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校場演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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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團軍將諸多兵種逐一展示之後,各支校閱部隊再次掉頭回來,重新進入校場,在將台上那麵不斷揮動的紅旗指揮下,開始互相穿插跑動。起初,閱武廳上的朱厚熜和其他文官都覺得亂紛紛的,不成個樣子,隻有英國公張茂等一幹軍中碩勳的臉上越發露出了欣喜甚至感慨的神色。

    果然,片刻之後,全部兵馬已經按照明軍經典的兵力部署,擺成了一個嚴整的方陣,騎兵在最外側的兩翼遊擊,火銃手在前,弓箭手居中,護衛中軍大營的盾牌手和長槍兵之後,是代替神龍炮隊的佛郎機輕炮戰車。

    這時,將台上的黃旗舉起,鼓聲又隆隆地響了起來,校場上的全體將士驀地放開喉嚨,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呐喊,兩翼的騎兵開始迅猛衝鋒,朝閱武廳直撲過來。

    正看得起勁的諸人都嚇了一大跳:莫非營團軍心懷異誌,要謀刺王駕不成,。

    閱武廳下周圍護衛的禦林軍軍校紛紛握緊了手中的刀槍,廳下觀看演武的那些指揮使、統領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將手伸向了腰間,要抽出刀劍護駕。可惜他們都摸了一個空,,不是錦衣衛、禦林軍的軍校,誰能帶著兵刃接近王駕,。

    錦衣衛大太保楊尚賢一隻蒲扇大的手重重地拍在了高拱的肩上,顯然隻要營團軍的騎兵再敢欺進閱武廳,他就要將高拱擒下。

    盡管象模象樣地穿著甲胄,但高拱畢竟是書生出身,哪裏受得了大內第一高手這樣的重擊,頓時“唉吆。”一聲,身子一個趔趄,險些撞到了皇上的身上。

    也不知道在出神地想著什麽,至今還懵懵懂懂的朱厚熜警醒過來,問道:“怎麽啦,”

    “回主子,,”楊尚賢剛要請旨將縱兵謀刺王駕的高拱拿下,卻見一聲鑼響,來勢洶洶的騎兵又掉轉馬頭,四散退去,忙改口說:“奴才不明白騎兵為何這麽快便退兵而去,想請教高大人。”

    朱厚熜笑道:“虧你當日還陪著朕全程觀看了德勝門一戰,竟看不出來他們這是演繹當日戰鬥經過。”

    “奴才不曉軍事,若不是主子提示,竟真的未曾看出來呢。”說著,楊尚賢衝著疼得呲牙咧嘴的高拱抱歉地一笑,收回了按在他肩膀上的大手,又說:“高大人匠心獨具,做出這等精妙絕倫的安排,我等才得以再次目睹營團軍大破虜賊之役。”

    對於楊尚賢的用意,高拱自然心知肚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為各位大臣演繹當日之役全貌是皇上的聖諭,下官怎敢貪天之功。”

    楊尚賢忙又衝著他悄悄做了一個鬼臉,說:“那場激戰,皇上不但親冒矢石,視察戰場,更要親曆戰陣,率眾廝殺,還多虧了高大人拚死攔住了禦駕。如若不然,呂公公還不得治奴才們辦差不力之罪啊,”

    呂芳也從旁幫腔,感慨地說:“高大人忠心護主之情,縱是我們這些奴才也是難以企及。”

    見呂芳也開了口,高拱的臉色才舒緩下來,卻聽到朱厚熜冷哼一聲:“你們幾人竟還有臉在朕的麵前互相吹捧。若不是你們攔著,朕怎會在全軍將士奮勇殺敵之時袖手旁觀做個看客,至今思之,朕仍覺得是此戰最大的遺憾。”

    坐在身旁的嚴嵩忙說:“皇上英明神武,漢武唐宗也難以比肩。但我大明有數百萬將士拱衛家國,何需萬乘之君親持堅銳,以身犯險,”

    提起這件事,朱厚熜還是一肚子的怨氣:“話雖如此,當初成祖文皇帝及正德先帝都曾親曆戰陣激勵將士,並曾手刃敵寇,朕卻不能上陣殺敵,豈不令兩位先帝笑朕怯懦無為,”

    往常這個時候,那些心機活泛的王公大臣們都該湊趣說些頌聖的話,但今日卻都沉默了下來。因為這又涉及到了一個很敏感的問題:若說當初明成祖朱棣起兵靖難之時禦駕親征是迫不得已;明武宗在寧王朱宸濠叛亂之時也禦駕親征,就分明是多此一舉,滿朝文武還為此俯闕痛哭,陳情勸阻而未果。皇上雖收回了禦駕親征平定江南叛亂的成命,此時卻又專門提到這兩位先帝,大概還是有意要這麽做。王駕輕出九重與朝廷規製不符,且關乎社稷存續,即便是一向逢迎上意的嚴嵩也不敢再給本來心火就盛的皇上再添一把柴。

    好在榮王阿寶的話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沉寂:“皇帝哥哥,當日大戰也如這般布置麽,那些火銃手、弓箭手跑來跑去的做什麽,”

    眾人收回思緒,看場中陣勢,原來騎兵退回之後,排成線形隊列的火銃手作勢放了銃之後,就換上弓箭手放箭狙擊蒙古騎兵。因是演練,火銃手和弓箭手都沒有真的發銃放箭,於軍事一竅不通的榮王阿寶就看不明白了。

