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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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錦立刻被說服了:“要說,還真是這個理兒,那樣的盛世大典,可是關乎主子天家威嚴和朝廷體麵的事兒,一點也馬虎不得,萬歲爺可是有些年頭沒做過新衣裳了,到時候若是找不出一件合適的,別說是萬歲爺,就是幹爹也不會放過我們……”
“照啊,”陳洪說:“連這點小事都想不到做不好,主子也就白養我們這些奴才了,把這個理由擺出來,工部敢明著反對,嘿嘿,若是他們反對,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到時候主子和幹爹問下來,我們也好回話,”
黃錦嘴上同意,心裏其實還是很矛盾:一方麵,他也認為主子確實該做幾身龍衣迎接即將到來的午門獻俘大典;另一方麵,這兩年在乾清宮朝夕伺候主子,他可見多了主子緇銖必較,一分銀子恨不得當兩分銀子使的事兒,所以造龍衣這件事還是有點玄,不過陳洪說的實在有理,照例織造局與工部會商議價造出單子之後才呈送禦前,若是工部反對,就不必去拿這個事兒觸主子的黴頭,司禮監正好可以卸擔子……
不過,盡管目前司禮監由陳洪掌纂兒,幹爹也提醒過自己“埋頭幹好自己的差使,大主意讓陳洪去拿”,可他是個直人,想到自己畢竟是個秉筆,又是關乎主子體麵的事兒,還是好心提醒陳洪說:“這兩年朝廷財政確乎吃緊,今年更是夠戧,江南的賦稅沒指望了,又要打仗,就算工部同意造龍衣,戶部能否拿得出錢來還得兩說……”
“那是政府那邊的事,”陳洪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祖宗設立司禮監又設立內閣,就是內外有別,職有所分,主子也三令五申不許我們插手朝廷的事兒,照我說,我們隻管跟工部造單子,戶部掏銀子的事兒,不是還有內閣嗎,戶部堂官馬憲成如今又已入閣拜相,得他拿主意,關我們什麽事,”
在深宮大內幾萬宮人中爬到今天這樣的高位,黃錦其實也並不象陳洪想象的那麽蠢,立刻就明白了他抓住徐州大捷之機提出給主子造龍衣的用心所在:錦上添花的事情,若是戶部工部爽爽快快地掏銀子,風風光光地把午門獻俘大典辦下來,不但天下臣民百姓高興,主子更高興,首倡此事的司禮監就是大功一件;若是戶部工部不肯,惹惱了主子,也怪罪不到司禮監的頭上,更可借機生事,竄唆著主子收拾一下近來囂張不可一世的內閣,如此說來,拚著被主子罵一句“當家不曉得柴米貴”,成則收功,敗則收利,他陳洪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啊……
太祖朱元璋為了加強皇權統治,可謂煞費苦心,在宮裏設置了比政府(朝廷)機構更為龐大分工更為明細的二十四衙門,其中負責批答奏章、傳承諭旨及總管宦官事務的司禮監權力最大,內閣可以借擬票大權把持朝政控製政府;司禮監卻能借批紅之權牽製內閣的權力,因此,有明一代,即便是在閹寺竊權專政、朝臣賣身投靠的蜜月期,宮府之間或公開對抗或暗中較勁,矛盾也從未平息過,黃錦雖說一心忠於皇上,但畢竟是閹寺一員,自然不能免俗,且身為首席秉筆太監,對近來司禮監大權旁落的窘迫境地,他雖不曾言聲,心裏也並非沒有一點不滿,因此,心裏立刻讚同了陳洪的想法,同時也更明白了呂芳當年為何一再告誡自己“老老實實幹好自己的差使,你是鬥不過陳洪的,”
不過,他還是有些擔憂:“可是,就算戶部答應出銀子,不還有一半兒要宮裏出嗎,這兩年主子把每年的萬壽節(皇上的生日)和正月的鼇山燈會都取消了,宮裏的用度也是一省再省,這才六月份,內廷供應庫都快底兒朝天了,下半年的日子還不曉得怎麽過呢,哪有許多銀子造龍衣啊,到時候戶部能拿銀子出來,宮裏卻不能,那就要鬧笑話了……”
“你這話說的咱家不愛聽,我們都是主子的奴才,不能光想著自個,不想著主子,”陳洪搶白了他一句,斬釘截鐵地說:“再苦也不能苦了主子,從下個月起,宮裏有品秩的中官俸祿減半,火者月例減兩成,大家夥兒勒緊褲腰帶,也要給主子萬歲爺把這場天大的喜事風風光光地辦下來,”
