成一隻威武的大白虎,一爪子將撲在半空中的自己給摁到地上,那白虎低頭蔑視著他,而他也正好畏懼地抬頭看白虎,然後,那白虎突然說話了,它說,“玉景,你逃了三千年,如今還要往哪裏逃?”說完,抬起鋒利的爪子向他劈頭襲來。

    他嚇得一激靈,猛然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原本睡在草窩裏的小白虎竟然不知何時爬到床上來,此刻正趴在他胸口,睡得十分酣甜。

    第二日,閑來無事,他便帶著小白虎四處溜達。

    小白虎不似別的虎崽子愛玩胡鬧,整日裏安安靜靜的跟在他身旁,一得空就趴在他胸口迷糊瞌睡,乖巧的讓人憐愛。

    躺在溫暖的日頭底下,小虎“呼嚕呼嚕”地趴在昱靈胸口睡覺,他咬著茅草思索,小白虎跟了他這幾日,他一直“小虎,小虎”地叫喚,著實沒有新意,既然決定養它,還是給它正式起個名字比較好。可是,叫什麽呢?

    他揉揉鼻頭,認真想了想。小白虎是在草叢裏被發現的,人間有句詩叫,“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不如就叫離榮好了。

    他拍拍小虎的腦袋,小虎慵慵地睜開眼,無辜地望著他,他點了點它濕漉漉的鼻頭說道,“我給你取了個名字,叫離榮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十分喜愛大風大人的神仙文,但總覺不過癮,於是,自己開坑寫了這篇養虎為患,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