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闖營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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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圍成一圈看熱鬧的軍卒趕緊朝兩邊分開,讓出了一條通道。或許是因為潛伏待敵已經三天了,好不容易遇到一點可樂的事情,他們雖然躲到了遠處,眼睛卻一直瞟著這邊。

    戚繼光看著方才咋咋呼呼的李二狗也鑽進了人群中想要溜走,喝了一聲:“李二狗。”

    聽到他點名,李二狗渾身打了個激靈,趕緊站直了:“小的在。”

    “隨意打罵百姓,該受什麽處罰,”

    李二狗戰戰兢兢地說:“杖一十。”

    “記得就好。”戚繼光說:“去找你們哨長領杖吧。”

    “軍門,他們是細作,不是良民百姓啊。”

    戚繼光冷冷地說:“違抗軍令,當斬首。念你初犯,這次姑且饒了你。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加倍受杖二十。”

    “軍門……”李二狗剛要再開口分辯,突然想到了營團軍那絕對不講情麵的鐵律軍規,自己趕緊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順勢跪下:“謝軍門不殺之恩。”叩了一個頭之後,垂頭喪氣地鑽進了人群之中。

    那個胖子衝著戚繼光叩頭:“謝將軍為小人做主。”然後揚起頭,那張胖臉上寫滿了諂媚的笑容:“將軍軍令如山,小人十分佩服。敢問將軍一聲,可是在仇總兵帳下聽用,小人與仇總兵還頗有幾分交情……”

    戚繼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唇齒之間吐出一個字:“殺了。”

    就象那天命令處決數百名來不及逃跑而棄械投降的大同叛軍一樣,戚繼光在頒下這道將令的時候沒有一絲的猶豫,或許是堅守德勝門陣地那段日子見多了身邊袍澤拚死力戰為國捐軀的英烈,也或許是伏擊大同叛軍那天親眼目睹了被韃靼擄掠的百姓的淒慘……

    那個胖子嚇得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這……這可怎麽說……軍爺饒命,軍爺饒命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另外一個年輕一點的“細作”突然喊道:“將軍濫殺無辜,咱家不服。”

    方才見他麵白無須,身上還有一陣陣的尿騷味,眾人隻是覺得奇怪,卻也並無多少疑心,見他突然冒出了一聲尖利的嗓子,頓時哄笑起來:“哈哈,原來是個公兒。”

    戚繼光環視一圈,用淩厲的眼神將眾人的笑容都逼了回去,然後轉向那人,冷笑著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你們是明軍,”先前癱軟在地上的那個胖子突然來了精神,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挺胸凸肚地站在戚繼光的麵前,中氣十足地說:“大膽武夫,見到本王還不快快下拜。”

    這莫名其妙的一聲令戚繼光連同營團軍眾人都是一愣:一轉眼工夫,細作竟變成了王爺。而且,這荒山野嶺突然冒出了一個王爺,真是咄咄怪事。

    眾人尚在錯愕之中,遠遠地飛奔而來一騎快馬,馬上一人一手挺槍,一手握劍,一邊左右格擋兩旁營團軍軍卒的兵器,一邊怒喝道:“大膽蟊賊,休傷我家主人。”

    為了捕捉瞬息萬變的戰機而迅猛出擊,營團軍騎營這些天一直人不解甲,馬不卸鞍,簡易營地也沒有安放鹿砦,隻依地勢布設了數道防線,促不及防之下,竟被他一人一騎衝了進來,守衛的軍卒或輕或重還都帶了傷。戚繼光大怒,喝了一聲:“看住他們。”三步並做兩步就來到一旁鞍轡齊整,隨時準備出征的馬前,飛身跳上戰馬,摘下了掛在馬鞍旁側的大刀,催馬就迎了上去。

    衝到那人跟前約莫十丈的地方,戚繼光勒住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隻見對麵來的是一位麵色微黑的年輕男子,眉宇之間英氣勃發,左手中的青鋒寶劍在微茫的暮色中依稀泛著點點寒光,右手的那杆長槍更是華麗之極,槍杆有雞蛋般粗細,一尺多長的槍尖下垂著血紅的纓子。若是把那一身粗衣短打換成一襲白袍,真可與評話中所說的長板坡殺個七進七出的常山趙子龍相媲美。

    盡管如今的戰爭已不再是單純靠武將比武就能決定勝負的年代,但軍中尚武精神卻代代相傳了下來,對於戚繼光這樣的少年將軍來說,兩軍陣前走馬擒敵更是一個永恒的夢想。見那年輕男子單人獨騎就敢衝入自家的大營,戚繼光氣惱之餘,心中也暗暗對他生出了一絲欽佩之意,便將手中的大刀橫亙在馬背上,抱拳行禮道:“在下登州戚氏,敢問貴駕。”

    那個年輕男子也頗有古大將之風,收劍入鞘,改為雙手握槍平置於胸前,抱拳還禮道:“草民姓趙名隱,字俊昊。”他見戚繼光及營團軍軍卒皆是衣甲鮮明,不是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的強盜,便說:“將軍可是仇總兵麾下大將,”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戚繼光對他的欽佩和賞識頃刻間化成了滿腔怒火,冷冷地說:“辜恩背主、通敵賣國者當死。”

