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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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到家,遠遠的許文博他們就聽到從家的方向傳來了狗的叫聲。

    “是不是大黃在叫?”推著獨輪車的許文皓如此問道。

    狗的吼叫聲持續不斷,想到家裏還有兩個孩子,眾人不由心裏一緊,許文博更是將手中的獨輪車一放,直接往家的方向跑去,眾人也紛紛反應過來,手上拿的東西也都顧不上了,家裏的兩個孩子要緊。

    “暉暉!暉暉!”陳美華叫著兒子的名字直撲家門,門還鎖的好好的,卻沒聽到兒子的回應。

    “鑰匙!鑰匙!快點!”一向沉默寡言的許文昌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這夫妻倆急著找自家孩子,許文博也飛快的跑去隔壁找安安。

    “大嫂,暉暉在家嗎?三哥,安安呢?”許文皓扶著急得臉色都變了的許奶奶跟在後麵大聲的問道。

    許曉霞跟在後麵扶著她爸,她的臉色甚至比她媽和大嫂他們還差,雙手一直顫抖個不停。

    “安安!”許文博一邊急著開門一邊大叫著安安的名字,大門打開,堂屋裏卻沒人,正心慌意亂的滿屋子亂找,耳邊仿佛聽到了孩子的喊叫聲,夾雜在狗叫聲中若有似無。

    許文博飛快的跑出來,正好看見大黃一邊狂叫著一邊飛快的從河邊跑了過來。

    “安安!”許文博循著那點微弱的孩童的聲音直朝河邊跑去,半路上看見人來的大黃立刻調頭,靈活的鑽到長滿樹木和竹叢的河堤邊,在一棵柳樹旁停了下來。

    很多年後,許文博依然無法忘記那一天找到兩個孩子那一刻的心疼與心悸,跟在許文博身後一同跑過來的許氏兄妹以及陳家大嫂還有許爺爺許奶奶他們也同樣如此。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不僅吹散了這些年來一直籠罩在兩家頭上的那層陰霾,也改變了他們所有人的命運,而這一點,這世上除了重生歸來的許怡然,誰也不會知道。

    昏暗的光線下,傷痕累累的安安叉開腿坐在地上,雙手雙腳如同樹袋熊般緊緊的抱著那棵大柳樹,一條床單被掏了個洞套在了她幼小的身軀上,而床單的另一頭穿過荊棘叢,緊緊的套在了水中隻露出了一個小腦袋的許明暉身上。

    “安安!”許文博腳下一踉蹌,直接跌坐在了許安然邊上,慌亂的伸出雙手要去抱女兒,許安然卻無力的搖了搖頭,聲音微弱的說道:“爸、爸爸……,哥、哥哥……,水、水裏……”

    許文博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抖著唇顫聲說道:“爸爸知道,安安乖,爸爸知道……”他的安安滿身的傷痕血跡,就連原本白嫩的小臉上都有擦痕和蚊蟲叮咬的成片的紅包……許文博心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一隻手緊緊的拽住床單減輕拉扯著安安的力量,一隻手伸出去卻不知該碰哪裏才能不弄疼孩子。

    跟在後麵晚一步到達的眾人都被驚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不是平常反應最快的許文皓,卻是手腳一直在發抖的許曉霞,眼前的這一幕讓她仿佛回到了九歲那一年,那是她一生都無法逃離的罪孽,那是壓在她心頭無比沉重的十字架,那是她懊悔愧疚到無法麵對的過去……

    如今,如同往事重現,曾經懦弱的小女孩心底仿佛滋生了無限的勇氣,顫抖的手腳不再顫抖,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河邊,直接穿過荊棘叢,渾然不顧肌膚被尖刺劃得鮮血淋漓,然後從光滑的石壁上滑下,站在齊胸深的水中一把將水中的那個小小身影緊緊的抱在懷裏,口中喃喃到:“我抓住你了……姑姑抓住你了……姑姑死也不放手,你放心,姑姑死也不放手,姑姑死也不放手……”

    緊接著回過神的許文皓隻落後了許曉霞一步,也跟著跳下水去撈浸在水中的侄子。先察看侄子的情況,發現雖然意識渙散但眼睛還睜著,嘴中還在喃喃的叫著妹妹,立刻朝岸上喊道:“暉暉沒事!”

