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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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新的一天來臨,初冬的暖陽在原野上緩緩升起。

    傅奶奶睜開眼睛便看見一大一小麵向朝陽而站的身影,一高一矮,身形不盡相同,卻同樣的脊背挺拔,仿佛已經有了屬於男人間的默契。

    “給你弟弟未來的孩子取個名吧。”林爺爺忽然說道。

    袁誌雄怔了怔,給弟弟未來的孩子取名?他從來沒想那麽遠過,他的弟弟才5歲啊。

    “取吧,”林爺爺慢悠悠的說道,“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你弟弟現在是還小,但小孩子長大也就眨眼間的事,得讓他記著他還有一個大哥,也要讓他以後的孩子記著他們還有一個大伯。”

    弟弟以後的孩子,隻是這樣想就讓袁誌雄的心裏充滿了溫暖,弟弟會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然後還會有自己的家庭,仿佛那樣充滿希望的未來已經觸手可及。

    但取名?這可把袁誌雄給難住了,想了半天還是覺得腦袋空空,覺得什麽樣的名字都配不上他未來的侄兒或侄女。

    “想不出來?”林爺爺揚起了眉毛。

    袁誌雄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覺得都不好。”

    林爺爺道:“通常一個人的名字裏都包含著取名之人對他的祝福與期盼,從這方麵去考慮,說出來我幫你參詳參詳。”

    祝福與期盼?袁誌雄一瞬間腦海中掠過很多的念頭,首先當然希望他們以後能平平安安的長大,不會承受忍饑挨餓之苦,然後還希望他們健健康康的,不會疾病纏身,接著又希望他們是聰明有才華的,希望他們是招人喜歡的……

    無數美好的祝福與期盼在袁誌雄的腦海中翻騰,但最後停留在他腦海中的卻是逝去的家人們那一張張熟悉的笑臉。他挨過爺爺的打,卻也被他那雙大手高高舉起過,他挨過奶奶的罵,卻也在被欺負時被她牢牢護在身後過。他的爸爸沉默寡言,卻會親手給他和弟弟做陀螺,他的媽媽性急脾氣暴,卻會在他們生病時耐心的照顧著他們。還有他的妹妹,哭鬧起來簡直能把屋頂掀翻,但隻要一笑,仿佛整個世界都跟著亮堂了起來。

    “袁,”袁誌雄的眼神中有著深刻的傷痛,“我希望他們的名字裏有個袁字,我希望他們能記住我們曾經的家。”

    “袁……,”林爺爺沉吟,“這個字不好做名字,取其諧音可以嗎?”

    袁誌雄點了點頭,弟弟是要改姓的,林爺爺已經跟他說過他們所麵臨的難處了,也知道了他們隻能帶走一個人,雖然有很多地方聽不太懂,但他至少知道帶走他弟弟,林爺爺他們也是冒著風險的。所以他沒有自己被留下的不忿,隻有深深的感激,感激他們能帶走弟弟,還承諾要好好將弟弟撫養成人。這就足夠了,他也會好好活下去的,活著去找林爺爺他們,然後兌現自己的承諾,報答林爺爺他們的恩情。

    “飲水思源,就叫思源吧,男孩女孩都可以用,讓他們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在哪裏。”

    接著林爺爺給袁誌雄細細講解了關於飲水思源的典故,聽得袁誌雄頻頻點頭,將“思源”兩個字在舌尖上翻滾了幾個來回,越品越覺得好,意思好,讀音也好,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正想象著未來叫“思源”的那個孩子會是什麽樣子的,他弟弟稚嫩的嗓音瞬間將他拉回了現實,轉過身看向那個從車上跳下來的小不點兒,他頓時啞然失笑,自己竟然開始暢想起弟弟的孩子來了,明明這家夥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

    “哥!”袁誌豪邁著小短腿急匆匆的跑了過來,醒過來沒有見到哥哥,這讓他很不安,半年的流浪生活,哥哥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在這個世界上,他隻剩下哥哥了!

    “醒了?”看弟弟重新有了活力,袁誌雄先是開心,接著眼裏就流露出了濃濃的不舍,這是他唯一的親人,卻即將分隔兩地。

    緊接著傅奶奶也從車上下來了,開始張羅著做早飯。

    有東西吃了!袁誌豪高興壞了,他還記得昨天吃下去的白米粥,可香可香了,如果不是碗口太小,他都要鑽進去拿舌頭把碗舔幹淨了!

