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

字數:6367   加入書籤

A+A-




    不大的餐桌旁,許怡然煩躁的將數學課本扔到一旁,樓下傳來她媽招攬顧客的聲音,更是讓她心神不寧。

    明明如願以償的來到了江市,為什麽生活會是這樣的?

    這裏是她媽租的一個商鋪,一樓賣衣服,二樓是她們娘倆的住處。她媽的服裝店剛開業,非常忙,平時也顧不上她,又不放心她人生地不熟的在外麵亂跑,所以就讓她在樓上看書寫作業。

    雖然衣食無憂,但這樣的生活和許怡然想象的實在是相差太大,江市是遠比梅縣要繁華,但這樣的繁華此時卻與她無關。

    還有她的外公,直到再次見到那位老人,許怡然才恍然想起自己前世為什麽和他不親近,父母離婚後跟著父親窩在那個小縣城裏和外公接觸不多固然是一個原因,但還有另外一個她不曾說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她怕她的外公,她外公就是那種隻看麵相就不討小孩子喜歡的類型。

    重活一世的許怡然自然不會再有那種小孩子心態,但當直麵她外公時,她發現她還是會怕,這次怕的不是別的,是外公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站在他麵前,許怡然總有種自己內心所有的想法都無處可藏通通被他看透的感覺。

    那次的會麵讓許怡然很是受打擊,別說上前跟外公撒撒嬌了,她連直視外公都不敢。所以,當她媽在外公家待了一會兒就要帶著她回來時,她乖乖的跟著回來了,完全拋棄了去之前想要在外公家住下來的想法。和那樣一個老人朝夕相處,許怡然覺得她做不到,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她的心底藏著重生這個匪夷所思的秘密,而這也是她最大的底牌,所以,絕對誰也不能說,更是不能讓人看出來。

    隻見了一次麵,許怡然便放棄了親近外公的想法,都說人老成精,她覺得她外公就是那樣的人,既然在他麵前無所遁形,就隻好遠離了。

    前世她那個妹妹許安然到底是怎麽做到讓外公另眼相看的?難道是因為她年紀小所以更討人喜歡?

    糾結這些也無濟於事,這一世來到江市的是她許怡然。仔細想想,其實沒有外公做倚仗也不要緊,她外公說到底也隻是一個退休賦閑在家的老人,她也不是沒良心到隻盯著外公的遺產不放,說到底也隻是心裏不甘罷了,同樣都是外孫女,前世憑什麽她許安然就能占盡好處?

    在外公那裏受了挫,許怡然就把心思轉到了別的上麵,暑假過後她就該重新入學了。她媽是想讓她接著念一年小學的,但她可不願意和一群傻不拉唧的孩子一起再浪費一年的時間。所以現在的問題是怎麽說服她媽按照她的意思把她送入中學呢?最好是那個有名的附屬實驗中學,在那裏讀書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她覺得越早結識也越容易打入那個階層,所以還是要盡快搞定入學的事情。

    當許怡然在考慮這些人生大事時,許安然正和她忽然變得特別特別好的哥哥一起望著樹上綴滿枝頭的毛桃流口水呢!

    “妹妹,你等一下啊,我去拿竹竿!”許明暉其實是想爬到樹上去摘的,但想到這些天忽然變得很凶的媽媽,他還是乖乖的跑去找竹竿了,免得回頭屁股受罪。

    這棵毛桃樹就長在屋前的空地上,夏日涼風習習,許奶奶就坐在屋簷下,一邊看他們兩兄妹圍著桃樹打轉,一邊分揀著麵前一堆堆的辣椒、豆角、黃瓜等各種蔬菜瓜果,這個時節地裏的菜熟得快,如果不盡快摘下來就要長老了,所以許奶奶趁著在家裏帶娃就把這些吃不完的菜給收拾了起來,或醃或曬或泡,到了冬天,這些都是能下飯的好東西。

    看那兄妹倆一個拿著長長的竹竿顫巍巍的捅著樹上的桃子,一個站在旁邊高興的直蹦,每每成功從上麵戳下來一顆桃子,安安便邁著小短腿蹦蹦跳跳的去撿回來放到小籃子裏去。

    每天守著兩個乖孫,看著他們玩著那些小孩子的遊戲,說著可笑的童言童語,許奶奶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隻覺心裏從來沒有這麽暢快過。

    “奶奶!桃子!哥哥打的!”安安還不忘舉著手中的桃子給奶奶看。

    許奶奶頓時眉開眼笑:“好好好!安安乖!暉暉也乖!放籃子裏一會兒奶奶給你們洗啊!”

