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英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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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大明新式軍製,師長職銜正四品,等若原來的衛指揮使司指揮僉事。不過,這些年裏,大明王朝九邊安寧,唯獨東南沿海戰火不熄,肩負著靖海平倭重任的東海艦隊連戰連捷,陸戰一師師長曹聞道和陸戰二師師長錢文義都累積了許多軍功,隻因海軍陸戰隊最高編製隻是師級,因而他們的官職仍是師長,品秩卻已被擢升為從三品的衛指揮同知。加之曹聞道出身寒微,戰場上一刀一槍才掙得如今這份官職祿位,平生最瞧不起的是那些靠著父輩恩蔭得官的紈絝子弟。因此,當他聽到那個錦衣衛六品武官還在張狂地大放厥詞,心中怒火越發高灼,惡狠狠地罵道:“老子管你是什麽人!今日定要讓你個小兔崽子知道爺爺們的厲害!”說著,劈手一記耳光就抽了過去。

    “唉吆!”那個六品武官哀嚎一聲,捂起了臉,氣急敗壞地叫道:“你……你竟敢打我——”

    錢文義也跟著飛身上前,一腳踹了過去:“爺爺打的就是你這個小兔崽子!”

    那個六品武官被踹翻在地,再看到兩個鐵塔一般的黑臉大漢朝著自己逼上來,兩雙牛卵一樣的大眼狠狠地瞪著自己,心中更是害怕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雖說大家身穿便服,畢竟是朝廷命官,打的又是錦衣衛的職官,事情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徐渭忙出言勸阻道:“老曹,對這等狂徒略施薄懲,使彼知懼足矣。”

    嘉靖二十六年,徐渭高中製科進士,就在東海艦隊任職,先任東海艦隊參謀長,後來又任大明遠征軍參謀長,雖說是一介書生投筆從戎,但在軍中這些年裏,他一直協助戚繼光調兵遣將、謀劃軍機,所顯露出的文韜武略更令東海艦隊上上下下無不誠心信服,說話的分量幾乎不遜於戚繼光。因此,聽到徐渭出言勸阻,曹聞道立刻就停了手。

    那個六品武官雖然囂張跋扈,卻也不是一個蠢笨如牛的渾人,深諳“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趁著曹聞道被徐渭勸阻停手之際,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帶著家丁灰溜溜地逃了。臨去之時,他還是不忘丟下一句狠話:“敢打你家大爺,你們等著罷!”不過,當曹聞道又把油錘大的拳頭朝著他晃了一晃之時,他立刻閉了嘴,奔逃而去。

    事情皆由孫惠娘而起,她沒有想到那個囂張跋扈的“官爺”殺氣騰騰而來,卻又那樣灰溜溜地飛快逃走,愣愣地看了眾人一會兒,衝著大家道了個萬福,說:“奴家多謝各位老爺仗義相助。”

    徐渭記得,方才鴇母說南京守備今日設宴款待貴客,專程把孫惠娘請去作陪——既然剛才那個錦衣衛六品武官竟然敢在聖駕駐蹕的留都如此囂張跋扈;還是位高權重的南京守備的座上客,想必絕非尋常之人,就多了個心眼,問道:“你可知道他是何許人也?”

    如果沒有這幾位慕名來訪的恩客相助,孫惠娘今日定要遭到那位惡徒的戲辱,就老老實實地說道:“奴家也不曉得他到底是何人,隻聽守備王老爺命奴家喚他作‘嚴老爺’,王老爺對他也甚是客氣……”

    聽說那人姓“嚴”,徐渭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一聲“不好”,轉頭望向了戚繼光。

    果然不出徐渭所料,在戚繼光的眼中,他也看到了一絲略帶驚慌的神光稍縱即逝。

    原來,戚繼光和徐渭二人都已經猜到了剛才那個囂張跋扈的錦衣衛六品武官的身份——他就是嘉靖二十九年恩蔭為錦衣衛百戶的當朝首輔嚴嵩之孫,禮部侍郎、應天巡撫兼禦前辦公廳協理嚴世蕃之子嚴紹庭。打了他,無疑是給了嚴嵩、嚴世蕃父子二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身為大明官員,得罪了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將會付出何等慘重的代價,那是自不待言的。更要命的是,若隻是得罪了嚴嵩、嚴世蕃父子二人倒也罷了,以戚繼光和徐渭的聖眷厚重,再有高拱從中周旋,皇上興許會打個馬虎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就在兩月之前,嚴紹庭剛剛娶了內閣閣員徐階的孫女為妻。也就是說,打了他,又等若是給了徐階一記響亮的耳光,若是嚴、徐二黨聯手,事情隻怕難以收場……

