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鄉官內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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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孫澤生大段頌聖的話說完之後,終於切入了正題:“聖主明君上膺天命為九州共主,國家萬民以天下財用恭奉君父,此乃亙古不變之至理。如今聖駕駐蹕南京,更是我江南士紳百姓之大幸殊榮。徐閣老、嚴撫台兩位大人俯察民情,聯名奏請朝廷恩準,由江南士紳之家樂輸錢糧為君父修葺殿宇,我等世受皇恩,又曾出仕為官,當為府中士紳做出表率。老朽願意傾己所有,樂輸紋銀兩萬兩、稻米兩千石,略表耿忠君父之寸心……”

    孫澤生的話如同一勺沸油倒進了鍋裏,蘇州知府衙門的二堂頓時喧鬧起來——兩千石稻米若按去年大災之年的行情,能賣得八千到上萬兩銀子;今年風調雨順,也能值到兩三千兩銀子,已是一筆不小的款項。這倒也罷了,還要樂輸兩萬兩銀子!他孫老頭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當自家的銀子是瓦礫嗎?他這麽做,讓我等又如何是好?

    在場眾人之中,除了孫澤生,隻有嚴世蕃和齊漢生兩人對此心知肚明,尤其是齊漢生,昨日陪同嚴世蕃登門拜訪孫澤生,更讓他再一次見識到了嚴世蕃那常人萬難企及的深遠機心和高明手段——起初孫澤生隻願意樂輸五百兩,幾經嚴世蕃或明言威逼,或旁敲側擊,從五百兩先升到五千兩,再升到一萬兩,又升到一萬五千兩。至於最後又多增了五千兩,是嚴世蕃自己掏腰包暗中貼補給他的。當時嚴世蕃隻說是新近得來的一注非常之財,並未說明出處,齊漢生卻能猜到,這一定是那個織造局幫辦沈一石孝敬嚴世蕃美女如玉的同時,奉送的“妝奩”。嚴世蕃的貪財好貨,官場之中、乃至朝野內外人盡皆知。這一次之所以會如此慷慨大方,根本不是他向孫澤生表白的那樣為求“心安”,更不是孫澤生奉承他的那樣“為官清廉,一介不取”。究其本意,一是確實想順順利利地辦好募捐之事,討得皇上的歡心,為日後升遷增添一塊籌碼;二來也是因為沈一石是織造局的人、宮裏的內官,身份特殊,他送美女、送銀子給嚴世蕃,天知道會不會被楊金水和馮保捅到皇上那裏去。收受美女,不過是一樁風流罪過,至多說他好色寡德、行止有虧,玷汙了大明官箴。收受錢財,那可就是幹犯國法律令的受賄大罪了,按照太祖高皇帝欽定的《大明律》,。假托孫澤生捐了出來,不但無罪,反倒顯得他甘願背負貪賄罵名,竭力為皇上辦事的耿忠之心。倘若皇上知悉此事,至多嘴上罵他幾句,也就不了了之了,甚至心裏還會對他更為欣賞。

    隻此一事,就令齊漢生對嚴世蕃的深謀遠慮大為佩服,深信此人日後必定飛黃騰達、掌控權樞。先前心中因為改換門庭、投靠官場士林風評不佳的嚴黨而產生的些許顧慮,也就都煙消雲散了。

    “擒賊擒王”之策,是孫澤生獻給嚴世蕃的;嚴世蕃也投桃報李,答應日後將他的兒子從山東調回南直隸任職,還主動承由得有點急了,扭頭過去,叫道:“魏老先生。”

    畢竟是宦海浮沉多年的官場油子,魏宏對孫澤生何以如此慷慨自然心知肚明,隻是因為坐在嚴世蕃的身旁,不好和旁人議論,就一直陰沉著臉不說話。直至聽到孫澤生點著名字叫他,這才硬邦邦地應道:“孫老先生有何指教?”

    孫澤生說:“府中士林,以先生為尊。而以先生之尊,設若帶頭樂輸錢糧為君父整修殿宇,則府中士人無不影從。不知先生以為然否?”

    魏宏氣得差點噎過去:你張口便是兩萬兩白銀,卻讓別人如何開口?倘若按老夫本意,出上幾百千把兩銀子了事,豈不讓官場士林笑老夫慳吝,更讓君父、朝廷認定我為臣不忠?你拿出巨萬錢糧樂輸朝廷,不外乎是為你那兒子前程而計,要討好嚴世蕃和他爹內閣首輔嚴嵩。老夫卻隻有一個女兒,已經嫁人,女婿也不幸歿於當年江南叛亂之中,又何必去捧嚴氏父子的卵脬!因此,他冷冷地說道:“先生此言差矣!若論資望,有你老先生在此,魏某安敢妄稱尊者?再者,魏某確有心樂輸錢糧,為君父即位大寶三十周年慶典略盡綿薄之力。奈何魏某居官之時品秩低微,不曾象你老先生一樣曆任封疆要職,是故未能積攢下巨萬家私。如今囊中羞澀,拿不出許多錢糧樂輸朝廷,怎堪為士林作出表率!”