    安安點著小腦袋:“嗯!奶奶洗!”

    許明暉雙手抬著竹竿招呼著許安然:“妹妹,你快躲遠點兒,我要使勁了!”

    “哥哥!等我一下!”許安然一邊喊著一邊急急忙忙的又跑了回來,站到離桃樹有點距離的地方,免得被掉下來的桃子砸到。

    兩兄妹忙得滿頭大汗,許安然將手中又撿到的兩顆桃子放進小籃子裏,一邊吸溜著口水一邊轉頭問許明暉:“哥哥,已經有好多好多桃子了,可不可以吃了?”

    許明暉放下手中的竹竿偷偷甩了甩酸疼的手臂,可不能讓妹妹看出來他快沒力氣了,他可是當哥哥的!

    顛顛的跑過來看了看妹妹手中的籃子,暗暗的掰了掰手指頭,桃子已經超過兩隻手那麽多了!許明暉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嗯,是很多,可以吃了!”

    許安然笑咧了嘴,太好了,要吃桃子了!

    讓奶奶幫忙洗好之後,兩兄妹一人拿著一顆桃子啃了起來,汁水流得滿臉滿手都是。

    “奶奶,吃桃!”許安然還不忘招呼著奶奶。

    “好好!奶奶也吃!”許奶奶接過安安遞過來的桃子,笑得合不攏嘴。

    祖孫三人正樂嗬著,遠遠的,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走了過來。

    “請問,這裏是許文博家嗎?”

    老者的聲音嚇了祖孫三人一跳,許奶奶抬頭望去,哎喲,這人好像不是村裏的啊,來找文博,難道是縣裏過來的?剛才好像是聽見了車子開過去的聲音。

    想到這裏,許奶奶趕緊起身招呼了起來:“文博是我家老三,現在還在田裏幹活呢,大哥是從縣裏來的?有事找文博?”

    老者穿著一身中山裝,臉頰削瘦顴骨突出,嘴角邊深深的法令紋與眉間的褶皺宛如刀刻斧鑿般深邃醒目,眼神銳利,不苟言笑,是個有點凶的麵相。

    許明暉和許安然看到走上前的老者顯然都有點害怕,兩人連桃子都不吃了,紛紛圍在許奶奶身邊,許明暉還不忘把妹妹拉到自己的後麵藏著。

    老者看著兩個孩子的動作眉梢動了動,又移開視線對許奶奶說道:“是有點事要找許文博。”

    許奶奶頓時急了,縣裏那可都是大事,趕緊到:“哎喲!這可怎麽好!要不大哥你進屋裏喝點茶等一等,我去田裏喊他回來?”

    許奶奶倒是沒有懷疑這人在說謊,看這人一身的打扮與氣勢就不像他們這些土裏刨食的莊稼漢,肯定是念過書的文化人!看看她家老頭,也就念過什麽三、百、千、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年輕時十裏八鄉那麽多的大小夥子,就他和別人不一樣,至於怎麽個不一樣法,沒什麽文化的許奶奶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說不出來的好!也是因為這個,許奶奶才一眼相中了許爺爺,哪怕他是過繼的,家裏又窮,她也義無反顧的嫁了過來。

    老者阻止了許奶奶要去喊人的動作,說道:“也不急在一時,我就在這裏等他回來吧。”

    許奶奶直搓雙手:“還要大哥你等,這怎麽好意思?”

    老者擺了擺手,看著許安然他們道:“這是大妹子你的孫子孫女?”

    一提起乖孫們,許奶奶臉上就不由露出舒心的笑容:“是,大的是老大家的,小的就是老三文博家的。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麵,有點怕生,讓大哥你見笑了。”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身旁的兩顆小腦袋,“快點叫爺爺啊!”

    許明暉擋著妹妹不出聲,他才不叫呢,電視裏的壞蛋都長這樣,他才不叫壞蛋爺爺呢!

    許安然從哥哥身後探出小腦袋,睜著一雙大眼睛怯生生的叫了聲“爺爺好”。

    老者看著許安然臉上的肌肉動了動,仿佛是想笑,但表情卻變得更凶了,許安然的小身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可愛的小臉上頓時有了驚恐之色,這個爺爺真的好凶好可怕呀!

