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義久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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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縱橫九州數十年的強勢大名、威名赫赫的一代武將,島津貴久深知有些話說說可以,千萬不能當真;而且,他也萬萬不敢真的相信,能把那些同樣出身九州武士之家的海盜打得落花流水、從此再也不敢覬覦明國海疆的明國大軍就是他們所說的那樣孱弱無能。但是,正所謂氣可鼓而不可泄,大敵當前,他不能讓家臣們心生怯意。於是,他大大稱讚了求戰心切的家臣們一番,然後說道:“明國既然膽敢侵犯我薩摩,想必也是有備而來,而且我們還不知道他們的兵力到底有多少,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剛才大家提出要趁他們立足未穩之時率先發動進攻,這個建議很好。不過,召兵出陣都需要時間,我看,就讓海高城的兵士先出陣,去攻打被明國人無理強占的港口。當然了,守衛港口的明國人的鐵炮大大地厲害,還有更加厲害的大炮,而海高城隻有兩千兵力,所以,這一次出陣不求攻破明國人的軍陣,隻是試探他們的虛實。”

    說這番話的時候,島津貴久的眼睛時不時地瞥著悶聲不響坐在下首第一的位子上的兒子義久,看他會不會主動站出來,承擔這次率軍出陣,試探明**隊虛實的重任——這倒不是說一次試探性的進攻有多麽的重要,非得島津義久這個家督繼承人來親臨戰陣;而是因為海高城是島津義久的地盤,前任城守小野次郎是他的嶽父,現任城守高山八彌是他的家臣,他沒有表態,旁人不好隨意插手。此外,島津義久此前散布了大量悲觀言論,又受到了父親的嚴厲斥責。今日與會的家中元老重臣將這些事情泄露出去,既有損他家督繼承人的威信,更難免被家臣、武士所輕視,不利於他日後執掌家業。

    可是,此刻的島津義久卻和剛才動輒發怒判若兩人,微低著頭,耷拉著眼皮,看著身下的席子,如同一位入定的老僧一般,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父親的眼神。

    自己苦心孤詣給兒子提供了一個改過自新、挽回名譽的機會,可那個強種竟然不領情,島津貴久心中不禁大失所望,更暗生怒氣,就不再理會他,說道:“那麽,這次進攻就由高山八彌指揮,回去之後點齊兵士,明日淩晨用飯,之後就出發,天亮時分進攻明國人的港口。其他人都各自做好準備,然後隨我一同出陣,將那些可惡的明國人統統趕到海裏喂魚!”

    眾人轟然應bsp;島津義久說道:“明國人跨海遠征,所需軍需糧秣都要從海外運送。雖說海上航路四通八達,但是,無論從明國就是朝鮮到我們薩摩,還是經過博多灣的航路最近。加之明國和朝鮮軍隊先攻打對馬和壹歧兩島,想必他們也是打算要控製博多灣,確保航路通暢。所以兒子認為,我們應當急調駐守豐後水道的水軍出周防灣,進駐肥前,埋伏在平戶島附近,伺機攻擊明國運送軍需糧秣的船隊。陸海兩路雙管齊下,定能將明**隊打敗。”

    島津貴久皺著眉頭想了一想,覺得兒子說的不無道理——明國大軍跨海遠征,一旦軍需補給線被截斷,任憑他們有再多的兵馬,也會不戰而潰。不過,他還是猶豫著說:“我們的水軍一旦讓出豐後水道,會不會被毛利元就那個混蛋趁虛而入?而且,毛利氏的水軍就駐紮在周防灣,他們能輕易讓我們的水軍通過?”

    島津義久說道:“那次議事之時,家中諸人也都提出過這樣的擔心。兒子回去之後想了很久,覺得毛利元就不會這麽做。”

    島津貴久追問道:“他們為什麽不會這麽做?”

    “有三個原因。”島津義久解釋說道:“其一,毛利氏雖說一直覬覦九州,妄圖將西南諸國全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但他們畢竟和我們島津氏一樣,都是天皇陛下的子民、將軍殿下的武將,而今麵對來自明國的外族大軍的進攻,或許他們會和我們同仇敵愾、共抗外敵。其二,毛利元就已經將長門國納入自己的領地;壹歧島的波多氏也已經臣服於毛利氏;對馬島宗氏雖然沒有向毛利氏臣服,但也與他們交往密切,宗氏當代家主宗義智甚至還打算和毛利氏結為姻親,隻是因為他們的身份卑微,沒有得到毛利元就的同意而已。不過,宗義智退而求其次,讓自己的兒子、家督繼承人宗義政娶了毛利氏的家用商人小西行長的女兒,有小西行長居中周旋,也算是跟毛利氏攀上了姻親。如今對馬、壹歧兩島皆被明**隊侵占,宗氏、波多氏家中的所有人差不多都成了明國人的俘虜,無論出於武士的道義,還是出於利用對馬、壹歧兩島控製博多灣、賺取海外通商巨大利益的現實,毛利氏都不會坐視明**隊繼續霸占對馬、壹歧兩島。也就是說,他們和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那就是明國人。他們在這個時候向我們揮刀相向,豈不是白白便宜了明國人?必將遭到天下人的斥責唾罵!”

