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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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荻有點不太對勁。
慕容秋荻靠在馬車內的軟枕上,手中拿著用來消遣的書,眼珠子卻時不時地在瞟向窗外。
謝曉峰這一路都看在眼裏,早上他就發現她就不太對勁,做什麽都有點心不在焉,終於他忍不住問:“你有事?”
慕容秋荻愣了愣,隨即輕輕搖搖頭,幹脆閉上眼睛躺下。
謝曉峰絕不是會自討沒趣的人,見她不回答,他便也不會再問。
一路無話。
馬車行至一處村莊的道邊,路邊便是大片大片的水田,初夏時節的稻苗綠油油的,長勢正旺,田間的小路上有孩童在奔跑嬉戲,發出陣陣笑聲。
慕容秋荻掀開窗上的簾子,往外望去。
“停車。”
“我下去走走,”慕容秋荻推開車廂的門,轉頭看了謝曉峰一眼,淡淡道,“你要來麽?”
*
行走在狹窄不平的黃土路上,慕容秋荻步履從容,似乎還很熟門熟路。
清新的風拂過麵頰,深吸一口氣,隻覺空氣裏仿佛都帶著甜香。
“這不是……秋荻妹子?”不遠處,一個紮著頭巾的健壯婦人,挎著一個大竹籃,站在田埂上,驚奇地往這邊看來。
慕容秋荻頜首微笑,道:“李家嬸子。”
那婦人的臉上立即露出喜色,她快步朝這邊走來,一把握住慕容秋荻的手,親親熱熱道:“啊呀,真是秋荻妹子!我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秋荻妹子這身打扮,真像天仙啊!”
慕容秋荻抿唇一笑,道:“嬸子最近過得可好?”
“唉,還不就那樣,”婦人把慕容秋荻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隨即移向她身邊站著的男人,端詳了一會,才笑眯眯道,“這是你給小弟找的後爹?” 然後婦人湊近慕容秋荻的耳朵,小聲道:“你男人怎麽穿得這麽寒酸啊?是不是把好衣服都給你了?”
謝曉峰的臉幾不可見地僵了一下。
“不是,是我一個朋友,”慕容秋荻輕描淡寫道,“他家中富貴,閑來無事,那身衣裳也是穿著好玩。”
聽見“富貴”二字,李家嬸子的笑容立即擴大,她熱情地招呼道:“這位﹑那個公子啊,來我家坐坐吧,我和秋荻妹子熟得很,我來招待你們二位,別跟我客氣啊。”
慕容秋荻微笑道:“那我們就借嬸子的地方喝口水吧,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李家嬸子笑容滿麵地擺擺手,跨上她的籃子在前麵帶路。
慕容秋荻走在後麵,順便對謝曉峰悄聲說了一句:“這裏我以前住過一陣子。”
想起小弟曾經提過,慕容秋荻帶他出走七星塘後,曾經窮過一段時間,謝曉峰了然,輕聲道:“但還是搬走了?”
“是,”慕容秋荻笑道,“一個外來女人獨自帶著孩子,在村莊裏最容易遭人詬病,背後閑話一籮筐,不如在城裏住得舒服。”
“那個女人,”謝曉峰看著前麵那個健壯的農婦,道,“以前對你不好罷?”
“還行,人不壞,不過勢利眼了一點,”慕容秋荻淡淡補充道,“你別誤會,我不是要告訴你,我以前過的日子有多苦多不容易,我就是想下來走走,散散心。”
“你要是不願意,回馬車上就是。”
謝曉峰默了一會,才道:“你要對竹葉青下手了?”
慕容秋荻微微一怔,隨即點頭道:“是。”她望向遠處的青山,輕輕道:“我已經預見了血流成河。”
“可以不那麽狠。”謝曉峰道。
“不能留後患,”慕容秋荻很坦然,頓了頓,她有些遲疑著道,“我不會猶豫,隻是不太開心。”
謝曉峰默然。
慕容秋荻繼續自語一般道:“但江湖就是這樣。”
她想,她不會不後悔。
身後有那樣龐大的一群人在追隨著她的腳步,她沒有回頭路可走。
她不是不懂得放權的人,但竹葉青這種不擇手段的人,絕不能讓他掌握天一閣。
如果怕殺戮,當初她就該窩在家裏繡花彈琴挑夫婿。既然建立了這麽一個讓人眼饞的組織,就要承擔後果。
隻是想來,有些惆悵。昨晚,東一親自給她帶來的那份背叛的名單上,其中有一些人,她曾經很欣賞很看好。
可惜都要除了。
就像這田裏的雜草一樣。
就在這是,慕容秋荻聽見謝曉峰開口問:“李家嬸子,你家的田要拔雜草了吧?”
“啊?是,是呀,”李家嬸子點點頭,道,“家裏那老頭子在田裏拔著呢,怎麽了?”
“我去幫忙。”謝曉峰微微笑了一下,道。
“這,這……”李家嬸子有點發愣,搓著手道,“公子你是客人,哪能讓你們幫忙幹這些粗活呢?”