    立誌做個好哥哥的許明暉立刻把妹妹嚴嚴實實的藏到了身後,雖然氣虛還是乍著膽子說道:“妹妹別怕!哥哥保護你!”

    許奶奶是看得既好氣又好笑,先給了口無遮攔的許明暉一腦崩,然後趕緊向老者道歉。

    老者混不在意:“別關係,小孩子見到我都這樣。”

    許奶奶倒是見怪不怪,村裏也有這樣天生一副惡相的,再淘的小子在這樣的人麵前都乖得像個鵪鶉似的,有時孩子不聽話了,還會拿他來嚇唬孩子呢。

    許文博在家裏陪了安安幾天就接著下田幹活了,怎麽說他也是一個壯勞力,雖然也想在家裏陪著女兒,但田裏的活不等人,總不能什麽都讓兄嫂弟妹們幹。

    將手裏最後一株稻秧插下,許文博爬上田埂直起身,這塊田已經快插完了,連同大哥大嫂家的田畝一起算,總共也隻剩下兩塊田還空著了,這次農忙總算快結束了。

    看看也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大家也沒急著往下一塊田裏趕,準備先回去吃午飯。

    想到等在家裏的安安,許文博是歸心似箭。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等在家裏的不止是安安,還有一位他從來沒想過會出現這裏的人。

    “文博,這次來得唐突了點,介意陪我說說話嗎?”

    正坐在堂屋裏喝茶的老者看見許文博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先跟許啟正等人打了聲招呼寒暄了兩句,然後才站到一時呆怔住了的許文博麵前如此說道。

    許文博動了動唇,那聲“嶽父”都到了嘴邊卻又被他咽了回去,不說他現在已經和丹潼離了婚,看嶽父的意思也不像是想讓家人知道他的身份,想想也是,畢竟他和丹潼都已經離婚了,嶽父如果表明身份,兩家人又該如何相處?

    因為是在那樣的年月成的婚,嶽父那邊的情況也很複雜,江市離這裏既遠又交通不便,再加上什麽都要票,能自由乘坐火車也還是近幾年才有的事情,所以兩家的長輩雖然是兒女親家,卻一直沒有機會見麵。就是他自己,也隻在情況好些之後跟著丹潼帶著怡然去過江市寥寥幾次,安安因為太小,也就沒帶去過。

    沒想到在他和丹潼離婚之後,嶽父竟然不遠萬裏的來到了這裏,許文博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陪著嶽父走在蟬鳴聲聲的竹林邊,曾經的翁婿兩人久久無言。

    許文博的嶽父周宏澤看著曾經的女婿心中也是百味雜陳,他其實對這個女婿了解得並不多,因為是女兒在當知青時自主嫁的人,所以在第一次見麵之前,他就給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隻要小夥子人好,對他閨女好,哪怕是個大字不識的莊稼漢他也認了。實際見到時,他心裏不免長舒了口氣,他女兒果然不是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給嫁了,這女婿離青年才俊是有點遠,但也算不錯了,長得好,人也本分,還是個老師,能在那樣的鄉下找到這樣一個人嫁,已經很難得了。

    抱著這樣的心理,周宏澤很快就接受了這個溫和的青年做他的女婿,離得是遠了點,但隻要女兒過的好就行,他一輩子什麽苦頭沒吃過,所以隻要日子安穩,離得遠一點又有什麽關係。

    然而,誰想這好日子還沒過多久,他那個從小就主意大的女兒竟然離婚了,帶著一個孩子就跑回了江市。

    搞清楚不是許文博做了什麽錯事而是女兒自己執意要離婚之後,周宏澤心裏是既氣又愧,他不是什麽封建老古董,不會強迫兒女婚嫁,但文博可是丹潼她自己選的啊,況且他也沒有犯什麽錯,怎麽就非得離婚呢?

    周宏澤鬧不明白他女兒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也勸不動她,心裏又氣又愧,他在鄉下住過,知道那裏是個什麽樣的地界,如果是在江市,離婚還沒多大的影響,但在鄉下,閑言碎語肯定少不了,這不是把文博和留在文博身邊他連見都沒見過的小外孫女給坑了嗎?

    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周宏澤才獨自一人來到了這裏,至少他要來看一看,看看他曾經的女婿和他素未謀麵的小外孫女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