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好事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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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朋黨叢生,深宮大內也不例外,甚至比之外廷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無論南北,規矩大致都是一樣:新入宮的火者都要拜在一個有權有勢的大太監門下,乖巧的會被收成幹兒子,一是壯大自己的勢力,二來也可享受一點天倫之樂,雖不免虛情假意,也能聊解心中遺憾。同入一門的人,彼此之間就可以稱為師兄弟。此外,同時淨身進宮的,還可以象外麵那些朝臣一樣稱為“同年”,關係也就不一般了,彼此照應相互提攜自在不言之中。楊金水十歲淨身進宮,怎能不知道這些規矩,以前之所以不敢這麽稱呼,是怕兩個位高權重的“師兄”眼裏根本沒有自己這個“小師弟”,拿自己的熱臉貼了別人的冷屁股,自討沒趣不說,更要招人恥笑,因此一直不敢在他們麵前以“同門”自居。見陳洪這麽說,他心中欣喜若狂,劈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瞧我這個沒出息的樣兒,光顧著想如何辦好師兄交代下來的差使,竟連該有的禮數都忘了。”接著,他對陳洪和黃錦恭恭敬敬地叩下頭去:“楊金水拜上兩位師兄。日後師兄但有差遣,水裏火裏,楊金水若是皺一皺眉頭,就枉披了這張人皮。”

    “明白就好,處得久了你就知道,咱家麵冷心熱,隻要一心忠於主子,聽幹爹的話,咱家也不會虧待你。”陳洪說:“起來吧,我們接著議事。”

    一會兒做人,一會兒做鬼,一番揉搓**,陳洪已經完完全全把黃錦和楊金水降服,兩人都明白他早就把諸事考慮妥當,所謂“商議”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就老老實實坐回到原位,靜聽他的指示。

    “黃公公方才的顧慮咱家都聽進去了,不是咱家貼心貼肺的兄弟,也說不出那些話來,”陳洪捧了黃錦一句,接著說:“大喜的事兒,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且不能掉以輕心,一來拚著命也要給主子把喜事風風光光的辦好;二來朝廷財政吃緊也是實情,咱家就估摸著,不能隻為了體麵,卻給外麵那些無君無父的酸腐之士留下詆毀主子的話柄。快刀切豆腐,兩麵都要光堂,如何才能辦好,難啊。”

    黃錦點點頭:“是難。不過再難的事,也難不倒你老陳,宮裏幾萬號人,除了幹爹,就數著你老陳了。”

    陳洪聽出黃錦話語之中並沒有絲毫的揶揄之意,就坦然受了他這一捧,嘴上卻還是客氣地說:“其實咱家也是趕鴨子上架,隻是主子和幹爹把司禮監的位子給了咱家,再難咱家也得咬著牙頂住。就照方才咱家說的那個思路來看,主子的龍衣不能不做,可也不能大做。盡管太祖爺當初是定下了每年四套的祖宗家法,但主子萬歲爺愛惜民力,提出各式龍袍減半的章程,咱們這些做奴婢的既不能抗旨不遵,更不能忤逆了主子為天下做出儉省榜樣的聖心,這次做龍衣也就一樣兩套罷了。三個織造局如今是指望不上了,好在前些年雖說主子不讓做,衣料倒都還按著祖宗家法備著,也沒人敢用,都解送到宮裏來了,就讓針工局、巾帽局、內織染局從內承運庫裏支領出來,精選能工巧女日夜趕製,務必要在八月份之前製作完畢。楊兄弟,此事就由你尚衣監抓總兒,有什麽難處嗎,”

    黃錦從未幹過製作龍衣的相關差使,一聽說陳洪要求在八月份就要做好,不禁為楊金水捏了一把汗,好心提醒他說:“往年做龍衣,沒個一年半載可完不了。這都六月底了,隻一個多月時間,來得及來不及你得心裏有數,陳公公也不是外人,有什麽難處就說出來,有陳公公給你做主。”

    楊金水沉思了一下,自信滿滿地說:“謝兩位師兄的關照。主子的事兒,累死了奴才也不敢耽擱,奴才保證在八月份交差。”

    “哈哈哈。”陳洪笑了起來,對黃錦說:“老黃啊,我們這位小兄弟可不是個糊塗人。往年製作龍衣之所以費時費力,全在織、繡兩道工序。第一難是織,一匹大紅妝花過肩蟒緞,從繅絲到染色再到織成,沒個半年功夫斷然織不出來;第二難是繡,把緞子按式樣尺寸裁製成衣,然後再將描金百花圖案刺繡上去,又得幾個月的功夫。可如今內承運庫裏的衣料,這兩道工序都已完成,要做的不過是製成成衣,再綴上珠寶而已。咱家給楊兄弟一個多月的時間,還是念著他剛剛掌尚衣監的印,他手底下的那些奴才,還有其他衙門狗眼看人低,跟他找別扭故意拖延,才把時限放寬了又放寬的。”

    黃錦和楊金水兩人心裏頓時一凜:這個陳洪果然非同一般,連製作龍衣的工序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啊。

