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示敵以弱

字數:3917   加入書籤

A+A-


    就在島津義久和島津家久拚命趕往日向高城的同時,海高城城守高山八彌遵照家主島津貴久的命令,點齊了城中所有武士和兵丁,子夜時分埋鍋造飯,然後趁著月色,悄然出城,逼近了明國人修建的港口。

    倭人之凶殘狡詐、厚顏無恥,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加之去年汪直船隊剛剛租借下來這處港灣,島津氏卻突然背棄盟約,指使家中武士、兵丁假扮成山賊、惡黨大舉進犯,也給港口守備部隊敲響了警鍾。因此,無論是當初那些整連、整排轉業、加入汪直船隊當水手的明軍退伍軍人;還是去年九月奉命抵達薩摩、接管港口防務的崇明島守備團,無時無刻不在提高警惕,密切監視著倭人的一舉一動。海高城兵士一出城,就被負責瞭望的明軍發現了。邱勇鑫立刻稟報了俞大猷,並以第一軍跨海遠征已曆時兩月有餘,亟待休整為由,主動請纓由崇明島守備團負責迎擊這股倭寇。

    一來邱勇鑫說的都是實情,中朝聯軍自從四月初從朝鮮釜山軍港誓師出征以來,接連攻克了倭人之對馬、壹岐兩島,又馬不停蹄地殺奔薩摩。盡管連戰連捷,軍中士氣高漲,但兵士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確需休整幾天;二來大家都是久經沙場的大明軍人,唯求殺敵報國,無需客套許多;三來崇明島守備團前身是嘉靖二十四年平定江南叛亂的討逆軍中軍劉鼎望所部,與禁軍第一軍的前身、討逆軍前鋒的營團軍既曾密切配合、協同作戰;又曾互不服氣、爭搶戰功,關係十分微妙;受命統帥中朝聯軍及參與討伐倭寇的一切軍旅的俞大猷萬萬不能讓邱勇鑫所部將士有被輕視、受冷落的感覺,就爽快地答應了邱勇鑫的求戰之請。

    不過,俞大猷還是建議邱勇鑫,讓他固守港口,憑借這一年來搶修的城防工事擊退敵人的進犯,不必出城迎擊。

    邱勇鑫以為俞大猷不放心他那個團的戰力,心中大為不滿,賭氣說道:“卑職所部自嘉靖二十六年調至崇明島看押倭人戰俘,便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要大破倭寇,為我大明死難百姓報仇雪恨。四年來眾將士無不枕戈待旦,操練不懈,時常還要點出營中倭寇戰俘對練,對倭奴之戰技、戰法知之甚詳。是故卑職自認所部雖不敢比擬俞軍門當年一手打造的‘天下第一強兵’,對付區區兩千倭奴還是行有餘力。倘若俞軍門不信,卑職願立下軍令狀,若是此番不能取勝,卑職甘願以項上人頭頂罪!”

    俞大猷聽出了邱勇鑫話語之中的怨氣,笑道:“嗬嗬,邱將軍誤會了。本帥絕非小覷貴部戰力,而是此戰該勝,卻又不可大勝。”

    俞大猷的話把邱勇鑫弄糊塗了,問道:“卑職愚鈍,鬥膽敢問軍門,何謂‘該勝’,又何謂‘不可大勝’?”

    俞大猷解釋說道:“所謂‘該勝’,拋開聯軍攻克對馬、壹歧兩個倭人海外孤島不論,此戰是為我軍抵達倭人本土之首戰。勝敗關乎敵我雙方的士氣消長,是故我軍定要戰而勝之,報我大明東南沿海百姓百年所受倭寇襲擾、殺戮之血海深仇;更彰我天朝上國之赫赫天威。所謂‘不可大勝’嘛……”

    俞大猷象是賣關子一般,反問道:“邱將軍率部進駐薩摩已有大半年之久,本帥敢問將軍,可曾對薩摩倭奴之兵力部署查探清楚?”

    邱勇鑫應道:“回軍門,卑職早已查探清楚。倭奴部署兵力,專一固守城池,類似於我軍在各處關津要隘設置衛所、駐屯兵馬。倭奴島津氏在薩摩境內共有五座城池,共有守軍一萬一千三百餘人分駐其中。大城有二,一為鹿兒島城,是倭奴頭目島津貴久的本城,有守軍五千;一為大彌城,有守軍三千。其餘三座皆為小城,一為輕海城,有守軍八百;一為能見城,有守軍五百;餘下便是我軍港口當麵之海高城,因地處港灣要隘,駐軍兩千。今日來犯之敵,便是海高城守軍。”

    聽著邱勇鑫侃侃而談,俞大猷讚不絕口:“身在異域,竟能對敵情了如指掌,邱將軍真乃奇才也!”