    開心的守在火堆旁看著哥哥和奶奶一起做飯,袁誌豪過一會兒就要問一句:“哥,傅奶奶,飯熟了嗎?”

    “我聞到香味了!哥你聞一聞看,是不是很香?是不是快熟了?”

    “冒氣了!冒氣了!冒氣了就馬上可以吃了,是不是?”

    ……

    傅奶奶是既心疼又好笑,手上的動作不免更快了些,這孩子是餓怕了啊,隻是一點白米粥罷了,就期待的跟什麽似的。

    等到白粥煮熟,傅奶奶拿出兩個搪瓷缸給他們兩個孩子一人盛了大半缸,然後又從車上拿出兩塊烙餅,這是他們出門前準備的幹糧,給他們掰碎了泡進了白粥裏。

    兩個孩子吃得香甜,大的那個還稍有克製,小的那個直接呼啦啦的吃得山響。

    傅奶奶和林爺爺相視而笑,然後默契的都隻盛了點白粥喝了下去,那些幹糧他們是不準備再動,都給袁誌雄那孩子留著,雖然那麽點東西不頂什麽事,但卻是他們唯一能為那孩子做的了。

    吃過飯後,袁誌雄才跟弟弟說起了讓他跟林爺爺傅奶奶他們走的事情,其實他們本該昨天就動身的,已經耽擱了一天,今天無論如何都拖不下去了。

    原本袁誌豪是很開心的,可以坐著那輛神奇的車子跟著林爺爺和傅奶奶離開這個沒有食物的地方,但當他聽到哥哥竟然不跟著一起走時,頓時不幹了。

    “小豪!你聽話!”袁誌雄虎著臉說道。

    袁誌豪緊緊的抱著哥哥的腿坐在地上不動,癟著嘴說道:“我不!哥不走我也不走!”

    “你不走咱們都得餓死!”

    “餓死就餓死!”

    “你!”袁誌雄舉起手想嚇唬嚇唬不聽話的弟弟,對著那張蠟黃消瘦的小臉卻怎麽也下不去手,也說不了狠話。

    最後,還是林爺爺拎著袁誌豪去說了一番話,也不知道林爺爺是怎麽說的,袁誌豪終於不鬧了,卻在離開時哭的聲嘶力竭。

    袁誌雄穿著林爺爺的大衣,雙手緊緊抱著懷中珍貴的食物,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那輛載著弟弟的車漸漸遠去,那張趴在車窗上涕淚滂沱的小臉成了他腦海中永遠不曾忘記的一幕。

    而現在,記憶中弟弟的臉漸漸和眼前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像!真像!特別是那雙眼睛!

    袁誌雄眼含激動的看著不遠處的少年,卻不敢立刻上前去,他怕自己會嚇到那孩子,也怕自己搞錯了會空歡喜一場。

    出來給安安買飯的林思遠敏感的察覺了那股特別的視線,轉過頭去,是一個不認識的中年人,卻莫名的覺得眼熟,他心裏頓時有了某種猜測,一時間怔在了那裏。

    袁誌雄到底更沉得住氣一些,發現自己引起了那孩子的注意,立刻收斂了臉上的神色,側過身若無其事的離開了,仿佛自己隻是無意間路過,並不是特意來看那孩子的。

    那人的離開讓林思遠不由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麽,更沒想清楚自己該怎麽辦才好,他還沒準備好,所以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幸好那人沒有立刻過來,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了。

    確定了那個少年真的像兒子說的那樣像他們袁家人,袁誌雄立刻展開了調查,有了方向再查起來就容易多了。

    當有關林思遠的一切都被查個清楚明白時,袁誌雄終於可以確定了,這孩子的父親真的是他的弟弟,那個當年一別之後就再也不曾見過的弟弟!

