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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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繼光全神戒備,大刀在身前挽成一團刀花,將全身要害之處護得密不透風,趙隱的槍雖然快,卻也攻不破他的防禦。一時間,刀槍相交發出一連串的爆響,幾乎連成了一條線。

    這場原本還象是比武的爭鬥已不遜於戰場上的生死之搏,兩人都施出了平生的本事,趙隱的槍法之高已大大出乎戚繼光的意料之外,幸虧他的刀法是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趙隱的槍勢雖快,每一槍刺來,他還能及時格擋化解,但要說到反擊,卻是力所不能及。

    趙隱的變招極快,一連串的攻擊隻是短短的一瞬,戚繼光卻覺得好似過了一個時辰一般,額頭上已有汗水滴下,手中那往日運用自如的镔鐵大刀也仿佛變得沉重了許多,再纏鬥下去,隻怕力量衰竭之後無法抵擋那樣迅急的快攻了。

    要敗了啊。戚繼光心中慨歎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他猛然間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象牛喘氣一樣的聲音。

    接著,明顯地感覺到趙隱的攻勢漸漸地慢了下來。

    趙隱也累了。

    這一連串如暴風驟雨般的連環快攻把戚繼光搞得手忙腳亂,幾乎難以抵擋;但作為進攻一方的趙隱,也耗費了大量的力氣,槍法已有散亂之勢。

    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盡管戚繼光也有脫力之感,但自幼從軍所受到的艱苦訓練,久曆戰陣所鑄就的鐵血豪情,卻使他趁著趙隱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奮起全身的力氣磕開趙隱的槍,一招“橫掃千軍”,手中大刀帶著一股勁風掃向趙隱。

    兩馬一直交頸纏鬥在一起,加之趙隱的攻勢極快,戚繼光沒有注意到趙隱在上一槍被擋住,收槍之時左手卻已經移動到了距離槍尖隻有一尺的地方,右手也握在槍杆的中段。

    這種握槍的姿勢極怪,一般七尺長槍的握法是右手握在距離槍尾一尺之處,左手在右手前一尺半到兩尺之間,這樣才能保證七尺槍至少有四尺在身前,能充分發揮長槍的遠程攻擊效能。而趙隱在與同樣使用長兵器的戚繼光交手之時,卻突然舍長取短,隻在身前留有一尺的槍杆,連同槍頭也不過兩尺,這點長度如何傷敵。

    可是,就在戚繼光一刀掃向趙隱之時,趙隱卻突然翻手一挽,長槍槍頭在後,槍尾向前如閃電一般自中宮直進,一出手便已到了戚繼光的胸前,“鐺”的一聲,槍尾刺在了戚繼光的胸甲上。

    戚繼光隻覺胸中氣血一陣翻騰,幸喜隻是槍尾的鈍頭一擊,若是被槍尖刺中,以趙隱的力氣,隻怕護心鏡也會被擊得米分碎。

    同時,他的心中更是隱隱作痛,,這個趙隱分明是因為主人落在自己手中,才會投鼠忌器,不敢傷了自己,才改以槍尾擊刺。若是不中途掉轉槍身,恐怕不等自己的大刀砍到他的身子,就已經被他一槍洞穿了胸膛。

    與趙隱比武之前,戚繼光還對自己的武藝充滿了信心,但此刻,他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理,比如對麵這個家奴模樣的年輕人,單論武藝已經遠勝過了他。

    不過,戚繼光也沒有敗,那雪亮的镔鐵大刀正架在趙隱的肩頭,隻要稍微多加一分氣力,趙隱的頭就會被砍飛。

    顯然,在這立斷死生的最後一刻,兩人卻都給對方留了餘地。

    看著長刀架在脖子上仍麵不改色的趙隱,戚繼光鷹隼般的目光變得柔和,臉龐上那萬載寒冰一樣的表情也微微化開了:“好槍法。”

    趙隱平靜地說:“將軍勇武,草民自愧不如。”

    戚繼光收回了長刀,歎道:“若非你手下留情,加之馬匹不耐久戰,今日敗的就是在下。”

    就在剛才電閃雷鳴的一刹那,戚繼光清楚地看見趙隱有個明顯的帶馬向一側閃避的動作,可戰了幾個回合,他跨下的那匹馬氣力已不濟,隻能勉力支撐著不倒臥下來,要想立刻做出主人命令的規避動作卻是無能為力,隻稍微遲緩了一瞬,戚繼光一刀已經得手。也就是說,趙隱即便變招改用槍尾擊刺,如果不是馬力不逮,他依然能夠及時閃開戚繼光那一招出手義無返顧,已經無法中途改變方向的那招“橫掃千軍”。

    可是趙隱卻說:“將軍刀法中規中矩,任草民百般變化,也守得滴水不漏,待草民久攻不下,心浮氣躁之時,隻一招便已得手,若非將軍手下留情,草民隻怕要喪生於將軍刀下了。”他歎了口氣,心疼地愛撫著跨下馬匹的脖頸:“草民學藝不精,才有今日之敗,也怪不得追風。”

