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驚弓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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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弘君和劉計成立刻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湯正中,他卻緘口不言,反而從袍袖之中掏出一塊汗巾,一邊擦著頭上本不存在的汗水,一邊嘴裏還說:“這狗日的天,也太熱了,打從五月份起,就沒怎麽下過雨……”他搖頭晃腦地說:“朝有奸佞,天道報應啊,”
見他如此,徐弘君把眼睛一瞪,說:“好你個老湯,事情都到了火燒眉毛的份上,還跟我們賣關子,懷裏揣著寶還不肯拿出來示人,”
劉計成畢竟是文臣之後,再笨也要比徐弘君多個心眼,忙說:“老徐說的對,黃定國那個奴才確是不中用,我已打發他到船廠刷甲板去了,把原先的副將龔延平提拔起來做副都督。一圈兒推磨轉下來,就空出了個參將的位子。聽說你家老二還算機靈,可願屈就我江防軍,”
湯正中喜出望外,嘴上卻故意矜持道:“你老劉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犬子尚不到而立之年,一直沒有在軍中任職,驟然拔擢到參將這樣的高位,可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劉計成說:“北京的那位重用的那個戚繼光,不也才是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子嗎,再說了,徐州一戰我算是看出來了,奴才也不中用,國難當頭,還是自家子侄讓人放心啊,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再敢推辭,就是你老湯瞧不起我江防軍,不給我麵子啊,”
“我代犬子謝過誠意劉伯了,”湯正中躬身做了一揖,然後才說:“其實想撤軍,理由也是現成的。愚弟試問兩位哥哥一句,如今江南最鬧心的是什麽,”
“哦,,”徐弘君和劉計成恍然大悟,眉宇之間的愁雲頓時一解,相互禮讓著就走進了端門。
三位勳臣位高權重,且有擁立之大功,守禦宮門的兵士都不敢阻攔,他們徑直走到了乾清宮的殿門外,才停下腳步,吩咐正在給他們行叩拜大禮的黃門內侍:“起來,快快通報殿下,就說我等有要事稟報。”
“真不好給三位爵爺回話,”那位黃門內侍小心翼翼地說:“昨兒個殿下召教坊司唱了全本的《西廂記》,又留下飾演鶯鶯的芳倌人陪坐宴飲,到了半夜才歇了,此刻八成還未曾起身……”
徐弘君一聽就來氣了,倒不是因為國難當頭,監國益王朱厚燁還如此優遊倦政令他不滿,而是教坊司的禮樂班子裏頭,就數那個《西廂記》飾演鶯鶯的芳倌人長得最為可人,他一直想弄到手,隻因前線軍情緊張,一時就將這“寡人之疾”給擱下了,沒想到卻被朱厚燁那個酒色之徒先下手為強,將美人奪走,怎能不讓他怒火中燒,當即破口大罵:“他娘的,北兵都打到了南京城下了,他還如此安逸享樂,去,給我把他叫起來,”
劉計成和湯正中來不及勸阻,那位黃門內侍已經麵色大變,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殿門,帶著哭腔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殿下,北兵……北兵殺進來了……”
如此激烈的反應令三位勳臣也是麵麵相覷,劉計成和湯正中正要說幾句抱怨的話,就聽到大殿裏傳出芳倌人尖利的叫聲:“啊,,”,接著,又聽到了監國益王朱厚燁的哭叫聲:“北兵……北兵殺進來了……護駕,護駕,,,”
擔心他可能會采取什麽橫刀自刎觸柱自盡等過激的舉動,三位勳臣不得不違背人臣之禮闖進了大殿,直入寢宮。隻見朱厚燁披頭散發,身上穿著一套白色的薄綢睡衫,左腳光著,正在寢宮裏東奔西竄;而那張寬大的龍床之上,芳倌人緊緊地裹著錦被縮在床腳簌簌發抖,隻有那張因為受到驚嚇而顯得格外白皙的俊臉和那一頭長長的秀發露在外麵,徐弘君的眼睛立刻直了。
見到三位勳臣直闖進來,朱厚燁腿腳一軟,癱了下來:“你們……你們可是要拿小王獻給朝廷嗎,”
劉計成和湯正中大為驚詫,問:“殿下,這……這可怎麽說,”
朱厚燁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天理良心啊,小王是你們請來南京的,什麽監國也是你們讓做的,你們不能就這樣把小王給拋出去頂罪啊……”
自從一進寢宮,徐弘君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薄薄的錦被之下,芳倌人那凹凸有致、曼妙無雙的軀體吸引住了,一刻也不想挪開視線,但聽到朱厚燁這樣哭述,又忍不住生氣了,厲聲喝道:“住口,誰說要把你拋出去頂罪,北兵還未殺來,自家就先亂了分寸,如此怯懦無能,怎堪監國之任,”