    孫澤生聽出魏宏在暗中譏諷他官帷不謹、貪墨無數,便反唇相譏道:“在座之人,嚴撫台、齊府台是現任官,其他人等也都曾為朝廷效力,孫某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你魏老先生雖不曾執掌一省,卻在浙江任過三年臬台(按察使),又遷升湖廣藩台,曆時五年之久,都是一等一的富庶省份。孫某雖曾宦遊山陝、四川,所任之地卻都地瘠人貧。若論積攢家私,孫某萬難與你魏老先生比肩。”

    說到這裏,他又冷笑道:“設若果真囊中羞澀,你魏老先生致仕那年怎能花費數萬銀錢疊山治園,把貴府的息園修成我蘇州府首屈一指的私家園林?去年又怎能一下子就拿出十萬石稻米,打算用以購買災民田地?我輩士人,事君惟忠,待人以誠。魏老先生未免有失君子之道啊!”

    “你——”魏宏氣得渾身顫抖,憤然站了起來,戟指孫澤生,說道:“就憑你這個阿諛罔上之徒,也配跟老夫談論君子之道?”

    孫澤生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來,說道:“君子有德,小人無德。你為臣不忠、為人不誠,你就是個小人!”

    嚴世蕃似乎沒有聽到他們二人的爭執,喜滋滋地提起筆,在一本名冊上記下孫澤生要認捐的錢糧數額,直至兩位均已年過七旬、須發皆白的退職鄉官就要當場廝打起來,這才起身勸道:“兩位老先生暫請息怒,且聽世蕃一言。”

    待孫澤生和魏宏都氣哼哼地坐回原位之後,嚴世蕃說:“各位先生,邸報上寫的分明,徐閣老和世蕃奏請在江南官紳士人之家募捐錢糧為君父整修殿宇的奏疏上達天聽,皇上禦批八字聖諭,曰‘全憑自願,量力而行’。”

    說到這裏,嚴世蕃抱拳向天,揖了一揖,這才接著說道:“聖諭煌煌,我輩臣子不敢不遵。孫老先生世受國恩,自願樂輸兩萬兩現銀、兩千石稻米,耿忠君父之心,誠為食君祿者之典範。諸位先生若願意效法孫老先生,自是最好不過。倘若不願意,世蕃也不敢強求。這樣吧,就請諸位先生自行商議,在下和齊府台暫且回避。商議好了,就請在這本認捐的名冊上簽個字。”

    略微停頓了一下,嚴世蕃又繼續說道:“不過呢,世蕃辱蒙天恩,許以封疆之任,南直隸十四府治,理當一視同仁。蘇州事了,便需轉道他府巡視。萬望諸位先生盡快商議出個結果,把認捐文書給簽了,世蕃也好及時上奏朝廷。還望諸位先生體諒。”

    眾人心中都是一凜:嚴世蕃這個小鬼頭果然非同尋常,一番話把大家都給將住了——他先讚許孫澤生捐了那麽多的錢糧是“耿忠君父”,那麽,如果有誰出的少了,豈不就是不“耿忠君父”?商議的結果還要上奏朝廷。這些年裏,朝廷厲行新政,要官紳士人之家一體納糧;尤其是去年至今,先是開衙放告,鼓動刁民狀告士紳;又是清丈田畝,限製士紳之家多占官田民田,對官紳士人已然是磨刀霍霍。倘若這個時候被朝廷認定為事君不忠,豈不大禍臨頭?

    大家還未想停當,嚴世蕃又接著說道:“孫老先生,你已經自願認捐,就不必參與商議了。去年太湖泛濫成災,蘇州轄內白卯河亦發了水患,數縣河堤多處損毀。冬閑之時,齊府台征發民夫整修河道。皇上對此甚是掛念,囑咐世蕃定要實地查看河堤工程。世蕃記得,老先生原來在四川任巡撫任內,曾整治素有治河經驗,還請勞動玉趾,陪世蕃一道前去查看,指正其中缺失之處。”

    這是昨日就商量好的安排,孫澤生忙說:“齊府台才華橫溢、滿腹經綸,治政撫民之能更為國朝年輕一輩中之翹楚,老朽何德何能,焉敢言‘指正’二字?惟是我輩士人,既受聖賢教誨,又曾食君之祿,為朝廷盡犬馬微勞便是份內之責。承蒙撫台大人不棄,老朽願盡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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