    不過,擔心歸擔心,兩位年輕氣盛的文武官員也不願意在人前表露出來,更不願意在孫惠娘麵前墮了方才的英雄氣概,依舊吃酒談笑。孫惠娘心存感激之情,親手持壺,逐一問訊姓氏,給眾人添酒。或許是因為戚繼光最先出頭保護她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戚繼光是在座的這幾位仗義相助的“老爺”之中領頭之人,孫惠娘在給戚繼光添酒之時,有意停留了較長的時間,還俯下身子,在戚繼光的耳邊低聲說道:“奴家多謝戚老爺仗義相助。”

    那蟬翼般的鬢影在眼前輕輕顫動,櫻桃小嘴上唇脂的清香撲鼻而來,戚繼光心裏又是猛地一顫,抬起頭來,正要說話,卻和孫惠娘的視線對個正著,頓時大窘,趕緊又低下頭去。孫惠娘也含羞旋過臉,側轉腰肢,象是在回顧自己拖在身後的裙裾。

    雖然一直在和大家吃酒談笑,徐渭心裏卻始終沒有放下大家剛剛打了內閣首輔嚴嵩之孫嚴紹庭一事,看到戚繼光和孫惠娘那樣的窘態,頓時計上心頭,笑道:“隻是這麽吃酒無甚趣味。我等素聞惠娘詞曲之妙,冠絕南都。今夕良辰,已是千金一刻,又豈能輕易錯過?”

    孫惠娘嬌笑著說道:“徐先生的話,可羞得奴家這張臉無處擱了。要論詞曲之妙,隻在這舊院之地,十個手指數過來都數不到奴家,又怎敢稱得上是冠絕南都?奴家也不知道徐先生是聽誰這麽說的……”

    徐渭正在等她這麽說,立刻指著戚繼光,對孫惠娘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在我等麵前盛讚惠娘之人,正是這位元敬兄台。”

    不是自誇,就憑著東海艦隊這些年裏靖海平倭的赫赫戰功,戚繼光也知道自己如今名聞遐邇;而且,他深知,象孫惠娘這樣的秦淮名妓,平素交往的人不是達官就是名士,也一定聽別人說起過自己,此刻聽到徐渭突然當眾提及自己的表字,讓他十分擔心曝露身份,趕緊叫道:“文長——”

    果然,孫惠娘的雙眼驀地放**出興奮的神光,顫聲說道:“原來先生就是名滿天下的戚繼光戚將軍?”

    男子漢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加之無論眼神還是聲音,孫惠娘所流露出的那份激動都絲毫不加掩飾,令戚繼光不免有些得意,更不好意思做一個隱姓藏名的縮頭烏龜,微微頷首,說道:“在下正是登州戚氏。”

    孫惠娘驚喜地說:“你果然是討逆先鋒、平定倭寇的大英雄戚將軍!難怪那位姓嚴的惡人氣勢洶洶地闖來**,一見到將軍在座便又偃旗息鼓溜了回去!”

    聽到孫惠娘提起剛才的“英雄壯舉”,戚繼光想起來自己逞英雄,打了當朝首輔的孫子和內閣閣員的孫婿,還不知道會有何等的禍事在等著自己,不由得苦笑著說道:“身為大明軍人,效命疆場、殺敵報國,不過是一盡人臣之本分而已,不敢妄稱‘英雄’二字。惠娘如此之說倒叫戚某無地自容了……”

    看到戚繼光和孫惠娘這般惺惺相惜,徐渭心中暗暗得意,笑著打斷了戚繼光的話,說道:“元敬兄,你時常在我等麵前稱讚惠娘色藝雙絕,想必你二人交情匪淺。不若就由你奉酒請惠娘為我等一展歌喉,令吾輩一飽耳福。日後吾輩憶起今日秦淮一遊,亦能有所思。”

    曹聞道和錢文義雖說是個粗人軍漢,但戚繼光和孫惠娘剛才那眉來眼去的景況也被他們看在眼中,立刻猜到徐渭這麽說是在為戚繼光保媒拉纖,紛紛哄然叫好。戚繼光不好掃了眾人的興,隻得捧起酒壺,給孫惠娘滿斟了一杯酒,說道:“就請惠娘賞臉飲了此杯,讓我等粗魯軍漢亦能得聞綸音。”

    孫惠娘本是秦淮當紅名妓,什麽樣的人事沒有經過見過?自然也猜到了徐渭等人的用意。戚繼光的威名如今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能遇到這樣的大英雄,又是這樣的年輕儒雅,讓孫惠娘倍感榮光,也就不再推辭,嬌羞地瞥了戚繼光一眼,接過了她遞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命丫環捧來琵琶,端來方凳,然後抱著琵琶盈盈坐下來,不慌不忙地把寸許長的銀指甲套在自己頎長的手指上,調弄弦柱,校準了音律,這才輕啟朱唇,曼聲唱起了。

    孫惠娘不愧是色藝雙絕的秦淮名妓,琴曲之技的確不俗,盡管在座的四人都是鐵血軍人,曹聞道和錢文義更是不通音律,卻都覺得聽來十分舒服,紛紛喝起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