    邱勇鑫謙遜地說:“軍門謬讚,卑職愧不敢當。探明敵情,非是卑職所能,概因卑職所部常年駐守崇明島看押倭寇俘虜,將士們大都能說一口流利的倭國話。甚或因為倭寇俘虜多出身於倭國九州,連口音都和薩摩當地百姓一般無二。卑職所部兵士潛位窺伺、查探敵情,自然大為方便。”

    俞大猷歎道:“當初將倭寇戰俘集中看押於崇明島屯田,又調貴部這樣的精銳之師,軍中諸將都殊無不解,劉軍門還曾鬧到張老公帥那裏打擂台,簡直象是剜了他的心頭肉一般,可這是皇上的聖諭欽定,張老公帥也不敢違抗。如今看來,皇上此舉正是在為今日征伐倭奴而未雨綢繆。真可謂是聖心遠謨、明見萬裏啊!”

    邱勇鑫區區一團之長,當然不知道這些軍事決策的內幕詳情,當年為了五軍都督府好端端的突然調自己當牢頭而大發牢騷,酒壇子都不知道摔了多少個,崇明島倭人營裏的倭寇戰俘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吃了他的馬鞭子和軍棍。直到今日聽到俞大猷說起,他才知道當年調他們團去崇明島擔任守備任務之人,竟是皇上,不禁萬分激動,更為自己的淺陋拙見而萬分羞愧,一時熱淚盈眶,不知說什麽才好。

    身為朱厚熜的心腹愛將,加之無論是昔日的營團軍,還是如今的禁軍第一軍,都是朱厚熜十分看重、關懷備至的部隊,俞大猷自然時常都有這種“為報君恩、何惜此身”的感覺,也就對邱勇鑫的反映見怪不驚,微微一笑,將話題又轉回到當前的軍情上來:“將軍調防此地半年多來,倭奴可曾大舉進犯?”

    邱勇鑫也回過神來,斟酌著回答道:“要說倭奴進犯,那是無日不有。但多不過百十人,少則十餘人,從沒有象今日這般一次就出動兩千兵馬。”

    “這就清楚了。”俞大猷說道:“倭奴半年多來從未大舉進犯,緣何今日卻洶洶而來?依本帥之見,無非是他們查知我有大軍到此,心生驚懼,便派一哨人馬前來探我軍虛實。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將計就計,給他來個‘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示敵以弱,讓他們摸不清我軍虛實。敵情不明,勢必判斷失誤,進而攻守無方、進退失據。這就是本帥方才對你說的‘該勝而不可大勝’之緣由!”

    邱勇鑫恍然大悟,由衷地讚歎道:“軍門用兵如神,卑職服了!”

    接著,他又興致盎然地說:“軍門既然有如此妙計,依卑職愚見,來犯倭奴不過兩千人,我們團也就不必全團上陣了,隻派一營之兵據守城牆、砦壕,管保守住港口,又不會讓那些倭奴探知我軍虛實。還有,倭奴並無犀利火器,弓箭也不足為慮,我們也就不必動用火炮,把示敵以弱的戲碼給那些天殺的倭奴做足了,還怕那個倭奴頭目島津貴久不上當!”

    這正是俞大猷“示敵以弱”之計的要義所在,邱勇鑫這麽快就領悟了自己的謀略,讓俞大猷深感高興,但他卻擔憂地說:“隻是,倭奴所用長弓射程頗遠,我軍不用火炮阻敵,或會增加貴部傷亡……”

    邱勇鑫自信地說道:“軍門,卑職也試過,倭奴的長弓雖能射遠,但超過五十步就難以穿透我軍將士所穿的皮甲,應無大礙。”

    俞大猷笑道:“如此甚好!那就依邱將軍所言行事,隻是一定要弟兄們務必多加小心,避免被倭奴傷了要害之處。”

    邱勇鑫卻又遺憾地說道:“好是好,卑職卻真不知道該如何向弟兄們解釋啊!不瞞軍門說,卑職所部奉命調駐倭國也有大半年了,倭奴時常前來挑釁,令弟兄們無不切齒痛恨。礙於行前總參謀部有令,在軍門到來之前,卑職所部專一以守衛港口為重,不得輕啟戰端。卑職隻能命人將他們驅散了事。弟兄們早就想痛痛快快跟那些天殺的倭奴幹上一場了。如今俞軍門率大軍前來,弟兄們滿以為可以得償夙願,卻不曾想……”

    邱勇鑫沒有好意思再說下去,但無非就是“卻不曾想你俞軍門還是讓我們隻能將倭奴擊退了事”這個意思。俞大猷哈哈大笑起來:“老邱,你這麽說可就不對了!你方才告訴本帥,隻是薩摩一隅,倭奴島津氏便有一萬一千三百兵士。除去今日來犯的兩千人,還有九千三百人。這麽多人難道還不夠你那一個團痛痛快快殺的?莫不成你還要上奏朝廷,讓五府和兵部將本帥及中朝聯軍全部調回國,讓你一個團把倭奴都給包圓了?你們吃肉,總得給其他弟兄留口湯喝吧!”

    一聲“老邱”,幾句玩笑話,一下子拉近了將帥之間的關係。邱勇鑫笑道:“那敢情好。可卑職就算有心如此,也沒有那麽大的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