    岸上,聽到許文皓喊聲的陳美華和許奶奶聞言心裏一鬆,仿佛失去了渾身力氣般直接癱軟在地,兩個孩子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許爺爺和許文昌還能自持,先幫著許文博把床單從安安的身體上取下,而另一頭的許文皓費了好大的勁才從魔怔了的妹妹手中將侄子抱了過來,連人帶床單直接抱著就朝上遊台階處跑。

    這一晚,許家燈火通明,腿腳快的許文皓打著手電筒去請村裏的赤腳醫生,許奶奶和陳美華一邊心疼得直抹淚一邊給兩個孩子換衣服擦身體。

    許文博拿著毛巾想給安安擦擦身體,卻手抖得連毛巾都快抓不住,孩子原本白嫩如藕節般的四肢已經被粗糙的樹皮磨得血肉模糊,身上從胸膛到腰間更是被勒出了一道道紅痕,整個後背都紅腫成一片,直讓人揪心不已。

    一直泡在水中的許明暉卻又是另一番情形,四肢和身體上同樣有擦傷和勒痕,隻是傷口紛紛泛白,皮膚發皺,慘白得滲人。

    兩個孩子傷痕累累的身體看得眾人一陣沉寂,淚流滿麵的陳美華忽然對著許文博直接跪下,腦袋砰砰的磕在了地上,哽咽著語無倫次的說道:“三、三弟,大嫂謝、謝謝你……大嫂給、給你磕頭了……大嫂對不住你……”

    許文博心揪成了一團,強忍著淚水拽住了陳美華的手臂:“大嫂,你快起來……,我們受不住……”再多的話卻也無法說出口,他現在什麽都不求,也不要大嫂的愧疚,他隻希望自己的安安能快點好起來,能跟前跟後蹦蹦跳跳的喊爸爸……

    一向不對陳美華高聲的許文昌喝住了幾近崩潰的陳美華,他的心中同樣對老三和老三家的安安充滿了感激和愧疚,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隻要看到那副場景就能知道如果不是有安安,暉暉今天肯定活不成。現在不是磕頭道歉的時候,重要的是兩個孩子,隻要兩個孩子都沒事,哪怕日後讓他當牛做馬都行!

    許爺爺一生什麽都經曆過,戰爭、饑荒、動亂、洪澇……,他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幹涸,以為自己沒有什麽能承受不住,但是,看著那兩個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孩子,看著早上還抱著他脖子親熱的喊爺爺的小孫女滿身傷痕昏睡不醒……,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在熱辣辣的疼,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

    許文皓很快就把村醫嚴長民拽了過來,他家是祖傳的赤腳醫生,如今老父親年紀大了就在家裏看看診,需要出診的都是他在跑。

    看見兩個孩子身上的傷痕,已經行醫多年的嚴長民也不由心驚,村裏的孩子都皮實,小嗑小碰的其實都很少來看醫生,這麽晚了被找上門,他就知道可能不是小毛病,來之前問了下情況好準備對症的藥物,但實際看到還是超乎他的想象,這滿身的傷痕直叫人觸目驚心。

    先檢查了一下那個明顯在水裏泡了很久的男娃,幸好沒嗆水,他當村醫多年,最怕遇見的就是溺水的情況,因為很多時候當他趕過去時都已經晚了,他對處理這種情況也最拿手,因為村子裏到處都是水,多年下來,早已經驗十足。

    隻要沒嗆水,其他的都好說,他又趕緊去檢查那個更小的女娃,卻是要嚴重得多,手臂有脫臼的跡象,韌帶拉傷,身上更是有多處的挫傷與紅腫,還有尖刺紮進了肉裏……

    等到所有的傷口都處理好,許安然小小的身體上已經纏滿了紗布,兩隻手臂更是被固定住動都動不了。

    大概是太累了,哪怕在村醫處理傷口時疼得身體直抽抽,許安然也沒有醒過來。

    終於將兩個孩子的傷口都處理好了,嚴長民擦了把汗交待到:“今晚要陪夜,因為兩娃都可能會發燒,我今晚就歇在這裏,如果發燒了立刻叫醒我。”

    果然到了後半夜,兩個孩子都先後發起了燒,趕緊叫起嚴長民給掛吊水。

    憂心忡忡的眾人是徹夜未眠,哪怕換班躺在床上也無法成眠,都期盼著孩子們能平安無事。

    天色將明時,兩個孩子的體溫終於都降了下來,聽到嚴長民說接下來隻要小心看護著及時換藥,注意傷口不要發炎,還有孩子受到了驚嚇可能會夜驚,除此之外應該就沒什麽大問題了,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千恩萬謝的送走了嚴長民,一家人這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許文皓幫嚴長民提著藥箱,他得跟著過去拿藥。

    許奶奶揉著紅腫的雙眼叨叨著要給乖孫們做好吃的。

    許爺爺叉著腰站在門外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眼中的淚意。

    許文博將腦袋埋在女兒的枕邊,淚水很快就洇濕了一大片。

    許文昌抱著頭守在兒子的床邊,雙手幾乎將頭發扯斷。

    陳美華呆滯的雙眼仿佛重新活了過來,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起身急匆匆的往堤壩後麵的林子裏跑去。

    在那片向陽的小樹林裏有著一塊小小的空地,空地的中心處是一個小小的土包,陳美華疾步向土包處趕去,卻在看到那塊空地時忽然停下了腳步,原來已經有人先她一步過來了。

    小小的土包上,還是穿著昨天那身衣服的許曉霞滿身狼狽的趴在了上麵,雙手死死的揪著泥土,抖著肩膀在無聲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