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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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鳳凰找來的時候正是傍晚,慕容秋荻剛剛在一家客棧的房間裏坐下歇息。

    “謝曉峰呢?”謝鳳凰風風火火地衝進來,盛極的容顏因為怒氣而更顯生動豔麗,她手裏提著的劍正是華山論劍後謝天鑄成的那把劍——神劍山莊的傳家寶劍。

    當年各大高手在華山論劍,均敗於謝家先祖謝天之手,謝天用高手們所贈寶物鑄成了一把劍,神劍山莊之所以叫神劍山莊,也是因為這把劍。

    這把劍,現任神劍山莊的莊主謝王孫本來已經將它傳給了自己的兒子——謝曉峰,但謝曉峰當年假死出走之時,把這把劍留在了神劍山莊。

    現在,這把劍握在謝鳳凰手裏。它的作用除了傳承,還有執行家法。

    它的劍鞘是烏黑的,雖然已陳舊,卻仍保存得很完整。杏黃色的劍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劍愕卻還在發著光。

    不知這把傳奇的神劍出鞘是何等的風采。

    慕容秋荻很有興趣一看,但不是現在。

    雖然知道這個女人一定是謝鳳凰,但慕容秋荻此前並未見過她,因此見到謝鳳凰闖進來,慕容秋荻迎上前去,有些無措地行了個禮,道:“小女子慕容秋荻。曉峰不在這兒,請問這位夫人貴姓?”

    “我是謝鳳凰,我侄子人呢?”謝鳳凰被人告知謝曉峰和慕容秋荻一路同行,因此一聽說客棧門口停著的馬車有慕容家的標記,她提著劍就來了。

    慕容秋荻依舊茫然:“夫人,您找他做什麽?”

    “教訓他!”謝鳳凰在屋裏找了一圈,除了發覺開著的窗上有一根木頭被新刮了一道痕跡,沒有發現其他人,她便繼續問慕容秋荻,“他是不是強迫了你?你是不是有了他的孩子?他是不是不肯娶你?”

    一連三個質問,慕容秋荻的臉色立時變得煞白,她撲在桌上,拿帕子捂住臉抽泣,嘶聲道:“夫人,你不要說了!他,他……”

    “他怎麽了?”

    “他又離開我了!”

    “他去哪了?我要砍了他的腳,看他還敢不敢跑!”一聽謝曉峰又一次拋棄了慕容秋荻,同為女子的謝鳳凰頓時對她產生了憐惜,決意要為她教訓自己這個侄子,於是她怒氣衝衝地舉起劍就要往外衝。

    謝鳳凰就是這樣性格的女子,她想到的事立刻就要做。

    “不要!”慕容秋荻拉住她的衣袖,滿臉淚痕地連連搖頭。

    謝鳳凰隻得停下往外走的步子,走到慕容秋荻身邊坐下,一邊撫摸她的背一邊柔聲安慰:“不要哭了,我一定把謝曉峰抓回來給你賠罪。你放心,我們謝家不會不認你媳婦。”謝鳳凰是個很幸運的女人,不但有很好的家世,也有個很好的丈夫,江湖中敢正眼看看她的人卻不多。所以她傲慢,驕縱,一向是大小姐的脾氣,從來也沒有將別人看在眼裏。但她心地不壞。因此,看見慕容秋荻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她的心立即就軟了。

    “嗚嗚嗚……”慕容秋荻轉頭抱住謝鳳凰,將頭埋在她懷裏委屈地大哭。

    “他跑去哪了,你告訴我,我一定給你出氣,”謝鳳凰抱住她,以指代梳,替她理順頭發,安撫道,“你放心,我們謝家自有家法在,不會允許他亂來。明天我就給哥哥修書一封,哥哥一定會認你這個兒媳婦的。”

    “不要,”慕容秋荻哭得聲音都細弱無力,她抓住謝鳳凰的衣襟,一邊抽噎一邊道,“我不要勉強他做不願意的事情,他不願意娶我,我就等他。”

    “你傻呀,女人有多少個青春,怎麽經得起等待啊……”謝鳳凰輕輕歎息,更加堅定了要抓謝曉峰的信念,她道,“慕容姑娘,是謝曉峰那個混賬對不起你。我們謝家一定會給你個交代。”說到這裏,她再次握緊了手中的劍。

    “不要拿家法處置他,他不是有意的,”慕容秋荻急忙道,“華夫人,你原諒他好不好,我不怪他,真的!我不要他有事!他平安就好,真的!”慕容秋荻揚起那張精致的臉,眼角猶有淚痕,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饒是同為女人的謝鳳凰,也忍不住為這樣一張臉心動,她柔聲道:“好,我把他抓到你麵前,你來處置,好不好?”

