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亂世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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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女兒臉上輕蔑的表情悄然隱去了,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話,齋藤道三提高了聲調:“正是有這樣的可能,我才要把你嫁給尾張織田氏的家督織田信長,即便你不同意,我也要強迫你答應!如果和織田氏聯姻,我就可以壓製鷲山城的義龍。要不然的話,不但我的老命難保,你的母親,還有你的兩個弟弟也難以活命!”

    沉默了一會兒,濃姬突然說道:“父親大人認定他能打敗今川義元?”

    齋藤道三搖頭說道:“我並不知道織田信長能不能打敗今川義元。但是,我們美濃與尾張唇亡齒寒,如果尾張被今川氏滅亡,或許根本用不著義龍動手,今川義元也會取了我的首級。如果真是那樣,那就是天要忘我美濃,不是你所能救得了的,我也就不必費心去考慮如何壓製義龍了。”

    濃姬喃喃地說:“我明白了……”

    齋藤道三心中湧起了一股悲涼之情,卻笑了起來:“哈哈哈,這麽快就明白了父親的心意,阿濃不愧是我‘蝮之道三’引以為豪的女兒!”

    濃姬突然站了起來,從書案上拿起了一把短刀,說道:“父親大人!”

    齋藤道三一愣,略微有些驚慌地叫道:“阿濃,你要做什麽?”

    濃姬笑著說道:“四年前,父親大人要把我嫁給那個尾張的大傻瓜,大概會送我一柄短刀,讓我刺殺他,替父親大人奪取尾張國。可是,父親大人剛才又說替我找到了全曰本第一的夫君。如果父親大人說的是真的,那麽,我一定會愛上他,不但不會再讓父親大人或是其他什麽人奪取他的領地,還要反過來勸他奪取美濃。也就是說,或許有一天,父親大人會死在這柄短刀之下。所以父親大人一定不能疏忽大意,給我這個機會。”

    齋藤道三起初擔心女兒不肯嫁到尾張,要以死抗爭,卻沒有想到女兒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先是一陣錯愕,繼而也笑了起來:“說的好啊,阿濃!俗話說,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可是,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戰國亂世,一位真正的強者,即便是睡覺,也會睜著一隻眼睛。因為哪怕隻是一時的疏忽大意,就可能導致失敗,這是亂世之中不變的鐵律。我起初想利用你來奪取尾張,如今又想利用你來保住美濃;而你卻想趁我不備來刺殺我,替你的夫君奪取美濃。這樣一來,就能讓我覺得你不是很可憐地被嫁出去,我的心裏也會好受一些。真有你的,阿濃!你不愧是我‘蝮之道三’的女兒!”

    齋藤道三看起來不但是發自內心的讚賞,甚至還有幾許興奮,濃姬也就恢複了先前的撒嬌模樣:“我還有一個條件。”

    “說吧!”

    “既然要嫁的人是全曰本第一的夫君,我若是兩手空空地嫁到尾張,日後還怎麽在他的家中抬起頭來?所以,我想問父親要點嫁妝。”濃姬說道:“守山城的織田信光患有胸疾,至今沒有子嗣。我要父親給我立下誓書,信光死後,就把他的領地還給尾張織田氏,作為給女兒的嫁妝。假如父親大人能夠答應這一點,我就答應嫁給他。”

    “好!”齋藤道三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答應你!”

    身為戰國大名之女,濃姬當然知道領地的重要性;而且,她也知道,當年為了與尾張織田氏爭奪領地,父親曾經與“尾張之虎”織田信秀屢動刀兵,可惜一直未能如願以償,直到尾張織田氏被今川義元滅掉之後,才趁機接受了守山城城主織田信光的歸順,得到了守山城和尾張上二郡。見父親這麽爽快地答應將織田信光的地盤還給尾張織田氏,反倒讓她有點詫異了,追問道:“父親大人真的願意把守山城給女兒做嫁妝?”

    齋藤道三笑道:“父親身為一國之主,難道還會食言不成?我不但要把守山城給你,還會在誓書上寫明,如果在我生前,六尺五寸就成為稻葉山城城主,我就把美濃一國給你做嫁妝!”