    或許是一口氣說的這麽多話,島津義久覺得口幹舌燥,便略微停頓了一下,呷了一口麵前的清酒潤了潤嗓子,這才接著說道:“還有第三個原因:按理來說,明國人攻占對馬、壹歧兩島之後,本應在長門登陸,直下本州島。可是,他們卻改道攻打我們薩摩,無非是因為長門那邊有藤原經資當年所修建的石壘工事,不利於登陸。如果我們島津氏被明**隊打敗,無論是築後的龍造寺隆信,還是豐後的大友氏,都抵擋不住明**隊的進攻,整個九州就落入了明國人之手。而一旦明國人占據了九州,進而控製了豐後水道,毛利氏的老巢周防就直接暴露在明國人的刀鋒之下,明國人遲早都會在沒有石壘工事防護的周防一帶登陸,他們毛利氏就得獨力抵抗明**隊的進攻。與其如此,還不如借道給我們的水軍,讓我們先和明**隊拚個你死我活。這麽便宜的事情,毛利元就那個老滑頭是不會放過的!”

    島津貴久沉吟片刻,說道:“你說的都有道理。可是,毛利元就未必就能看得這麽遠,即便看到了局勢的危急,也未必會和我們一條心。你不要忘了,從中國到東海道,那些大名都瞧不起我們西南大名;對待明國的態度,也和我們九州人大不相同啊!”

    島津貴久說的不錯。一來因為九州貧瘠,西南諸藩都十分窮困,就連大名之家的日常生活也十分寒酸,既拿不出大量的錢財供奉天皇和幕府將軍,換取顯赫官職;也沒有財力結交京城的公卿大臣,替他們鼓吹宣揚;二來九州與本州隔絕,西南諸藩大名要想率軍上洛掌控天下,無疑困難重重,在實力決定一切的戰國亂世,自然得不到世人的尊重。因此,無論是中國的大名毛利氏等人,還是東海道的大名今川氏等人,都打心眼裏瞧不起西南諸藩的大名。

    而且,中國和東國大名們,除了孜孜以求上洛掌控天下之外,無不醉心於追求奢華的生活,來自明國的精美絲綢、瓷器、字畫等風雅之物就成為他們狂熱追捧的對象,既是滿足自己的私欲,也是向天下人炫耀自家的實力。因此,他們都傾向於和明國保持友好關係,維護兩國之間正常的朝貢貿易。可是,九州島西南諸藩的大名們,卻憑借著地利優勢,縱容海盜恣意搶掠過往海商、肆虐明國海疆和沿海市鎮,不但撈到了令人眼紅的大量財物;更得罪了明國,以致明國禁絕曰本朝貢貿易長達二十年之久。正所謂物以稀為貴,朝貢貿易斷絕之後,來自明國的絲綢、瓷器、字畫等各種奢侈品的價格被哄抬的高不可及,就連那些領地裏有金礦銀礦的大名也覺得難以承受,而他們又無法在海盜那裏分得一杯羹,心中自然大為不滿,還把怨氣都記到了包庇縱容海盜的西南諸藩大名的頭上。

    麵對父親的擔憂,島津義久微微一笑:“父親大人所擔心的事情,兒子也已經想好了對策。一是立即派人去京都,將明國大軍進犯九州的消息稟報天皇陛下和幕府將軍義輝殿下。即便不能說服義輝殿下頒布異國征討令,也要求得他的一紙信函,責令中國諸藩和西南諸藩聯手,共抗外敵。此外,還應前往駿府拜謁天下人義元公(注:指今川義元),向他做出說明,請他拿出處置意見。有他們三方共同下令,九州其他大名和中國諸藩就不敢對此事置若罔聞了。二是立即派人出使周防,跟毛利元就講明利害關係,聯係水軍借道一事。”

    島津貴久想想覺得兒子的建議十分合理,便點頭說道:“這樣也好,毛利氏就算不肯幫我們,也該當不會乘我們島津氏與明國人對陣之機,侵襲九州。那麽,依你之見,該派何人上洛,派何人出使周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