    慕容秋荻連連搖頭,流著淚道:“華夫人,你放過他吧,是我心甘情願讓他走的,我知道,像他這樣的男人,是不可能為我這種女人停留的。”

    “這叫什麽話!”謝鳳凰怒道,“你為他生了兒子,他怎麽能不對你負責!你說,他究竟去哪裏了?”

    慕容秋荻一邊拿手帕擦眼淚一邊搖頭道:“我不知道,幾天前他就離開了。”

    “你們在哪裏分開的?”謝鳳凰追問。

    “在梨花鎮,之後我往東南,他往北,就再沒見過他。”慕容秋荻眼睛紅紅的看著謝鳳凰,怯生生地又道,“他會回來找我的,我等他。所以,夫人別傷害他好不好?秋荻求您了!”

    謝鳳凰心疼地抱住慕容秋荻,拍著她的背安慰:“你放心,我一定,一定把那個畜生抓回來!”

    “別傷害他!”慕容秋荻帶著哭腔道。

    謝鳳凰輕輕歎息一聲,終於道:“好吧。”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有些滄桑的男子聲音:“夫人。”

    謝鳳凰立即起身,道:“謝曉峰不在此處,我們去旁的地方找。”

    慕容秋荻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站在門外,他雖然已經頭發霜白,但精神矍鑠,聲音中氣十足。

    這就是“遊龍劍客”華少坤。看見慕容秋荻在看他,他隻掃了她一眼,微微頜首,目光淡然沉靜。

    “我們走了,”謝鳳凰轉身看向慕容秋荻,柔聲安慰道,“你別傷心,我給你撐腰。”

    慕容秋荻站起身,紅著眼圈點點頭。

    華少坤和謝鳳凰走了。

    慕容秋荻的眼睛還在不停往外淌眼淚,過了片刻,她一把扔掉手中那塊帕子,朝門外喊道:“小二,給我打盆溫水!”

    水很快就端了進來,慕容秋荻連忙把臉浸入水中,好好地洗了洗眼睛。

    端水進來的那人忽然發出低沉的笑聲。

    慕容秋荻一聽就知道那聲音是謝曉峰。

    “笑!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慕容秋荻把剛才那塊手帕扔進水裏,重新抽了一塊手帕出來,一邊擦臉一邊沒好氣地斜了一眼謝曉峰,“要不是為了幫你遮掩,我用得著往帕子上抹辣椒麵嗎?”

    辣椒麵,這就是她剛剛眼淚嘩嘩嘩直流的真相。

    “是,所以如今姑姑更恨我了。”謝曉峰撩袍坐下,淡淡回道。

    “我哭得越傷心,你姑姑就越心疼我,”慕容秋荻的眼睛紅腫得像兔子一樣,但眼裏已經不在難受流淚了,她有些得意道,“你姑姑越心疼我,就越氣你。”

    謝曉峰道:“所以你是故意那樣說。”剛才他就在隔壁的屋裏,這屋的動靜他聽得清清楚楚。

    “是,縱使是幫你遮掩,也不能讓你太好過,”慕容秋荻看向謝曉峰,輕笑道,“反正你喜歡自己折磨自己,再加一個謝鳳凰的折磨,豈不是更好?”

    謝曉峰道:“你的理由倒是充分。”

    慕容秋荻笑道:“我沒說錯吧?這些年,你稱自己是阿吉,落魄潦倒地到處流浪,混成一個沒用的爛酒鬼,都是在折磨自己,若不是為了娃娃和老苗子,我看你還可以接著折騰下去。”頓了頓,她“嗤”了一聲,道:“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折磨自己,若是心裏有愧疚有傷痛,這樣折磨莫非真的有效?明明是一副好身體,偏僻要把它搞壞,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健康的軀體,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繼而,她又冷笑一聲,道:“最好讓謝鳳凰把你的腳砍下來才好,反正你也不在乎。”

    謝曉峰偏頭看著窗外,神色淡淡。

    “生氣了?”慕容秋荻站起來試探著問了一句,道,“你放心,雖然你姑姑氣你,但看在我的懇求上,下回見到你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然後她想了想,補充道:“頂多把你抓到我麵前讓你給我賠罪什麽的。”想象一下謝曉峰被謝鳳凰“老鷹抓小雞”一樣抓過來,她就樂。

    謝曉峰不鹹不淡地回道:“如此麻煩,我直接在姑姑麵前答應娶你豈不是更好?”