    袁誌雄這些年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他們,甚至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去過林爺爺給他的地址,結果那地方早已人去樓空,他找人打聽,卻差點被抓。

    他不知道林爺爺他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他擔心焦急卻又無能無力,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那麽清楚的感覺到了權勢的重要,無權無勢的他就連打聽消息那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從此後,袁誌雄一邊拚命積攢著自己的實力一邊尋找著林家人,尋找著自己的弟弟。

    隻是一直到現在,哪怕他也成了江市一個排得上號的人物,卻始終沒能從茫茫人海中找到林家人和弟弟的消息,他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這麽多年過去,他都快絕望了,沒想到卻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刻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得知了自己弟弟的消息。

    袁誌雄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多年不曾流過眼淚的眼眶忽然間濕潤了起來,他的弟弟還活著!他還有了一個兒子!真好啊!真是太好了!

    帶著激動急切的心情,袁誌雄立刻趕往了燕京,這是他剛查到的他弟弟的地址,他急需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必須親眼去看看他弟弟!

    他的心中有著太多太多的疑問,但這一切都抵不過弟弟還活著所帶來的喜悅,從江市到燕京,他從來沒覺得時間這麽難熬過!

    激動中的袁誌雄隻顧著火急火燎的去親眼證實一下那真的是自己的弟弟,完全忘了要跟家人把事情解釋清楚。

    忐忑不安的袁鴻晟遲遲等不來老爹的解釋,隻見到了老爹因為那個名叫林思遠的少年竟然忙得連家都不回了!

    袁鴻晟少年頓時沉不住氣了,老爹到底是怎麽回事?見多了小夥伴們各種家庭狗血劇的他心中難免有了各種不好的猜測,他也知道這樣胡思亂想其實更容易把事情想偏想複雜,但卻始終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思緒。

    而他的異樣也被他弟弟袁鴻銘給察覺了,不同於袁鴻晟的文質彬彬,袁鴻銘是個好奇心旺盛性子極活的人,他好奇,他還偏偏不問,隻是暗搓搓的自己去查,覺得這樣會更有趣。

    而人在麵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時,總是會顯得格外的聰明,經過種種分析,他居然察覺到了他哥的異樣跟那次去醫院探望周家的外孫女有關,沒搞清楚許安然年齡的他頓時就理所當然的想歪了,他哥是不是喜歡上人家女孩子了?

    哎呀,沒想到哇!他哥居然也有這一天!到底那個女孩子是個什麽樣的人,居然能迷住他那個老古板似的大哥!

    帶著這個疑問,袁鴻銘興致勃勃的去了醫院,他要親自去看看那個將來有可能會成為他嫂子的女孩!

    不過許安然這個名字總覺得有點耳熟啊,是不是哪裏聽過?

    當袁鴻銘敲門時,許安然的病房裏除了林思遠還有周丹潼和許怡然在。

    周丹潼那次痛定思痛之後就決定再次做回許安然的媽媽,但直到此時,她才發現這並不容易,因為時隔三年,哪怕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她們之間的關係也生疏了,甚至已經有了隔閡。

    許安然同樣對這樣的媽媽感到不知所措,麵對媽媽的關心,她隻覺得滿心的不自在,雖然她不會因為媽媽再婚就責怪她,因為她知道,爸爸媽媽已經離婚了,離婚的意思就是不再是一家人了,所以媽媽可以嫁給別的叔叔,爸爸也可以娶別的阿姨,這些小舅舅都解釋給她聽過了。所以再次結婚的媽媽並沒有做錯什麽,她也不應該因此而責怪媽媽,但是……但是……,許安然卻無法讓自己的心裏不難過,也無法讓自己像麵對周爺爺遠哥哥那樣,總有很多的話要說,總想把自己碰到的所有事情都說給他們聽。

    她覺得不應該這樣對待自己的媽媽,卻又不知該如何改變,如果她能讓自己的心不那麽難過就好了。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不止讓許安然暗自鬆了口氣,就連周丹潼都有種得救了的感覺,看來想讓安安重新接受她這個媽媽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止是安安需要時間,她自己也需要時間來調整,來重新認識自己的女兒。

    “我去開門。”說話的是許怡然,她早就在這裏呆的不耐煩了,難得的假期卻被拉來看許安然,她實在是鬱悶壞了。

    打開門一看,許怡然“咦”了一聲,驚訝道:“袁鴻銘?”