黃錦心裏一哂:原來他是要勒啃大家討好皇上啊,但這個理由冠冕堂皇,實在無法反駁,便說:“老陳,你我是十幾年的兄弟,楊公公也不是外人,咱三個人關起門說話,幹爹治宮再嚴,可宮裏二十四衙門都有油水可撈,大大小小的中官也不指望著那幾兩銀子的俸祿過活,為給主子的喜事兒錦上添花,隻減一半都是便宜他們了,隻是那些掛烏頭牌的火者,每月就那麽幾分銀子的月例,還要孝敬各自幹爹和上司,就不要減了,”
陳洪看著黃錦,幹笑著說:“哥幾個之中,你老黃倒是最得幹爹的真傳,也快修成菩薩了,難怪平日裏幹爹最疼你,”
黃錦聽出陳洪話裏酸溜溜的醋意,忙賠著笑臉說:“做了咱們這號人,還想修成菩薩,不知道幾輩子以後的事了,咱家也是想著小火者想在這深宮大內混,不容易啊,嘿嘿,都是這麽過來的……”
陳洪其實也沒有把那幾千上萬名火者每月幾分銀子的月例放在眼裏,就樂得做好人,說:“你這話說的雖不在理卻在情,咱家也無話可說,就照你黃公公說的辦,小火者扣月例的事兒就免了,宮裏該出的一半由中官捐出一半的俸祿,若還是不夠,由二十四衙門掌印、監丞,還有各宮的管事牌子掏自個的腰包補齊,”
黃錦沒想到這個陳洪想討好主子想瘋了,竟不惜得罪宮裏所有的貂鐺貴宦,但陳洪今日擺開架勢與他商量,日後就可以說是他們兩大司禮太監一起拿的主意,他忙遞了一個眼色給楊金水,讓他留心聽著陳洪的話,一邊囁嚅著說:“這……這不大合適吧……”
“有什麽不合適的,”陳洪惡狠狠地說:“他娘的,幹爹伺候了主子幾十年,主子在宮外賜給的府邸一天也沒回去住過,你黃公公和咱家也沒有在宮外安家置業,二十四衙門的掌印倒有一半在宮外買下了大宅子,幹爹是菩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和他們計較,咱家也不好改了幹爹的章程,可主子難得遇到這麽大的喜慶事兒,他們這些個奴婢若是還不趕緊表示一點心意,怎對得起主子的浩蕩聖恩,怎對得起幹爹的敦敦教誨,主子能容他們,幹爹能容他們,咱家也容不得他們,咱家不但要他們掏自個腰包給主子賀喜,還要提前給他們把話說明白了,誰敢在這個事兒上胡咧咧,可別怪咱家不給他留麵子,”
聽出陳洪話裏隱含的殺氣,黃錦打了一個哆嗦,楊金水是陳洪所說的“二十四衙門掌印”之一,這個時候就不得不表態了,立刻起身說:“陳公公說的是,這是主子萬歲爺的喜事,更是我們這些個奴婢的喜事,誰不想熱熱鬧鬧地給主子把喜事兒辦好,奴才捐五十兩,”
“五十兩,”陳洪冷笑著說:“楊公公,你可是幹爹舉薦、主子破格拔擢的人啊,”
楊金水麵露難色:“主子的事兒,誰不想拔個頭份兒,可奴才……奴才是實在拿不出來更多的了……這五十兩,有二十兩是今年正月裏主子給的年賞,其餘的是這半年裏奴才的俸祿,本想多攢點,等幹爹過壽時,成成器器買點禮物孝敬他老人家,既然是主子的事兒,就全捐了,幹爹日後知道了,也不會怪罪奴才……”
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見陳洪臉色還是沒有緩和,他不得不咬咬牙說:“要不,請陳公公和黃公公給內廷供應庫打個招呼,把奴才今年下半年和明年的俸祿提前給奴才支了,奴才再湊五十兩,捐一百兩給主子賀喜……”
陳洪還沒有說話,黃錦已經聽不下去了:“這是什麽話,你這半年一年裏就一點銀子也不花了,算了,你打南邊逃回來,除了身上那身破衣爛衫,就隻剩下個光腚了,你那五十兩,咱家替你出了,”
楊金水忙擺著手說:“這……這如何使得……”
黃錦大大咧咧地說:“有什麽使得使不得的,你既拜在了幹爹的門下,就是咱家的兄弟,兄弟嘛,銀子算什麽,”
陳洪也發話了:“黃公公說得好,大家都是兄弟,他替你出五十兩,咱家也不能看著你作難,也幫你五十兩,還有,幹爹若是在宮裏,也少不得要幫你一把,那五十兩,咱家也替幹爹出了,”接著,他說:“咱家曉得你的難處,也不是故意勒啃你,一來咱家要把這個差使交給你尚衣監去辦,你這個掌印若不帶個好頭,還能指望著那些個恨不得在石頭裏也榨出油星子的狗奴才爽爽快快地掏自家腰包,二來你是剛從南邊回來的,一回來幹爹就抬舉你當上了尚衣監掌印,宮裏幾萬雙眼睛都盯著呢,這可是給主子表忠心的機會,你落到旁人的後麵,別說是旁人看不起你楊金水,連幹爹、黃公公和咱家的臉上都掛不住啊,”
楊金水“撲嗵”一聲跪了下來,哽咽著說:“兩位公公大恩大德,奴才拚著性命不要,也報答不了啊……”
“嘿嘿,還真是從南邊回來的,竟連宮裏的規矩也不懂,”陳洪笑著叱罵他說:“蠢東西,你我都是幹爹的人,該叫一聲‘師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