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狂徒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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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那位鴇母並未說謊,眾人才吃了幾杯酒,就聽到花亭之外傳來了她的聲音:“好我的乖女兒,你可算是回來了。幾位老爺慕名來訪,等你多時了……”

    一位年輕女子頗不耐煩的聲音隨即也傳了進來:“我今兒乏了,替我回了他們!”

    問也不問恩客是何許人也就一口回絕,這麽大的口氣,大概除了那位**名遠播的樓主孫惠娘,不會是旁人。

    那位鴇母拍手叫道:“哎呀,我的乖女兒,萬萬使不得,使不得啊!”隨即就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說著話。眾人也聽不真切,不過想來也知道,一定是給孫惠娘說這些“老爺”出手闊綽,讓她無論如何也要應付一陣子,不要放跑了送上門來的一筆大買賣。

    興許是看在銀子的份上,孫惠娘不再斷然拒絕,說道:“我這會兒見不得人,先去換身衣裳就來,替我給各位老爺道個罪。”

    孫惠娘說是換身衣裳,卻讓眾人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花亭外才傳來裙裾擺動的細碎聲響。早就等得心癢難耐的眾人都情不自禁地回頭看去,隻見一位身材修長的美女娉娉婷婷如風擺弱柳般走了進來,不愧是**名遠播十裏秦淮的當紅名妓,僅這煙行媚止的走路姿勢,便令人心神不禁為之一蕩。

    再仔細看去,那位美女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長的膚白如雪,明眸善睞,確實稱得上是國色天香,上身穿一襲長過膝蓋的鵝**薄綢罩衣,下襯八幅白地繡青花湘裙,手持一柄綠紗襯金滾邊的白葵扇;而且,看她雲鬢帶**的樣子,方才不隻是更衣,一定還沐浴了一番,重新用脂粉勻過臉,描過眉,連頭上的飾物也經過了精心的挑選,所以顯得格外新鮮嬌**,容光照人。

    身經百戰的戚繼光等人見慣了殺戮、鮮血和死亡,此刻驟然見到如此嬌媚**麗的女子,真切地感受到撲麵而來的香**氣息,有片刻工夫,他們竟然覺得有點眼花繚亂,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就在眾人發怔的時候,孫惠娘已經來到花亭之中,把雙袖交疊在腰間,盈盈下拜:“小女孫惠娘見過諸位老爺。諸位老爺萬福……”

    眾人驀地回過神來,慌忙應道:“噢,罷了,罷了。”一邊說著,還都站起身來,還了一禮。不過,隻有戚繼光和徐渭行的是尋常士人的拱手之禮;而曹聞道和錢文義在慌亂之中竟然抬起手來,要行個新式的大明軍禮,好在及時醒悟過來,把快要舉到齊眉之處的手臂又收了回來。

    “幾位老爺是何時到的?奴家竟坐不知,還望幾位老爺饒恕失迎怠慢之罪!”孫惠娘輕啟朱唇,首先表示了歉意。

    作為訓練有素的舊院名妓,她說起話來又軟又慢,使人聽著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臉上也帶著青樓女史麵對恩客時的那種招牌式的淺淺微笑。不過,那一雙彎彎的黛眉和秀目之中,卻分明帶著一絲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多年的征戰殺伐,早已使戚繼光修煉得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更將他的那顆心磨礪得堅如磐石,此刻又有屬下在場,他的臉上始終掛著矜持的微笑。可是,就在剛剛過去的那一刹那間,他的內心深處卻分明地微微震顫了一下,為眼前這位女子那驚世絕**的容貌,更為她眼中流露出的那一絲冷漠。

    道歉之後,孫惠娘來到酒桌旁,手持玉壺,要給眾人添酒,就在這個時候,外廂突然有**喊道:“孫惠娘你這個小**!快給大爺滾出來!”

    接著,就聽到那位鴇母的勸阻之聲:“這位老爺,這裏有客人在,不能……唉吆!”

    最後一聲吃痛慘叫,無疑是鴇母吃了那位闖門而入的客人一巴掌。

    孫惠娘玉麵之上立刻蒙上了一層寒霜,將手中的酒壺重重朝著桌上一頓,恨恨地說道:“這個天殺的惡賊忒無禮,奴家已經回絕了他,他竟還跟著奴家到這裏來!”說著,一扭身就要出花亭。

    盡管是在憤憤之中,孫惠娘的身姿依然顯得十分美妙而優雅,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那曼妙的姿影。不過,就在她即將跨出花亭的前一刻,戚繼光率先回過神來,揚聲叫道:“且慢!”

