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變生俄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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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正午時分,呂芳神色慌張地來到了東暖閣,向他報告了一個驚天的消息:蒙古韃靼俺答部起兵二十餘萬出河套地區進擊大同;大同鎮總兵、鹹寧侯仇鸞獻關投降,並以新政“亂祖宗之成法,變春秋之大義”為借口,打著“清君側,正王道”的旗幟,帶著大同鎮十萬大軍,與韃靼軍隊一起殺奔京師而來!
元朝滅亡之後,蒙古諸部四分五裂,各部之間攻殺頻繁,後經聯姻、武力征服等方式,基本形成了西部瓦刺、東部韃靼與東北部兀良哈這三大勢力,瓦刺與韃靼是世仇,相互攻殺不已,兀良哈則多與韃靼聯合共拒瓦刺,但他們染指中原之心無一日不有,解決故元殘餘勢力仍是明朝曆代軍事邊防之重。自明太祖、成祖至於仁宣兩帝,均采取以撫為重,以剿輔之的外交軍事政策,一方麵許以互市通商,並對故元蒙古各部軍民采取懷柔籠絡政策,不分華夷,任人唯賢,對歸降蒙古頭目,優禮厚遇,對於漠南漠北歸附者,均授予都督、都指揮、千百戶、鎮撫等職,賜給敕書印信,設羈縻衛所;對內地歸附或歸附之後遷入內地者,或授以官職,或給以爵祿,或令充軍伍;另一方麵也加強了軍事打擊力度,於洪武、永樂年間多次興兵北伐,明成祖朱棣更是五次親征,掃平漠北,勒石而歸,武功之盛,一時無兩。在明朝撫剿兩策並用之下,北元勢力極大削弱,數十年不敢再生南下牧馬之念。
至明英宗正統年間,韃靼衰落,瓦刺逐漸強盛,統一了蒙古各部成為草原霸主,吞並中原之野心就日益高漲。斯時明朝正值權閹王振把持朝政之際,王振專權亂政,導致國力衰弱,武備廢弛。正統十四年,瓦刺借口明朝削減了朝貢使者的賞賜而大舉犯邊,好大喜功的王振慫恿明英宗朱祁鎮興師北伐,幾十萬北征大軍喪師土木堡,連英宗皇帝都成了敵人的俘虜,“土木堡之變”也成為明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瓦刺大軍挾大勝之威長驅直入,進逼京師,多虧有“救時宰相”之稱的兵部尚書於謙挺身而出,率全**民奮起抗戰,取得了北京保衛戰的勝利,這才保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其後瓦刺因內亂而分裂,韃靼趁機崛起,再次稱霸蒙古,屢次騷擾明朝邊境,殺掠百姓。到了嘉靖年間,因嘉靖昏聵,邊防力量大為削弱,韃靼趁機占據了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河套地區,出河套即可犯宣府、大同、三原等鎮,震動京畿;入河套,則可攻擊延綏、寧夏、固原等鎮,侵擾關中,成為明朝的心腹大患。
嘉靖十二年,韃靼首領達延汗死後,子孫們相互爭鬥,蒙古再次陷入割據狀態,其第三子阿勒坦汗勢力最大,中原稱其為俺答汗,所部即為俺答部,此時正占據著土地肥沃的河套地區,威脅著明朝北部邊境的安全。
遊牧民族的蒙古物資匱乏,需要用畜牧產品換取中原的農產品和手工業產品,以前蒙古曆代霸主都積極要求與明朝允許互市貿易。達延汗死後,蒙古各部失去約束,不時南下搶掠人畜財物,明朝就斷絕了與蒙古的和平貿易。俺答控製了韃靼大部力量之後,多次主動表示願意臣服明朝,請求允許每年進貢並在長城關口恢複互市貿易。
昏庸的嘉靖和短視的大臣當然不明白隻要稍微放低一點姿態,放棄天朝上國 “薄來厚往”這樣打腫臉充胖子的朝貢貿易,發展對外貿易其實可以大大緩解財政危機;更不知道蒙古是自己的同胞兄弟,遲早要和漢人坐在一起唱“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他們擔心“土木堡之變”重演,就嚴詞拒絕了俺答朝貢互市的要求,並於嘉靖二十一年將俺答所派使者斬首示眾,還懸賞購買俺答的首級,最終激怒了俺答,親率大軍興師南下擄掠,這才有了眼下這等禍事。
單是韃靼虜賊犯邊倒沒什麽可怕的,九邊重鎮近百萬大軍日夜枕戈待旦,韃靼擔心側翼安全,也不敢長驅直入威脅京畿,每次都是深入邊境百十餘裏大肆剽掠一番之後便引軍而回。但此次大同鎮總兵仇鸞獻關投降並公然起兵反叛,就使形勢急劇惡化,朱厚熜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大明開國近兩百年來,還從未有過邊鎮大將不戰而降的先例,仇鸞貴為公侯,又是手握十萬大軍的九鎮總兵之一,他之所以公然反叛,自然跟前不久的舉子罷考引發的這場波及整個朝廷的風波一樣,都是嘉靖新政所帶來的負麵效應!