    見他們目光之中不經意地流露出欽佩之色,陳洪隱隱有些得意,卻不表露出來,用淡淡的口氣對楊金水說:“咱家體諒你的難處,你自己也要多用點心,最晚不能拖過八月初。你知道幹爹最忠主子,今次督率大軍南下,還不拚了命替主子早日剿滅那些亂臣賊子;誓師出征那天,張老公帥也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兒,給主子拍了胸脯,中秋節就要帶著大軍班師回朝,我們得按這個時候布置著,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掃了主子的興,甚或攪黃了主子大喜的事,我陳洪一顆腦袋怕是交代不過去。”

    楊金水慌忙起身表態:“奴才記住了,奴才拚了命也要把師兄交代下來的差事辦成。”

    “不是辦成就可以的,一定要辦好,一點紕漏都不能出。”陳洪正色說道:“你雖是南邊來的,在宮裏沒什麽根基,尚衣監也沒什麽班底,但你是幹爹的人,是咱家和黃公公的兄弟,有誰敢和你過不去,在主子萬歲爺的喜事上找不自在,咱家看他是‘耗子舔貓鼻子,,活膩味了’。一般的事兒,有黃公公的提刑司在;再不聽話,咱家自會給內官監打招呼,管他是什麽掌印、監丞,駟馬監、浣衣局有的是位子,南京太祖陵寢那邊的菜園子,八成也該換人去管一管了。鬧到萬歲爺那邊,有咱家頂著。總之一句話,咱哥仨一定要齊心協力,把主子的喜事辦好,給幹爹大大地長一回臉。”

    “謝師兄支持,奴才記住了。”

    “針工局、巾帽局、內織染局都是宮裏的老人,做龍衣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製成衣就不必說了,關口是珠寶。”陳洪緊緊地盯著楊金水:“咱家不說你也知道,這裏頭貓膩最多。我之所以把這件天大的事兒交給你抓總,就是不放心那些衙門裏的奴才,個個都是偷慣了嘴的人,恨不得在錢眼裏打滾,把差使交給他們,他們都敢在萬歲爺的身上刮油,自家找死,還拖累得我們一起陪著送命。這事兒你一定要親自去辦。咱家雖說和你交往不多,但你是幹爹看中的人,眼窩兒想必沒那麽淺,隻要大節兒不虧,有主子在、有幹爹在,還怕日後沒有銀子,這件大喜事,大家眼睛都盯著,就不要打什麽歪主意給自個兒挖墳了。”

    楊金水還未表態,黃錦就幫他打圓場說:“放心吧老陳,楊兄弟窮是窮了點,對主子對幹爹的忠心還是能信得過的。”

    “那就好。”陳洪自打十幾歲進宮,就受到方皇後的賞識,很快就升了掛牙牌的中官,沾主子娘娘的光,一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還真沒把金銀珠玉那些個“阿堵”之物放在眼裏,加之一心想借這件喜事邀寵固寵,就更不想趁機揩油,仍正色說道:“可也不能給宮裏宮外的人落下話柄,說我們哥仨在裏頭做手腳。章服龍袍上綴金鑲玉,一樣也馬虎不得,主子有好些年沒有做過龍衣了,又遇到這天大的喜事兒,所有珠寶都要用最好的,廣盈、廣惠、廣積三大庫和內官監下轄的所有店鋪敞開庫門任你挑,挑不滿意就到外頭去采買,不拘價錢也要給主子弄到好東西。真有合適的,黃公公管的鎮撫司也可以幫你。”

    黃錦慌忙說:“老陳,主子給平叛軍都定了‘平買平賣’的章程,京城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又有那麽多禦史言官盯著,這事兒你就別難為我了……”

    陳洪遺憾地說:“瞧你說的,咱家本意也是想給朝廷和內庫省點銀子的。”接著,他咬咬牙:“算了,老黃說的對,大喜的事兒,沒來由為了幾兩銀子讓主子不痛快,就讓那些個奸商錢奴賺一點,也算是同沐聖恩了。”

    “老陳你就放心吧,那些商賈個個比猴兒還精,誰敢在這天子第一號皇差上打主意,能保個本兒都是他們不長眼色。”說著,黃錦自己先笑了起來,陳洪想想也覺得自己過慮了,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楊金水卻不敢笑,自古黃金有價珠玉無價,高了低了也沒個準,錢花多少才能達到陳公公說的“都要用最好的”的要求,可不是他能做主的,可也不敢明著問,便說:“主子章服按多少的價碼兒掌握,不是奴才這樣的笨人敢說的,還請兩位師兄定奪。”

    “聽聽,老黃啊,咱們這個小兄弟明明比猴兒還精,還自稱是笨人,小嘴兒多甜啊。”陳洪揶揄了楊金水一句,接著問道:“你剛才說成化、弘治、正德三位先帝的龍袍是什麽價碼來著,便宜的貴的都說出來,咱家和黃公公參酌商議。”

    連造龍衣的工序都一清二楚,還會不清楚價碼,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楊金水忙說:“回陳公公的話,便宜的有,弘治先帝一件沒超過一萬兩;貴的也有,正德先帝一件八萬兩。”

    陳洪目視黃錦:“老黃,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