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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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力砍翻了一名韃靼兵士,戚繼光大喝一聲:“戚繼光在此,虜賊且來受死。”
正如戚繼光所預料的那樣,自從那日圍魏救趙解了德勝門之圍後,俺答對他們這支突然自本軍身後冒出來的勁旅十分擔憂;加之聽潰敗之後僥幸逃回大營的大同叛軍為了逃脫責罰,眾口一詞地報告說遭到了明軍十倍以上的兵力圍攻,那支伏擊他們的是明軍精銳之師營團軍,有數萬之眾,全是訓練有素、戰力強悍的騎兵,更令俺答時刻感到後頸之處被架上了一把冰冷的長刀,正躲在暗處隨時準備給他致命一擊。因此,韃靼自然不敢再分兵出來征糧打草;同時,又派出數千精銳鐵騎日夜輪班在大營四周巡邏。當騎營前鋒趁著天色未明,隱蔽行進接近了韃靼大營側翼之時,就遭遇到了韃靼的巡邏隊。
前軍與韃靼巡邏隊混戰在了一起,方定國便遵戚繼光的將令,帶著中軍急速前進。韃靼正要分兵阻攔,卻聽戚繼光報出了名號,韃靼兵士先是一愣,繼而象瘋了一樣,撇下身邊穿插而過的大隊明軍,瘋狂地撲向了戚繼光率領的那支不足千人的前鋒,,俺答有令,生擒或殺死俞大猷、戚繼光者,授“巴圖魯(蒙古勇士稱號)”,封萬夫長,賞銀千兩。這樣的誘惑,已足以使任何一個韃靼兵士忘記了戚繼光曾帶給他們的那一場場夢魘。
一個正在策馬飛奔的軍卒突然勒住了馬:“方將軍。戚將軍向朝陽門那邊退去了。”
方定國勒住馬回頭一看,戚繼光已帶著前軍朝相反的方向且戰且退,顯然戚繼光是想將韃靼引開,掩護中軍順利撤回德勝門。
中軍將士心裏都是一緊:朝陽門外韃靼虜賊駐有重兵,且該門已被城中守軍用巨石封死,便是退到那裏也無法進城。戚將軍怎會引兵朝那邊退,。
朝陽門是京城內城九門之一,平日走糧車,南方向京城調運漕糧,走通惠河水運到通州,再裝車走朝陽門進京。今次韃靼大舉進犯,在叛將仇鸞的指引下,包圍京城之初就攻占了通州,雖然沒有搶到糧食,但為了防備困守京城的明軍得到補給,還是在該門駐紮了大量兵馬。而此前戰事不利,駐守朝陽門的守軍不得不放棄了城外的陣地,用巨石將朝陽門封死,即便衝到城下,也不可能順利撤入城中,若是被自韃靼大營及朝陽門營中的虜賊兩軍夾擊包圍,以騎營前軍不足一千餘眾,恐怕支撐不到幾時。
一個營官焦灼地說:“將軍,我等回師去救戚將軍吧。”
方定國猶豫了一下,猛然搖搖頭:“不行。”
“將軍。”那個營官喊道:“戚將軍危在旦夕,我等且不能坐視不管。將軍莫非忘了我營團軍的軍規嗎,”
大明軍中律令,臨陣退卻者斬。營團軍又有更嚴苛的軍法,,戰時一哨一隊官兵更要互相照應,不得自顧自家逃命卻不管袍澤死生。未得將令,有膽敢退卻者斬。全哨退卻斬哨長,全隊退卻斬隊官,哨長隊長戰死殉國而全哨全隊退卻者,全哨全隊皆斬之。推而廣之,戚繼光身為這支偏師的統帥,他若戰死殉國,營團軍騎營五千軍卒都難逃軍法製裁。
不遠處的韃靼大營裏喧聲震天,顯然虜賊主力即將殺出,若是戀戰,騎營全軍就可能陷入敵軍包圍之中。方定國咬咬牙說:“戚將軍有令,無論前軍如何,中軍必須急速撤回德勝門。”
韃靼大營的木柵欄打開了,衝出了大隊的騎兵,萬馬狂飆而來,其勢洶洶。還在猶豫的中軍將士臉上都變了顏色。
一個兵士突然說:“我去救戚將軍。”說著,他撥轉馬頭,朝著正廝殺在一起的戰團飛奔而去。
許多將士如夢初醒,紛紛也要掉轉馬頭,方定國厲聲喊道:“這是戚將軍的軍令。休要多言,快撤。”
中軍朝著德勝門大營疾弛而去,韃靼大軍追之不及,又朝戚繼光那邊包抄過來,韃靼駐守朝陽門的軍隊也從營中殺了出來。戚繼光率前軍左衝右殺,終於趕在敵人合圍之前,撤到了朝陽門下,背靠堅城組成了一道防禦圈,勉強擋住了敵人的瘋狂進攻。
或許是那巴圖魯的稱號、萬夫長的官職以及千兩白銀的賞賜太過誘人,盡管頭頂上不斷有城頭守軍火炮箭石落下,盡管身邊不斷有人受傷落馬,韃靼兵士仍奮不顧身地向明軍撲去,碗口大的戰馬鐵蹄踏在受傷袍澤的頭上身上,骨頭迸碎發出的“喀嚓”聲隱約可聞。