“沒事,”慕容秋荻笑著往李家嬸子的竹籃裏扔了一錠銀子,道,“帶他去吧。”
李家嬸子本來還想拒絕,看見那錠成色上等的銀子,到嘴邊的話就變成了:“嗬嗬,行啊!”她朝謝曉峰熱情地招呼:“公子爺,你過來這邊,我帶你過去!”說著她就拐了個方向走。
“我想你希望一個人走走。”謝曉峰對慕容秋荻說。
她點點頭,道:“別把麥苗拔掉了,三少爺。”說完,她自己先笑了。
可惜謝曉峰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
當太陽把影子漸漸拉長的時候,謝曉峰卷著褲腿,一身泥濘地從田裏爬了上來。
抬頭,他就看見慕容秋荻站在田埂上朝這邊望過來,她身邊一溜帶著花環的孩子在嘰嘰喳喳。其中一個孩子拉了一下慕容秋荻的衣角,然後她彎下腰湊近那個孩子,孩子踮起腳同她說了些什麽,然後她笑了笑,隨手掐了兩根細長的草,雙手翻飛,十指靈活地編起了什麽東西。
謝曉峰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那個李家嬸子的男人過來拍他的肩膀,讓他去河裏洗洗幹淨,他才回過神來。
初夏的水還有些涼,從河裏走出來的時候,謝曉峰挽著褲腳,水珠沿著肌肉分明的腿部慢慢往下滑,上半身赤著,經過水洗後,精壯的上身閃著一層潤澤的光,蜜色的肌理顯得爆發力十足。
送走了那群孩子後,慕容秋荻獨自坐在河邊的田埂上,看見謝曉峰上岸的那副樣子,她微微眯了眯眼,隨即掃視了一圈四周,果然發現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個個都紅著臉在偷看他,明明是挎著籃子要回家,但腳下的步子怎麽都邁不動,甚至有的女人還三三兩兩在咬著耳朵,一邊說一邊往謝曉峰的方向瞟去。
這算是被女人們集體吃了冰淇淋麽?
慕容秋荻這樣想著,便對朝她的方向走過來的謝曉峰笑道:“謝三少果然風流倜儻,下個河都能把一群女人迷得七葷八素。”語氣裏帶著促狹的意味。
聞言,謝曉峰麵不改色,看都不看那些女子,隻淡淡道:“身上水沒幹。”
果然是被吃冰淇淋吃習慣了吧!
慕容秋荻有一陣無語,慢吞吞道:“回吧。”
*
快要走到馬車邊的時候,慕容秋荻突然道:“你知道我要在哪裏對竹葉青下手嗎?”
之後不等謝曉峰回答,她自己就說出來:“在前麵幾十裏外的辛城。”
“竹葉青會收到一條據說好不容易才探明白的消息,消息告訴他東南西北四大堂主將在辛城密謀如何除掉他,他一定會認為這是抓住四大堂主的最好機會。”
“天一閣的資本是能提供情報的線人,我將全部線人的詳細信息製成了四份分冊,加了密,四個堂主分別保存一份,除了我,天一閣裏隻有他們知道冊子上的內容要如何破譯。竹葉青要徹底掌控天一閣,必須拿到這四份東西。”
“當他發現要殺掉我很困難的時候,他隻好另外找方法。”
“拿到線人名單後,有沒有我都不重要,他甚至可以重新建一個天一閣。”慕容秋荻語帶嘲諷。
謝曉峰道:“你要如何?”
“保證他能帶上全部人手傾巢出動,”慕容秋荻道,“然後一網打盡。”
謝曉峰道:“四個堂主,籌碼不夠。”
“是,”慕容秋荻忽然笑了,馬車就在前麵,她卻突然停下步子,看向謝曉峰,悠悠道,“所以我加了一道夠分量的籌碼,他一定會被吸引。”
謝曉峰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你知道這個籌碼是什麽嗎?”
慕容秋荻笑著踮起腳,輕輕靠在他耳邊說:“是﹑小﹑弟。”
謝曉峰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明天或者後天,紅旗鏢局的人會路過辛城,我事先告訴鐵中奇,一定要在辛城過夜,”慕容秋荻笑著對謝曉峰說,“你猜到了吧?冬天的時候,小弟跟著紅旗鏢局出去押鏢,現在,他自然是跟著紅旗鏢局一道回來。”
“比起你,小弟更容易下手,”謝曉峰替她補充完整,他冷著臉道,“竹葉青認為小弟會是一個很好的人質,足夠拿來同你談判,這樣一來,即使他抓不到四個堂主,也沒有關係。”
“而且這次行動很重要,為了保證成功,他會雙管齊下,如此一來,必定會調動大量人手,你自然可以一網打盡。”
慕容秋荻笑著連連點頭:“不錯,你說的都對。”
謝曉峰冷冷道:“可是他沒有想到,你居然會拿自己的兒子做誘餌。”
“是,”慕容秋荻毫無愧疚地點頭道,“所以他贏不了我。”語罷,她就看著謝曉峰微笑,道:“我把我的計劃都告訴你了,你要怎麽做呢,三少爺?”
“其實想趕我走,你可以直說。”謝曉峰對慕容秋荻說了這麽一句話。
慕容秋荻的笑容頓時凝固,“我直說,你會走嗎?”她冷冰冰地反問。
“不會,”謝曉峰斷然道,然後反問她,“你覺得我一定會馬上去辛城保護小弟,阻止你的計劃?”
“難道你不該這麽做?”
“如果辛城的真是小弟,我一定會趕去,”謝曉峰歎了口氣,道,“可惜你隻不過是想趕我走而已。”
謊言被戳破,慕容秋荻咬了咬唇,轉身道:“上車!”
上了馬車,她仍然想不通,到底是哪一個地方露出了破綻,剛剛的話,有真有假,按理是最容易被人相信的。
“你在想,為什麽我知道你在騙我?”謝曉峰看著慕容秋荻,忽然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他道:“因為我知道,你決計不會讓小弟陷入那種險境。”
無關邏輯,隻憑感情來看,這的確是最大的破綻。
慕容秋荻盯著他看了一會,有些不情願地慢慢道:“不錯,因為此時,小弟正在朝我的方向趕來。”
辛城的那個“小弟”,的確是誘餌,卻不是本人。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要存稿,就不更了,周一會更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