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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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肖劍鋒主動請纓,曹聞道也不好意思起來,拍了拍肖劍鋒的肩膀,說:“肖老弟,你跟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你曹大哥就是這牛脾氣,急起來誰的麵子也不給,你可千萬莫要往心裏去。你尚未娶妻吧。這衝鋒陷陣的事,怎能讓你來幹。好好在這裏收攏隊伍,等我帶人搶上城頭之後,你們務必迅疾跟進,不讓那幫賊娘入的土鱉龜孫再把弟兄們趕下城。要知道,曾望那小子早早把話放了出來,前軍若是不行,就要調他們中軍上。他娘的,莫非他中軍是大娘生的,我們前軍就是小娘生的。憑什麽處處占老子的便宜,”
肖劍鋒昨日也曾與會,聽見了曹聞道與曾望的那場對話,知道如今再說什麽都無濟於事,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將軍已經負傷,就讓屬下願帶弟兄們再衝一次,”
“我說了,你還未曾娶親,我老曹已有了三個兒子,要死也論不到你搶在我前麵,”曹聞道吆喝一聲:“弟兄們,是男人就把卵子給老子夾緊了,跟老子殺那幫賊娘入的土鱉龜孫去,”說著,推開一直攙扶著自己的親兵,轉身就要往隊伍的前麵走。
曹聞道剛走出了兩步,就聽到身後響起肖劍鋒的一聲怒吼:“將軍,”他回頭看去,隻見肖劍鋒跪在地上,橫刀搭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
曹聞道詫異地說:“肖老弟,你這是做甚。”
肖劍鋒哽咽著說:“當日德勝門下一戰,屬下帶著二營隨將軍伏擊韃靼虜賊,被虜賊砍了一刀,十停命已去了七、八停,是將軍帶人把屬下抬了回來,屬下這條命是將軍救的,也該還給將軍,屬下願代將軍出陣,”
“有這樣的事嗎。”曹聞道皺著眉頭想了一想,似乎想了起來,說:“你這人,把那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記得那麽清楚做甚,你是我老曹手下的兵,還有口氣不抬回來,莫非將你扔在那裏等死不成。虧你小子命大,渾身血葫蘆似的,抬到醫營,那些賊娘入的醫官不曉得你是營官,還不願收,讓老子徑自把你埋了。老子一個耳光甩過去,這不就把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他感慨地說:“到底是青壯小子啊,才兩個月功夫,就活蹦亂跳地回來了,嘿,還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下子就成了老子的副手了。老子當年在薊鎮跟著劉軍門打土蠻,半條命都沒了,也沒有你這麽好的運氣……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說這些沒意思。日後你當了大帥軍門,若還念著老曹的好,就平日對手下的弟兄好一點,打仗時也別拉下一個弟兄就是了……”
“屬下願代將軍出陣,”說著,肖劍鋒將刀在脖子上一拉,頓時有血珠子滲了出來:“請將軍恩準,”
曹聞道慌了神:“你……你把刀放開……”
肖劍鋒說:“當日屬下一營之眾有六百五十二名弟兄,活下來的不到三十人,多活了這大半年,屬下已知足了,將軍若不答應,屬下就自己了斷,給那些弟兄們做伴去,”
曹聞道已激動得嘴角抽搐,卻厲聲罵道:“他娘的你個肖劍鋒,竟然敢威脅老子,去,給老子把城頭拿下來,若是拿不下來,看老子不大耳刮子抽你,”
“謝將軍,”肖劍鋒從地上一躍而起:“整隊出擊。”
“你,你,你,還有你,”曹聞道指點著自己的幾名身手最好的親兵:“跟著肖將軍,他若有事,你們也就別回來見老子,”
肖劍鋒喊道:“弟兄們,成敗在此一戰,營團軍前軍威名在此一戰,隨我衝啊,”
營團軍前軍將士怒吼著,如暴烈的巨浪一般衝向了徐州城。可是,徐州城就象是橫亙在大海中的礁石一樣,巍然不動,卻將任何衝向它的浪頭擊得米分碎……
不到一刻,肖劍鋒就回來了,不過,是被曹聞道的親兵背回來的,他的胸前被火炮炸出了一個大洞,腸子自腹腔中流了出來,眼見是活不了了。他身負重傷之後,將士群龍無首,這一波的進攻又功敗垂成。
不過,曹聞道卻顧不得生氣,抱著肖劍鋒喊著:“肖老弟,肖老弟……”不知不覺中,這個粗魯豪爽的軍中大漢已是淚流滿麵。
肖劍鋒艱難地睜開眼睛,叫道:“將……將軍……”
曹聞道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在,在。老弟,你挺住,你一定給老哥挺住,老哥這就把你送到後方醫營去……”
肖劍鋒氣若遊絲地說:“不必了,德勝門下走的弟兄們在召喚我了……”他奮力抬起了一隻手。