    “原來你這麽聽你姑姑的話,”慕容秋荻下一句直接拒絕道,“但是我絕對不可能嫁給你。”

    謝曉峰眉心微動,側頭看著她,道:“我不想做的事,沒人能逼我。”

    “我知道。”

    “我想做的事,也沒人能阻止。”

    慕容秋荻隱隱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咬牙道:“我不想做的事也沒人能逼我去做!”語罷,她便走出門去,對著樓下的小二喊道:“給我拿兩個熱的熟雞蛋來!”

    與其和他在這裏打口水杖,不如先拿雞蛋趕緊給眼睛消腫。

    *

    謝曉峰坐在窗邊,臨窗眺望,能看見不遠處的河流,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他想著慕容秋荻剛剛的話,有些發怔。

    “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折磨自己,若是心裏有愧疚有傷痛,這樣折磨莫非真的有效?”

    那些不能向人訴說的隱痛和永遠不能平愈的創傷,沒有人知道,連他自己都已幾乎忘記——至少他全心全意都希望自己能忘記,還有誰知道?

    他其實沒有忘記。

    他隻是心灰意冷。一種深入骨髓的疲倦不知什麽時候,一點點地沁入,讓他逃無可逃。

    所以他才要變成阿吉,他甘願忍受一切痛苦和屈辱,隻為能夠找到一條出路。

    可惜他沒能找到。他又變回了謝曉峰。

    但他又不是那麽願意。所以,他是謝曉峰,可是又不像謝曉峰,謝曉峰該是聰明健壯﹑英俊瀟灑的,但現在的他依舊很窮,穿著一身質地粗糙的衣服,還是在到處遊蕩,不過他自己知道,他的遊蕩有一個中心。

    謝曉峰將目光投向那個正倚在床榻上拿雞蛋在眼上滾來滾去的女子。

    他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片綠草如茵的山坡,她就在那棵大樹下,朝他一劍刺來,他抓住她的手,她對他嫣然一笑,道:“你是謝曉峰?”

    “除了謝曉峰,沒人能接得住我這一劍。”

    她美麗的容顏在撲向他懷中的時候瞬間綻放,他記得,她輕軟的身段,纖細的腰肢,傾城的笑靨。

    他尚記得她第一次躺在他身下的時候,那嬌羞又緊張的姿態,他尚記得她第一次攀上高峰的時候,那妖嬈而迷醉的神情。

    他有過很多女人,他記得她們,但唯獨她,哪怕隻是一顰一笑,一個動作,一個喜歡,他都記得。他記她記得最清楚。

    可惜她卻早已不在乎。

    十年,他已經和這個女子糾纏了十年。

    謝曉峰一直認為,他是天生就應該享受女人寵愛的男人,在他眼中,女人隻不過是一種裝飾,一種工具,當他需要她們時,她們都會像貓一樣乖乖投入他懷裏。當他厭倦時,他就會像拋垃圾般將她們拋開。他從不相信任何女人。對這一點,他從不隱瞞,也無從歉疚,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慕容秋荻,她是唯一的例外。

    她是不同的。在他心裏,她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無可取代。

    因為這份不同,她比其他的女人更苦,他愛她愛得越深,拋棄她的時候就愈加無情。

    難怪她巴不得離他遠遠的。

    謝曉峰微微苦笑,縱使已經過了十年光陰,他依舊忘不了她。謝曉峰很清楚,對他而言,無論她是好是壞,無論是誰負了誰,他隻有和這個人在一起時,才能忘記那些苦難和悲傷,心裏才能安寧。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種什麽樣的感情。隻知道人與人之間若是有了這種感情,就算是受苦受騙,也是心甘情願的。

    就算死都沒關係。

    但即便他死,她也是不屑一顧吧。想到這裏,謝曉峰覺得舌頭有些發苦。

    如今,一廂情願的隻是他,她活得很好,如果沒有他,她會活得更好。謝曉峰望著慕容秋荻美麗的身影,心下感到疲倦﹑悵然和失落。

    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他既然已經決意拋下她,為什麽現在又放不下?

    因為小弟嗎?

    不是。謝曉峰自己也不知道。現在的秋荻,不會算計他,也懶得算計他,她對他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他永遠消失在她麵前。但近來,她的身影常常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被這種情況給折磨著,隻有看到她,他才覺得安定和平靜。

    如果慕容秋荻知道此刻謝曉峰的心中所想,她一定會覺得這個男人很犯賤。

    作者有話要說:  萬聖節快樂啊筒子們!晚上去爬山了,剛剛回來,感覺很不錯

    存稿木有了,咱們換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