    原來,戚繼光記得,那位鴇母先前說過孫惠娘被別人請去陪酒。那麽,外麵的那位狂徒一定是要強留孫惠娘陪宿,被孫惠娘拒絕之後又追到了這裏來叫罵,他不忍心如此美貌的女子受人**,就忍不住出聲勸止。

    孫惠娘站住了,側轉過臉,衝著戚繼光充滿歉意地一笑,說道:“這位老爺,那位惡徒是個官爺,隻怕諸位老爺得罪不起,還是讓奴家先去應付他一下,再回來給諸位老爺奉酒賠罪為好。”

    要論官職,戚繼光不過而立之年,卻因戰功卓著,被皇上擢升為從二品的都指揮使同知,手握精兵數萬;此番遠征異域,大勝而歸,朝廷敘功論賞,晉升正二品的都指揮使那是手拿把攥。因此,他根本沒有把孫惠娘所說的什麽“官爺”放在眼裏,更被孫惠娘的話一激,**中不禁豪氣頓生,冷哼一聲,說道:“你是我等請來作陪吃酒的,豈能再去應付別人!我倒要看看,堂堂留都,首善之地,究竟是何等狂徒竟然如此囂張跋扈!”

    兩人說話間,外麵狂呼亂叫的人已經闖進了花亭,領頭的是一位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身後跟著四五位青衣小帽家丁打扮的人。

    那位年輕男子長相倒不是很凶神惡煞,卻長著一雙魚泡眼,眼底還泛出青白色,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紈絝子弟。見到花亭之中坐著的戚繼光等人,他就惡狠狠地罵道:“小**,老子今天要你陪我,你推三阻四不肯,一個不留神還讓你給溜了,原來竟是跑回來會你的野老倌來了!你且等著,看老子今天不活剝了他們的皮!”

    戚繼光等人對視一眼,心中明白此人何以會如此囂張跋扈了——隻見他身穿著大明武官袍服,**前的補子卻隻是個六品,袍服卻是三品以上武官才能穿的緋紅色。放眼大明王朝,隻有一個衙門的職官司員穿著打扮可以如此不合朝廷禮儀規製,那便是威名赫赫而同時又惡名昭著的大明錦衣衛!

    不過,眾人還是心中生出一絲疑惑——鑒於武宗正德先帝當政之時並稱“廠衛”的東廠、錦衣衛等特務機構擅權跋扈,淆亂朝綱,皇上即位之初,就曾大力整肅廠衛,還當眾焚燒了許多與《大明律》不合的刑具。後來,盡管皇上在那場持續十幾年的“大禮儀之爭”中又再度啟用了這些特務機構,不過,皇上最信任的,是由自己親信大伴呂芳一手**而成、並被呂芳嚴密控製在手中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卻把鎮撫司的上司衙門錦衣衛撇在了一邊。可以說,錦衣衛的權勢已經大不如前。嘉靖二十三年,韃靼圍困京師,大明王朝危在旦夕,錦衣衛都督、永安侯薛林義竟然趁著皇上禦駕親征,禦強敵於京城門外之際,擁兵造逆,謀奪宮門,燒死了皇後,差點還把太子給燒死了。事後皇上不勝震怒,嚴令鎮撫司在錦衣衛軍中追查逆賊同黨,但凡和薛林義有一點瓜葛之人,不是被關進鎮撫司詔獄之中庾斃;就是被刺配邊塞充軍,前前後後被牽連之人多達數千。從那以後,錦衣衛更是一蹶不振,盡管最終沒有被撤裁,也隻是作為朝廷恩蔭勳臣顯貴子弟的一個閑散衙門,不複有往日權勢。這名錦衣衛六品官就算是權貴子弟,在聖駕駐蹕、冠蓋如雲的留都南京,也該夾著尾巴做人,何以會是如此囂張跋扈,穿著官服還要跑到十裏秦淮來**,就不怕爭風吃醋的穢聞劣跡傳到皇上耳朵裏,連累自家老子也吃不了兜著走?

    沒等大家琢磨出個名堂來,那位錦衣衛六品武官把那雙魚泡眼一鼓,對著戚繼光等人就罵了起來:“你們這些混蛋,見到大爺駕到,竟然還敢坐在那裏安閑吃酒?趁早都給大爺滾蛋,省得大爺動手趕人!”

    那幾位家丁大概幹慣了這種欺男霸女之事,聽到主人這麽說之後,頓時做出張牙舞爪之狀,隻等主人一聲令下,就要撲上來動手趕人。

    麵若冰霜的戚繼光還沒有發話,脾氣火爆的曹聞道已經跳將起來,喝道:“哪家的兔崽子如此大膽,爺爺們好生在這裏吃酒,也敢前來**!”一邊說著,一邊拍案而起。錢文義怕他吃虧,也跟著擼起袖子,衝了上去。

    兩位征戰沙場多年、經曆過無數次血肉搏殺的軍中好漢,對付四五個平日裏隻知道欺壓良善百姓的家丁惡奴綽綽有餘。隻是一眨眼的工夫,曹聞道和錢文義兩人就已經把那四五個家丁放倒在地上。接著,他們又朝著那個囂張跋扈的六品武官逼了過去。

    自己的隨從如此不堪一擊,三兩下就被放翻在地,令那個剛才囂張不可一世的六品武官瞠目結舌。但是,看樣子他平日裏是囂張跋扈慣了的人,氣勢洶洶地喊道:“敢跟大爺過不去?!你們知道大爺是什麽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