    袁鴻銘也驚訝了,居然認識他,這女孩是誰?好像有點麵熟啊。

    “我是2班的許怡然。”許怡然自我介紹到,她和袁鴻銘是同年級的同學,不過不在同一個班級,而她之所以認識袁鴻銘,卻是因為她對這個名字是有印象的,當然,是從前世遺留下來的印象,所以才格外關注了幾眼。

    “哦!原來是你呀!”袁鴻銘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心裏卻直犯嘀咕,難怪他對許安然那個名字感到耳熟,原來是因為這個許怡然!

    隻聽名字就知道,這兩人絕對有關係,是姐妹的可能性很大,他哥怎麽看上了這個許怡然的姐妹,真是太沒眼光了!

    是的,他對許怡然是有看法的,雖然他都不認識她,哪怕麵對麵也隻是覺得眼熟而已,但許怡然那個名字他可是早早就聽說過的,能讓他們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拿來當談資的能是什麽好事,無外乎是有關男女之間的話題罷了。

    據說這個許怡然最喜歡跟男孩子說話了,別的女孩子可能跟男孩子無意間碰到了手都會惱羞成怒,而那個許怡然卻完全不在乎,甚至他還聽人在私底下炫耀過,他故意搭許怡然的肩膀了,雖然隻是一小會兒,但她竟然也沒生氣,他還得意的吹噓過,許怡然肯定是對他有意思。

    如此種種,袁鴻銘聽得實在是太多了,所以難免會對許怡然有了不好的看法,而現在,他哥居然看上了許怡然的姐妹,不行,他一定得替他哥好好把把關!

    這樣想著的袁鴻銘直接側身繞過許怡然鑽進了病房裏,抬眼便去找那個名叫許安然的女孩,卻被坐在病床邊的一張熟悉麵孔驚到差點蹦了起來。

    “哥!你怎麽在這裏?”袁鴻銘驚叫到。

    聽到喊聲的林思遠看向那個名叫袁鴻銘的少年,長得和那天那個袁鴻晟並不怎麽像,卻又能讓人感覺到是兄弟,剛才聽到許怡然叫出了“袁鴻銘”三個字,他就知道麻煩事又來了,真的好想帶著安安回梅縣過回簡單快樂的生活,不再理會江市的一切。

    這一細看,袁鴻銘才發現自己是認錯人了,這卻比發現他親哥在這裏更讓他感到震驚。

    “你是誰?為什麽和我哥長得那麽像?”袁鴻銘的嗓音都變了調,語氣裏帶著濃濃的質問和敵意,像他們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從小到大的玩伴裏最不缺的就是有關私生子的話題了,眼前這人隻憑一張臉就讓袁鴻銘感到了極度的憤怒與恐懼,此時此刻,他沒有別的念頭,隻想撕爛眼前的這張臉!

    衝動的袁鴻銘壓根就不等林思遠回答,他直接就掄著拳頭撲了過去!

    察覺到這個袁鴻銘完全不像那個袁鴻晟一樣溫和有禮,林思遠也早就暗自防備了起來,他知道人一旦熱血上頭,那是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的。

    果不其然,那少年居然就直接動手了,正好林思遠這幾天也憋屈的厲害,滿腔的情緒無處發泄,既然這人自己找上門來討打,那他還客氣什麽!

    兩個少年剛一照麵話都沒說兩句就打了起來,這是病房裏的人誰也沒想到的,周丹潼作為唯一的成年人自然要上前阻止。

    “怡然,出去叫人!”周丹潼喊著呆愣住的許怡然,雖然她是一個成年人,但那兩小子的力氣可也不小,不找人幫忙大概搞不定。

    然而,正處於震驚中的許怡然完全沒有聽到她媽在說什麽,她剛才沒聽錯吧?袁鴻銘說那個林思遠和他哥長得像,甚至剛進來時還認錯了!能像到那種程度,至少也應該是有血緣關係的吧?再一細想,林思遠改個姓再加上表示輩分的“鴻”字不就是袁鴻遠了嗎?她前世不曾見過此人,卻是聽說過他的事跡的,關於袁家的事情當年更是在江市轟動一時。袁鴻遠此人是袁家名義上的養子,但大家都說他其實就是袁家的私生子,所謂的養子不過是在掩人耳目!

    所以,這個跟著她妹妹來到江市的林思遠就是那個前世把整個袁家攪得天翻地覆的私生子袁鴻遠?

    許怡然是真的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