    戚繼光知道趙隱委曲求全地認輸是給自己留幾分情麵,他盡管有些難為情,卻也不好拂了對方的一片好意,便岔開了話題,問道:“你的馬名叫‘追風’。”說著,他忍不住看看趙隱跨下那匹明明不堪一戰,卻取名叫“追風”的馬瘦,突然發現馬身上流出的汗液竟如血一般的紅,不禁大吃一驚,失聲叫道:“這……這是汗血寶馬。”

    “不錯。”

    “你。”武將之中沒有不愛馬之人,戚繼光更是愛馬如命,當即勃然變色:“快滾下來。這等寶馬良駒豈能這樣糟蹋,真真暴殄天物。”

    趙隱跳下馬,慚愧地說:“南來近月,千裏跋涉,又隻能以雜草為食,虧得是追風,若換作是尋常馬匹早已倒臥道旁了。”

    “南來。”戚繼光問道:“你們當真是從南邊來的。”

    “是。”

    “既是從南邊來的,也該知道京城大戰正酣,為何卻要趕來送死。”戚繼光的臉又沉了下來:“你等可是要去投奔仇鸞那個狗賊。”

    趙隱說:“仇賊賣國求榮,引寇入侵,國人皆恨不能將其食肉寢皮,我等怎會去投奔他。草民實是護送我家主人去京城的。”

    戚繼光想想也釋然了,韃靼大軍圍困京師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江南,突然在此地看到了大隊的明軍,不懷疑是仇鸞麾下的大同叛軍才怪呢。

    這個時候,騎營統領方定國策馬匆匆跑了上來,麵色慌張地喊道:“誤會了,誤會了。”他衝到戚繼光跟前才勒住馬,俯身過來在戚繼光的耳邊悄聲說:“將軍,那人隨身帶著印信,屬下看了確是榮王千歲。我等可闖下大禍了……”

    正在說著,卻看見戚繼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嚇得他趕緊把下半截話又咽回到了肚子裏。

    戚繼光跳下馬,將韁繩扔給隨方定國一起過來的親兵,招呼趙隱:“趙壯士,且隨我一起上山吧。”接著,又對親兵說:“將趙壯士的馬好生溜溜,弟兄們若還有馬料也一並拿出來喂。”

    兩人一前一後向營團軍設立在半山坡上的簡易營地走去,戚繼光見趙隱還扛著他那杆長槍,便說:“且交給他們吧。”

    趙隱臉色一紅:“草民不懂軍中規矩,還請將軍見諒。”忙將手中長槍遞給身邊的軍卒,接著又去解腰間的配劍。

    戚繼光知道趙隱誤會自己要解除他的武器,忙說:“趙壯士不必……”

    正在說著,就聽到接趙隱槍的那個軍卒“唉吆”叫了一聲,抱著腳單腿跳著,原來他見趙隱輕鬆自若地扛著槍,以為那是軍中尋常所用的長槍,便隨意地伸手去接,誰曾想趙隱的槍竟是那樣沉重,一下子沒拿穩當,長槍跌在地上,砸在了他的腳背上。

    戚繼光好奇地拾起趙隱的槍,一掂之下分量竟與自己那四十斤重的镔鐵大刀幾乎不相上下,便說:“好重的槍,趙壯士果然力大無比。”

    趙隱客氣地說:“將軍見笑了,草民怎比得上將軍那般神力,若是命草民將破軍如將軍那樣舞動如飛,草民隻怕支撐不過一時半刻。”

    “破軍。”戚繼光歎道:“馬叫追風,槍名破軍,皆是好名字啊。”

    跟他們一起上來的方定國湊趣問道:“適才見趙壯士一手持槍,一手揮劍,煞是英武,不知壯士寶劍可叫何名。”

    趙隱說:“回將軍的話,劍名隨影。不過是草民窮極無聊之時胡縐的幾個名字,貽笑大方,貽笑大方了。”

    見趙隱如此坦誠,戚繼光心思一動,裝做隨意地問道:“敢問趙壯士一句,國家正值用人之際,以你這般武藝,為何不投軍謀個出身。”

    趙隱聽出戚繼光對自己甘為家奴有些不以為然,便長歎一聲:“草民世代隱居山野,本無萬裏覓封侯之心。但因家母患病之時曾得榮王千歲資助,便自願充為王府侍衛以報榮王之恩。”

    “原來如此。”戚繼光動容地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趙壯士真有古君子之風。”

    “將軍見笑了。”

    戚繼光不動聲色地問:“那個太監也是榮王千歲府上的人嗎。叫什麽名字。”

    “不是。我家王爺藩邸建在湖廣常德府,他在留都南京當差,姓楊名金水。我隨我家王爺過黃河之時遇到他,便與他一起上京來的。”

    戚繼光目視方定國,方定國微微點頭,看來他們都說的是實話,便說:“榮王千歲既然之國在湖廣常德,怎會千裏迢迢趕到這兵火紛亂的京城。”

    趙隱麵露為難之色,躬身說:“事體重大,非是草民可以說的,將軍還是去問我家王爺吧。”

    戚繼光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麽,當即對方定國說:“你先帶趙壯士下去歇息用飯。派人把守營帳,靠近三丈者斬。”說完之後,甩開大步就跨進了營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