已不知道奮力廝殺了多久,戚繼光感到手中的大刀越來越沉重,身邊的軍卒也越來越少,這個時候,城頭上突然墜下了幾條繩索,有人在上麵喊道:“戚將軍,韃子勢大,不可力敵。快抓住繩子,我們將你拉上來。”
戚繼光奮起餘勇,擋住了韃靼兵士刺向一直與他並肩作戰的趙隱的幾柄長刀,喊道:“趙壯士,你家主人此刻已安然抵達德勝門,你已盡到護衛之責,快請退下,抓住繩子進城與你家主人回合。”
剛才第一次將破軍刺入敵人胸膛,當抽出槍頭,那殷紅的血噴湧而出的那一刹那,趙隱的麵色如紙一般的慘白,嘴角抽搐著想要說什麽,但幹澀的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不過到了此刻,戚繼光贈送給他的戰甲已被血染成了紅色,他卻已經完全恢複了平靜,隻將手中的破軍不停地刺出,每一槍幾乎都有一位韃靼兵士翻身落馬。他那出神入化的槍法,出手更帶著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使驍悍的韃靼兵士也不寒而栗。
得戚繼光之助,趙隱這才得空用手抹去臉上不知何時被濺上的,也分不清是韃靼兵士還是身邊明軍兵士的鮮血,淡然一笑:“戚將軍看不起草民嗎,”
戚繼光橫刀掃向麵前的幾位韃靼兵士,將其中來不及閃避的兩人掃落馬下,大聲說:“趙壯士何出此言。”
趙隱一抖手腕,破軍閃電般地刺出,將一個趁著戚繼光說話,欺身上前想要偷襲他的韃靼兵士挑落馬下,笑著說:“將軍為何不退,”
“我乃大明軍人,殺敵衛國是我的職責所在。再者,軍中袍澤皆為弟兄,戚某豈能丟下他們獨自逃命。”
趙隱說:“草民雖非軍人,卻是大明百姓,保家衛國也不敢人後。”
“俊昊兄。”激動之下,戚繼光改了稱呼,懇切地說:“萬裏赴戎機,馬革裹屍還,這是我輩軍人平生之夙願,俊昊兄何必陪我等捐軀沙場。”
“說得好。”趙隱朗聲笑道:“將有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念,你就把草民當成你軍中士卒。”
兩人旁若無人地高聲談笑,手底下卻毫不含糊,十幾個韃靼兵士頃刻間喪生於他們手中的刀槍之下,一旁督戰的韃靼朝陽門守將、平章亦不剌大怒,挺起手中的斬馬刀就要往上衝,突然一騎自身後疾奔而來:“亦不剌將軍,大汗有令,撤軍回營。”
“詐傳軍令者,殺。”說著,亦不剌回手一刀便將那位傳令兵斬落馬下,又對手下兵士喝道:“兒郎們,給我上,殺死戚繼光,為戰死的弟兄們報仇。”
話音剛落,又是一騎飛奔而來:“大汗有令,撤軍回營。”
亦不剌怒氣衝衝地連斬數名傳令兵,仍在督促兵士拚命進攻,這個時候,一隊士兵簇擁著一個衣甲鮮明的青年將軍趕了過來:“亦不剌將軍,你敢違抗大汗的軍令嗎,”
亦不剌見來人是俺答的二王子黃台吉,情知大汗已動了真怒,不顧城頭炮矢,命自己兒子親自來傳軍令。他狠狠地瞪了黃台吉一眼,又不甘心地看看身邊隻剩下一百多人的戚繼光,大吼道:“撤。”
黃台吉見亦不剌掉轉馬頭要回自己的軍營,忙說:“亦不剌將軍,大汗召將軍回營議事。”
“議事,議事,議個鳥事。”亦不剌怒氣衝衝地說:“大汗要治我的罪,我這就把腦袋給你二王子殿下。”
黃台吉苦笑一聲:“將軍誤會了。你的安答博爾忽回來了。”
“他回不回來幹我鳥事,莫非就為了要我去迎接他,連戚繼光的腦袋都不要了嗎,”
亦不剌是韃靼年輕一輩中難得的將才,否則俺答也不會將防守朝陽門的重任交給他。剛發完這一句牢騷,他就突然明白了過來,緊緊地盯著黃台吉:“你是說博爾忽回來了,那……那大同……”他的聲音顫抖了起來,看看身邊的兵士,立刻住了口。
黃台吉無奈地點點頭,悄聲說:“將軍現在明白大汗為何要命將軍撤軍回營了吧,此刻大營之中已經鬧翻了天了,那些膽小鬼呱噪著要趕緊跟明朝議和,大汗不得已才命令將軍撤軍,給明朝那狗皇帝留點麵子。”
回頭看看那近在咫尺卻又好象遙不可及的北京城,這個殺人不眨眼的蒙古漢子的眼眶之中突然湧出了豆大的眼淚:“我們……我們愧為成吉思汗的子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