“是是是,”朱厚燁如蒙大赦,忙不迭聲地說:“小王德才兩疏,本不堪諸位勳臣社稷之托,你們就把小王給廢了吧,”
徐弘君大怒,惡狠狠地說:“當初請你來南京之時,你怎麽不說這話,當初‘遼逆’奪位之時,你怎麽不說這話,如今想撂挑子,沒門,”
朱厚燁癱坐在地上,嘴一咧又要哭出來,卻被徐弘君那紅眉毛綠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模樣給駭住了,抽噎起來。
劉計成和湯正中兩人心裏也十分惱怒,更鄙視這個天湟貴胄卻百無一用的狗屁王爺,但正如他們方才在端門外所議的那樣,朱明皇家享國兩百年,恩澤自在人心,想要改朝換代,隻怕附和他們靖難的那些官員縉紳會帶頭起來反對,如此說來,還真不能少了這個宗親輪序最為靠前的窩囊廢來充當門麵,兩人對視一眼,都跪了下來。徐弘君先是一愣,開口想要說什麽,湯正中偷偷扯了一下他朝服的下擺,他會過意來,也不情不願地跪了。
劉計成說:“殿下方才所言差矣,須知推舉殿下監國,乃是經群臣集議,公推擁戴,可不是誰想廢就能廢的。”
“誠意伯說的對,”湯正中說:“遼逆諸人憑借武力,妄圖強行迎立遼藩,禍亂綱常倫理,背棄祖宗家法,遂頃刻而亡。前事曆曆在目,誰還有那樣大的膽子敢逆天行事,不過,請殿下恕微臣冒死直言,如今社稷危傾,強寇壓境,殿下受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社稷之托,更須力持堅定,以備不虞,且不可自亂分寸,否則便有亡國亡身之禍……”
見朱厚燁還是一臉驚恐之色,顯然心有疑慮,徐弘君沒好氣地說:“被北兵襲破南京,殿下是太祖血脈、憲宗先帝爺嫡嫡親親的孫子,興許北邊的那位戾君還能念在同宗的份上許你留下性命,可我們這些人將身家性命都押上,擁立你監國繼統,到頭來別說是自身,就算九族十族也萬難保全,你還怕甚,”
盡管徐弘君這句話說的絕非人臣之禮,但給朱厚燁吃了一顆實實在在的定心丸,他麵色緩和下來,說:“既然如此,北兵已經兵臨城下,諸位愛卿還是趕緊布置守城事宜吧,拱衛京師、護衛王駕的重任就拜托諸位愛卿了。該怎麽辦由你們拿主意,不必請旨,不必請旨。”
徐弘君狠狠地剜了那個手裏拿著一隻鞋,尷尬地站在寢宮角落裏的黃門內侍一眼,說:“這個奴才不會奏事,誰說北兵已經兵臨城下,”
那個黃門內侍當然不敢強辯,朱厚燁卻質問道:“不是你們說的,北兵都打到了南京城下了嗎,怎麽……”
見三位勳臣都陰沉著臉不說話,他也不敢再說什麽了,厲聲叱罵道:“該死的狗奴婢,竟敢危言聳聽,驚擾王駕,自去提刑司領四十大板,”
那個黃門內侍“撲嗵”一聲跪了下來:“奴婢冤枉……冤枉啊……確是三位大人說的,北兵都打到了南京城下了……”
朱厚燁更是怒不可遏:“來人,把這個狗奴婢拖出去,給我狠狠地打,往死裏打,”
喊了幾聲卻不見有人進來,想必其他內侍早就被這驚天的假消息嚇得作鳥獸散了,說起來那個倒黴的內侍還是最忠心的。
眾叛親離竟至於斯,三位勳臣心裏都是一涼,立刻想到了自己日後或許會遭遇比這還要悲慘的境地,不禁突然產生了一種要行善積德的古怪念頭。湯正中便說:“殿下,微臣想替這個奴才討個情。興許是這個奴才值夜宿困乏就犯了糊塗,以致傳話有錯,打幾板子略施薄懲也就算了。殿下萬乘之尊,且不必跟這個隻有半條身子的下賤奴才計較,”
朱厚燁這才安下心來,驚喜交加地追問道:“北兵真……真的沒有打過來,”
湯正中見徐弘君方才說話咄咄逼人,非人臣之禮,怕他再說出什麽過頭的話,冒犯忙搶先說:“回殿下,北朝雖說已誓師南下,然則韃靼虜賊還雄據塞外蠢蠢欲動,肘腋之患尚且未消,自顧尚且不暇,,他又豈能大舉縱兵南下,況且我朝國勢強盛,百萬雄兵駐屯徐州,正枕戈待旦尋機北上靖難,北兵縱然南下,又何足懼哉,”
“列祖列宗有德啊,”朱厚燁眼噙淚花,激動地說:“本王這不肖子孫總算不負天下官紳百姓社稷之托……”
接著,他又疑惑起來:“那……那你們為何這樣匆匆闖進本王寢宮,”
湯正中說:“回殿下,臣等進宮晉見殿下,乃是有軍國大事要即時奏報殿下。”
一聽“軍國大事”四個字,朱厚燁又緊張起來:“莫非……莫非哪裏又出了亂子,可是閩粵兩省的兵馬打過來了,”
“回殿下,閩粵兩省官員冥頑不化,糾結所部進犯江南,意欲為北朝戾君殉葬,確是我朝一大禍端。不過上托我大明列祖列宗及殿下的洪福,又有魏國徐公周全廟算並居中調度,已委派鎮南侯安思達、靖遠侯楊士衝率部將其擋在郴州、漳州、廣信、溫州一線,那些蠻族兵士戰力強悍,閩粵兩省兵馬已連番敗績,斷然打不過來,”
朱厚燁疑惑地問道:“那……那諸位愛卿所說軍國大事所指為何,”
不等徐弘君等人回話,他又說:“本王已將朝廷諸般政務都委於諸位愛卿,軍國之事無論大小,都由諸位愛卿商議酌定就是,不必請示。諸位愛卿跪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