子粒田征稅對宗室勳貴的傷害極大,朱厚熜在推行新政之初,就預計到他們可能會以變法亂政失德的名義,勾結地方豪強勢力作亂,在一省或數省鬧起來。但他還是自信地認為以這些人的力量還翻不起多大的浪,一是因為明朝藩王宗室一直被朝廷壓製,不但不能有自己的軍隊,更不能隨便結交大臣軍將,根本沒有和朝廷對抗的本錢;二來就算發生叛亂,也是因為個別宗室豪強不滿,不是老百姓活不下去,隻要百姓不起來造反,亂也亡不了國。所以他一方麵秘令呂芳指揮最忠實於皇帝的廠衛特務機關加強對各地藩王勳貴的監視和控製,另一方麵,心中更隱隱地盼望著那些人狗急跳牆鬧騰起來——徹底打擊削弱宗室豪強勢力還在其次,經過近二百年太平盛世的搜刮盤剝,那些宗室豪強一個個肥得流油,隻要他們敢公開犯上作亂,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傳檄天下,號令四方,興兵進剿那些叛亂的宗室豪強,不過費上些工夫,待平定了叛亂,將他們抄家滅族,朝廷就有了錢也有了土地,能大大緩解眼下的財政危局。此外,起兵平叛隻要收取全功,還能收到敲山震虎威懾群臣的效果,更有利於今後推行改革,簡直是一舉多得之美事。說真的,若不是眼下被朝臣攻訐新政鬧得騰不出手腳,他甚至還想派廠衛特務去挑唆他們造反,演一出大明版的“無間道”。
可是,朱厚熜萬萬沒有想到,還未等他將文官集團攻訐新政的危機料理停當,身為朝廷公侯勳貴和明軍高級將領的仇鸞竟然為了一己之私利,不惜背叛祖國,投降了敵人,還引著二十萬蒙古鐵騎殺向京城,想要借助外族的力量一舉顛覆大明的江山社稷!
事已至此,再後悔已是於事無補,朱厚熜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問:“此事可當真?會否守備大同的監軍太監與其有隙,故意捏造假情報來構陷仇鸞?”
明朝宦官的一大職責便是幹預軍政,宦官除了提督京營掌管京軍之外,還出任九邊重鎮的監軍以及各軍事要地、主要城市的鎮守、守備等重要軍職。自成祖永樂之後,由於皇上對統軍大將多有戒備之心,每逢大軍出征還派遣太監任監軍,甚至可以加授“總督軍務”的頭銜,直接幹預軍事指揮。在這種以家奴治軍的模式下,各地鎮守太監與地方官府和邊鎮大將的關係自然是矛盾重重,相互掣肘更多於密切配合。去年以來,借著複設市舶司之機,朱厚熜將各地監礦、稅使、采辦、織造、監督倉場等太監相繼撤回,將國家全部經濟事務統一交由戶部打理,下一步他就打算廢除太監監軍製度,但被呂芳所勸阻,因為這些太監是皇家伸向軍隊的觸角,負有監督九邊等重要軍事重鎮的職責,雖多有借助皇上的威信,隨意幹預軍政事務或欺壓軍將、鞭撻士卒等不法之事,但對各統軍將帥能起到一定的牽製作用,避免出現尾大不掉、擁兵自重的現象而造成藩鎮割據之禍。朱厚熜也不好過分削弱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宦官集團的勢力,就準了呂芳所請,繼續保留了各軍鎮的監軍太監。
呂芳見皇上懷疑到了宮裏的人,忙解釋說:“回主子的話,大同守備太監洪恩為人最是謹小慎微,斷不會做出這等欺天之事,且他已被仇鸞所殺,消息是奴婢派到九邊軍鎮的密探所報。”
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朱厚熜更急切地問:“自大同至京師各處關口要隘守備軍可曾參與?”
“回主子,目前還尚未得知,但依奴婢看來,各關口要隘軍將素懷忠義,與那仇鸞逆賊也無過深淵源,料想不會跟隨仇賊謀逆造反……”
說的也是,新政沒有傷害到大多數軍官士兵的既得利益,他們不見得會有多少人敢冒著滅九族的危險跟仇鸞一起造反。朱厚熜現在更加體會到首輔夏言當初勸阻自己不要貿然撤裁衛所的一片苦心。
自大同至京師有近十天的行程,隻要沿途各處關口要隘守備軍不跟著仇鸞一起造反,應該能再爭取到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來加強京師守備,朱厚熜心裏稍微安定了一點,便命呂芳速傳內閣學士與六部九卿進宮,商議眼下這件關乎大明生死存亡的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