    那個自稱“趙隱”的年輕男子竟然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激動地說:“戚將軍,你們是明軍,太好了。我等不是通敵賣國之人……”

    戚繼光見他突然又矢口否認前言,心中更是瞧不起他,便操刀在手,喝道:“奸詐小人休要多言,且放馬過來受死。”

    趙隱遠遠地看見營團軍軍卒已將先前抓獲的那兩人按翻在地,捆得跟粽子一樣,心裏十分著急,便說:“將軍既然不相信趙某所言,趙某就跟將軍賭戰一場,若趙某僥幸贏得將軍一招半式,還請將軍放且請放了我家主人,所有罪責由趙某一人承擔。”

    這番話更激起了戚繼光心中的怒火,一揚手中大刀,道:“那好,你就來試試我的刀吧。”

    趙隱情知此戰已無法避免,又心憂主上安危,便不再多言,提槍就向戚繼光當胸刺來,那血紅的纓子也翻出一個花。

    戚繼光心中微微一歎,這架勢確實很漂亮,但真個兩軍陣前廝殺,纓子卻隻會礙事。軍中施槍的大將如俞大猷,隻在儀仗之時才用以裝飾,到了上陣殺敵之時就會把它摘下來,看來這個趙隱隻怕是還從未上過戰場,連這個道理也不知道。而自己自幼從軍,久經戰陣,即便武藝不如他,臨戰廝殺的經驗卻比他高出何止百倍。

    此外,戚繼光平日時常與俞大猷那樣的軍中槍術名家切磋,曾聽俞大猷說過槍術決勝負的要旨:“槍者,百兵之王,須以力運槍,借以馬力,如臂使指,方能取勝。未及人馬之力,侈談擊刺之術者,終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即便不知趙隱氣力如何,自己跨下這匹戰馬乃是營團軍千裏挑一的寶馬良駒,絕非趙隱所騎的那匹瘦骨嶙峋的贏弱老馬可比。

    趙隱那一槍盡管有些花哨,出槍卻十分果斷,槍勢也迅若奔雷,戚繼光向外微微側身,挺起大刀要崩開趙隱的槍。

    趙隱忽然大喝一聲:“破。”,槍尖卻一下子縮了回去。

    這一槍竟是虛招。

    戚繼光大刀落空,心中大驚,不想也知槍尖縮回之後刺出的第二槍才是實招,不但槍勢有如飛電驚雷,力量也要大上一倍有餘,可他因為剛才過於托大,刀已磕空,中門大開,就算想跟對手同歸於盡,此時隻怕也收刀不及了。

    冰涼的槍尖直奔麵門而來,生死一線之間,百戰餘生的經驗使戚繼光條件發射般地將身子猛然伏低,人幾乎完全貼在了馬背上。“呼”地一聲,槍頭自他的麵門險險擦過,帶起的勁風將他的麵頰劃得生疼。

    趙隱似乎沒有想痛下殺手,也有可能是沒有想到他能這樣躲過自己的這一槍,略微一猶豫,兩匹馬已錯蹬而過。

    好險。堪堪地躲過了這一槍,戚繼光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心中更有一種虎口餘生的感覺。這一個照麵,他竟然連反擊的餘地都沒有,對麵這個與逆賊仇鸞關係非同尋常的趙隱的槍法實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不過,當他帶過馬之時,盡管心還在狂跳不已,戚繼光還是咬了咬牙,握緊了手中的大刀,一踢馬肚,催馬向趙隱衝來。

    寧可戰死沙場,絕不苟且偷生。這不但是營團軍的軍訓,更是這位青年將領的性格。

    兩匹馬越來越近,戚繼光不敢再掉以輕心,緊緊地盯著趙隱的槍尖,等兩馬相接,趙隱槍就要刺出的一瞬間,搶先出刀,一招“力劈華山”,那足有四十斤重的镔鐵大刀帶著義無返顧之勢,當頭向趙隱砍下。

    趙隱不曾想戚繼光竟使出這般性命相搏的殺招,忙收槍回護,奮力架開戚繼光的大刀。大刀砍在槍杆之上,竟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戚繼光覺得雙手及兩條胳膊一陣發麻,心裏又是一驚,軍中尋常槍杆,即便是用鐵木製成,大刀砍上去也不會發出這樣的金石之聲,看來趙隱所用之槍的槍杆竟是用鐵鑄成,這雞蛋般粗的七尺長槍該有多重,他竟能輕巧地運轉如飛。

    趙隱的槍法已那般嫻熟,卻不曾想到力量也是如此之大,看來這一戰要想取勝絕非易事。

    趙隱磕開戚繼光的大刀之後,立即變招改守為攻,長槍迅疾刺向戚繼光,那一槍有如白虹貫日般迅猛,槍尖那血紅的纓子已化作一團紅霧,朝戚繼光襲來。

    一瞬間,戚繼光的前後左右都是槍影,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哪個是虛哪個是實,局勢已是萬分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