曹聞道明白他的意思,慌忙伸出手與他緊緊相握:“你給老哥挺住,挺住,老哥命令你,挺住,挺住啊……”
象是有一股力量從曹聞道的手傳遞到肖劍鋒的身上一般,他那張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話言盡管還是那樣有氣無力,卻比剛才流暢多了:“將軍,敵人炮火太猛,弟兄們傷亡太大了。為將者,不可以怒興師,你是軍中前輩,是前軍全體將士的大哥,不能讓弟兄們就這樣去送死,他們……他們都是我們前軍,也是我們營團軍的種子……種子啊……”
“你別……別說了……老哥聽你的,先把弟兄們撤下來休整……”
突然,回光返照的肖劍鋒高叫一聲:“火炮……火炮在哪裏……為什麽不開……開炮……”說著,頭一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狗日的炮營,怎麽不開炮啊,”曹聞道抱著肖劍鋒逐漸冷下去的身子,哇哇大哭起來……
不遠處的營團軍本陣中,戚繼光憤怒地扔掉了手中的望遠鏡,大罵著:“曹聞道你個王八蛋,連著衝了四次,連城牆也沒有爬上去,倒折損了那麽多弟兄,曾望,整隊,”
站在他身旁的中軍統領曾望猶豫著說:“軍門,敵人的炮火太猛,弟兄們傷亡太大,不能再這麽衝,得另想個辦法,”
“你說什麽。”戚繼光“嗆鋃”一聲抽出腰間的寶劍:“你再說一遍,”
曾望咬牙說:“軍門今日就算殺了末將,末將也要說,這些弟兄都是跟著軍門在德勝門下浴血奮戰、九死一生的勇士,是我營團軍的種子,不能就這麽白白折損在這狗日的徐州城下,”
“住口,虧你還有臉提起德勝門,自德勝門一戰,我營團軍英雄壯烈之名便傳頌天下,卻沒想到今日竟出了你這樣怯敵畏戰的敗類,”戚繼光厲聲喊道:“來人,給我將這個敗類綁了,待我親率中軍拿下城門之後,稟明中軍大帥,將他軍法從事,”
“戚將軍萬萬不可,”一旁的監軍楊博趕緊說:“臨陣斬將有傷士氣,且曾將軍說的也是實情,徐州城高溝深,叛軍炮火又實在太猛,讓將士們以血肉之軀抵擋炮石,徒增傷亡也難以奏效,前軍前車之鑒,不可不察。依下官看來,古人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前軍已經連續衝鋒四次未果,銳氣已折,如今該讓他們撤下來休整,再做論處……”
楊博雖是初來乍到,但他身為監軍,是戚繼光的上司,戚繼光也不能不給他麵子,便壓抑著怒火,說:“前軍既然不中用,是該撤下來。但叛軍火炮已發射多次,想必炮管已紅,裝藥即噴,威力已然大減,此時不調中軍繼續攻城,更待何時。”
“不可如此,”楊博說:“一來徐州城高逾數丈,敵人居高臨下,即便沒有火器,以箭石擋之,將士們也不易攻上城頭;二來以曹將軍的脾氣,若將他們撤下來換中軍上,他未必會聽命,但前軍將士已疲,士氣不振,隻怕傷亡會更大;三來炮營為何不開炮,倒蹊蹺得很……”
戚繼光聽他提到炮營,立刻又暴跳如雷:“再派人去傳我的將令,讓他們即刻給我開炮,告訴他們,炮營雖隸屬中軍統禦,可今日卻是配屬我營團軍,若再如此消極避戰,休怪我軍法無情,”
“不用去了。今日就算是張老公帥親自下令,隻怕他們也不會聽命……”楊博長歎一聲,用手指著硝煙漸漸散去的徐州城頭,說:“關口在那裏……”“
戚繼光又舉起望遠鏡看過去,隻見城頭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處方型高台,其上設有大案,一個身穿道袍、頭發散亂的人手握一把寶劍,正在那裏做狂魔亂舞狀。
戚繼光疑惑地說:“這是在做甚。打醮招魂也不應急於這一時啊,”
楊博搖頭苦笑道:“這可不是叛軍為祭奠亡魂而設法壇做法事,將軍可曾看見,法壇下還站有諸多裸女。打醮招魂之事何其隆重,怎能容這等不潔之物褻瀆天道。這是叛軍專為壓製我軍火炮用的厭勝之術啊,”
戚繼光知道,所謂厭勝(“厭”讀做“壓”),乃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一種方術,以詛咒或邪惡之物來壓製敵人,可這與火炮能不能放有什麽關係。
見他還是一臉疑惑,楊博心中慨歎一聲,皇上愛其有才,將他驟然拔擢,許他獨掌一軍,可說到底,還是個年輕人啊,但戚繼光文韜武略,又忠勤果敢,他也頗為讚賞,便對他解釋說:“戚將軍以前世戎登州,又複掌營團軍,對其他兵營諸多陋事不大熟悉,下官曾為職方主事,到過多處軍營巡視,倒也略知一二。炮營故老相傳一種說法,遇不潔之物便不能操炮施放,若要強放便會炸膛。此說雖荒誕不經,但炮手卻深信不疑……”
楊博話還未說完,戚繼光就跳了起來:“他娘的,老子還以為他們炮彈運送不濟,誰曾想這幫直賊娘竟是為著這個,曾望,調一營跟老子走,去找炮營要個說法,”
見戚繼光帶著曾望等人朝本陣一側的炮營陣地走去,楊博忙說:“戚將軍,不可鹵莽……”
戚繼光停住了腳步,冷冷地說:“監軍大人,我營團軍幾千弟兄就這麽白死了嗎。”說完之後,轉身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