    朱厚熜耐心地給他解釋了半天,榮王阿寶才明白了過來,說:“嘿嘿,臣弟還當是那些火銃手怯敵畏戰,要躲在陣營之後呢。”

    這個不學無術的混帳王爺竟然如此出言不遜,侮辱自己最為倚重的營團軍,朱厚熜很不高興,便別過臉去不理他。英國公張茂忙給他解釋說火銃手以短管火銃為兵器,無法與欺進之敵肉搏,因而放銃之後便要退回本陣,由盾牌手和長槍兵接敵。

    榮王阿寶沒有覺察出皇上情緒的變化,說:“為何不給火銃手發上刀槍,讓他們也留在陣前殺敵,”

    他的話引起了英國公張茂、成國公朱至孝等軍中碩勳的輕聲一笑:為了精確瞄準,軍中規定火銃手必須雙手持銃,怎麽可能騰出一隻手來拿刀槍,加之諸兵種各司其職,分工明確,是為了平日進行針對性的操練以提高戰力,豈能舍本逐末,讓火銃手再習學刀槍之術。

    誰知道這個不學無術的王爺如此幼稚可笑的一句話,竟然解開了朱厚熜一直鬱積在心中的一個問題,他欣喜地回過頭來,拍了拍榮王阿寶的肩膀:“哈哈,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阿寶,你可為國朝又立下了一大功。”

    眾人尚在疑惑之中,朱厚熜對呂芳說:“派人傳兵工總署署長、軍器局郎中午門候旨,朕閱兵完畢回宮便要召見他們。哦,將技術總監何儒何大人、軍器局主事胡渭奇也一並傳來。對了,元日勞煩他們苦候未免不近人情,賜宴於他們,著陳洪作陪。”

    內侍領命而去之後,朱厚熜又命人伺候紙筆,,跟隨皇上一起出行的還有翰林院的待詔,隨身帶著筆墨,隨時記錄皇上的言行,並準備以詩文歌賦記載這千古難逢的盛典,當即就給皇上鋪開了宣紙,朱厚熜興致勃勃地又寫又畫了起來。身旁諸人大著膽子湊過去看,隻見皇上畫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刀具圖樣,誰也看不懂,但又不敢出聲詢問,就都轉頭去看營團軍演武。

    再現了當日德勝門一戰的全過程之後,將台上的紅旗再度舉起,校場上的兵馬在戰鼓的助威聲中,迅速奔走起來。轉眼之間,聚集在一起的各軍按兵種分散列隊,排成五個整齊劃一的方陣。繼而,將台上豎起了一塊牌子,上麵寫著六個大字:方陣變長蛇陣。果然,五個方陣迅即變成了五列長蛇狀的縱隊,這便是在中**事史上久負盛名的“擊其首則尾應,擊其尾則首應,擊其中則首尾皆應”的一字長蛇陣。

    當朱厚熜忙完手頭的活計,又將目光投向了校場演武的將士們之時,正輪到炮隊演練,隻見一長串的戰車隨著旗語和鼓聲,迅疾向中間蝟集,首尾相連結成了一個圓形的陣營,將步騎士卒都拱衛其中,炮口自戰車箱板的洞口中伸出,直指陣外。

    英國公張茂轉頭問高拱:“肅卿啊,這是什麽陣法,”

    高拱微微欠身說:“回老公帥,這是我營團軍戚將軍在率軍操練之時創出的陣法,名曰鐵桶陣。”

    “鐵桶陣,”張茂雖是三朝元老、軍中碩勳,但戰車隊是皇上首創的新式兵種,他也知之不多,在心裏琢磨了一陣之後還是不明就裏,便又問道:“此陣可有何用,”

    盡管張茂的話問得很唐突,但高拱還是耐心地解釋說,我軍步卒野戰之力不及強悍的蒙古騎兵,憑城據險尚可一戰,若是在曠野之中遭遇敵騎,便有力所不逮之虞。營團軍奉旨組建戰車隊之後,覺得這是一個克敵製勝的良策,並輔之以騎兵和步兵,野戰之時先派出騎兵迎敵接戰,戰車隊可借這個時間結成圓形或方形的防禦陣營,將火銃手、弓箭手、盾牌手和長槍兵等步戰之卒護衛其中。一俟結陣完畢,騎兵便可與敵脫離接觸,由戰車隊以炮火殺傷敵人。戰車的廂體正好與堅壁陣的用途一樣,抵擋敵軍衝鋒,避免敵軍騎兵直接衝擊本陣,造成步卒的傷亡。

    朱厚熜聽得怦然心動:古往今來,遭遇敵軍精銳重騎,若不能以騎兵與之對衝決戰,便要以強弓硬弩射住陣腳,由步卒結成堅壁陣,以血肉之軀迎擊騎兵,往往傷亡極大仍不免全軍潰於一旦。如今有了戰車及這鐵桶陣,明軍也可與蒙古騎兵一決勝負了。

    “果然精妙。”張茂隨口讚歎了一句,話鋒突然一轉:“不過,江南之地水網縱橫,戰車鐵桶陣無法使用,不若以原有各陣為主,可不必操練此陣。”

    “張老公帥言之有理。不過,在朕看來,區區江南蟊賊何足掛齒,”朱厚熜伸手指著北方,笑著說:“那一望無垠的大草原,才是我大明熱血男兒建功立業之地。”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被皇上話語中的自信和豪氣震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