    聽到父親不提哥哥齋藤義龍的名字,而是叫出了他的綽號,濃姬的心又一次被深深刺痛了。而且,她能聽出父親話語之中的無奈和悲涼——所謂在他生前,齋藤義龍就成為稻葉山城城主,也就是說他再也無法壓製齋藤義龍,被那個逆子奪去了城池,那麽,身為女婿的織田信長就可以以此為借口,出兵討伐義龍,替他報仇,並奪取美濃國!這是何等殘忍、何等悲哀之事……

    盡管織田信長控製了尾張、美濃兩國的野武士,並且得到了竹之內波太郎所控製的三河野武士的暗中相助,幾乎完全封鎖了尾張與東海道三河、遠江和駿河等國的通道;但是,尾張織田氏死灰複燃,奪回那古野城、奪取清州城,以及織田信長與美濃國主齋藤道三在富田正德寺會麵並締結盟約的消息,無一不是震驚天下的大事,於是也就不脛而走,很快傳到了駿府的今川義元耳朵裏。

    今川義元是京都文化的狂熱崇拜者,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正象是京都裏的公卿一樣,摟著心愛的侍童,悠閑地聞著香。聽到這樣的消息,頓時怒不可遏,先是一腳踢翻了天皇禦賜的香盤,又拔出大刀,將剛剛與自己纏綿了好久的侍童砍成了兩段。

    按當時曰本武將家格(即門第)的排序,第一位當然是世襲幕府將軍足利氏,第二位是吉良氏,第三位便是今川氏。如果足利將軍膝下無子,就從吉良氏中選出人來繼嗣並繼承將軍之位;若是吉良氏沒有適當的繼承人,就輪到了今川氏來就任將軍。加之今川氏經過近兩百年苦心經營,已成為海道第一強國;今川義元本人也有“東海道第一神箭手”之美譽,可稱得上是一位威名赫赫的武將。因此,今川義元認定自己掌控天下是理所當然之事。

    而且,為了率軍上洛,今川義元已經做了近二十年的準備,他本人和嫡子今川氏真父子兩代人的婚姻也都為此做出了犧牲——今川義元娶的是駿河周邊一大強國甲斐武田氏前任家主武田信虎的女兒,通過婚姻,與甲斐武田氏締結了盟約,解除了來自北邊的威脅。可是,卻因此激怒了與武田氏有世仇的駿河周邊另外一大強國相模的北條氏,北條氏家主北條氏綱怒而舉兵攻打駿河,今川義元用了八年時間才平定了這場變亂,今川氏也因此元氣大傷。之後,為了實現自己率軍上洛、掌控天下的夢想,今川義元不得不低三下四地向剛剛被自己打敗的北條氏綱屈膝求和,讓自己的嫡子今川氏真娶了北條氏綱的女兒,用聯姻的方式與武田氏和北條氏結成了“三國同盟”,總算是安穩了後方,使自己能夠心無旁騖地率軍上洛。

    如今,竟然有一個被人們稱為“尾張的大傻瓜”的毛頭小子和一個賣油郎出身、靠跟家主側室私通並弑殺家主而謀奪國主之位的卑賤小人聯起手來,挑戰自己的威權,豈能不讓他義憤填膺?

    不過,今川義元畢竟已經是“天下人”了,無論器宇還是肚量,都絕非尋常之輩——砍死侍童之後,他立刻就冷靜了下來,一邊命人收拾滿地狼藉的臥房,一邊派人去請他的叔父、今川氏的軍師雪齋禪師到府議事。

    過不多時,一襲僧衣的雪齋禪師便領命前來,恰好看見下人們要將那位被今川義元劈成兩半的倒黴侍童抬出府門。雪齋禪師不忍地閉上雙眼,兩掌合十,低聲吟誦佛號之後,才走進了議事廳。同時,他的心中開始忐忑起來:能把一向儒雅的侄子義元公氣得一刀將自己最寵愛的男寵劈成兩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令他詫異的是,坐在議事廳的今川義元竟是一臉的輕鬆表情,嘴角甚至還帶著微笑。

    雪齋禪師施禮坐下,還未發問,今川義元便說道:“師傅當年教過我明國的兩個成語,一個叫做‘除惡務盡’,一個叫做‘斬草除根’,先前我並不明白其中真諦,如今看來,果真是至理名言啊!去年尾張織田氏敗亡,織田信秀和他的二十多個子女都以身殉城,我還以為,尾張織田氏從此就灰飛煙滅了。沒想到,當年被他趕出家門的那個大傻瓜織田信長竟然回到了尾張,不但奪回了那古野城,還把已經臣服於我們的織田信友的清州城也一並奪去了。還有美濃那個賣油郎‘蝮之道三’,上一次我們急於上洛,沒有順道討伐他,也留下了後患。他如今跟織田信長締結了婚約,把女兒濃姬嫁給了織田信長。翁婿兩人沆瀣一氣,要跟我們今川氏作對!我請師傅過來,就是要商議再度出兵討伐尾張美濃兩國之事。”

    雪齋禪師大吃一驚:這麽說,駿河通往京都的道路又被阻斷了?不但上一次上洛所付出的數千人的傷亡代價白白浪費,日後主公還怎麽赴京都覲見天皇與幕府將軍,如何行使天下人的職權?既然如此,主公怎麽還能如此輕鬆自若、淡定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