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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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皇上說是替戚繼光向汪直借錢,眾人越發疑惑不解,戚繼光更是莫名其妙:自己什麽時候需要向人借債了?還要勞動皇上金口玉言向汪直挪借?正要開口詢問,身旁的徐渭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襟,待他側過頭去,隻見徐渭的眼光飛快地朝著嚴世蕃那邊一瞥。
戚繼光頓時明白過來:原來皇上說的是孫惠娘之事!他的臉孔立刻發燙了,好在他常年征戰海上,風吹日曬,一張臉比鍋底也白淨不了多少,縱然麵紅耳赤,旁人都看不出什麽異常來。
朱厚熜環視眾人一眼,說道:“你們都是朕最信任的人,這件事情,出得朕口,入得你耳,切記不能張揚出去!”
聽到皇上說的如此神秘,除了戚繼光更為羞窘難堪、徐渭心中暗自揣摩之外,眾人都豎起了耳朵,等著聽皇上的下文。
朱厚熜說道:“前日朕接到戚元敬呈進大內的一封密疏,言說自己與一位秦淮舊院之中的煙花女子情投意合,想要將其納為側室。奈何宦囊羞澀,無力為其償贖脫籍之資。朕想,他這麽一位大英雄,又十分懼內,當然不敢把這件**韻事張揚出去,顯然不是想求朕下道旨意,替那位女子脫籍,而是向朕哭窮,想要朕幫他掏銀子。本來嘛,又不是什麽大數目,朕雖然窮,三五千兩銀子還拿得出來。可轉而一想,此風斷不可長,此例斷不可開,若是應允了他戚元敬,日後徐文長啊,老曹、老錢啊,還有俞誌輔他們若是都來向朕伸手要錢,朕隻怕是把宮裏的內庫都抖落幹淨,也不夠他們三天兩頭來打秋風的!所以,朕就替他向汪老板開了這個口。不過,話要先說清楚,這個錢,朕可以幫你借;日後還需你自己來還!”
不明就裏的楊博、高拱、張居正和曹聞道、錢文義等人都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起來。戚繼光越發尷尬,徐渭卻已經舒展了眉頭,也露出了笑容。
在場諸人之中,隻有嚴世蕃心中一凜,微微皺起了眉頭:戚繼光那廝敢把這樣的事情密奏皇上,皇上還如此鄭重其事地幫他找人挪借銀子,這是何等的恩寵信任!不過,皇上說是前日接到的密疏,也就是說,戚繼光上呈密疏,是在和紹庭發生衝突之後的事情,焉知那廝會不會把事情的詳情始末都一一呈報皇上,又焉知那廝會不會把昨日過府赴宴一事也一並上奏天聽?若是如此,不但犯下了欺瞞君父之大罪,更犯了朝臣結交邊將之大忌,禍在不測矣……
得虧嚴世蕃十分機靈,索**把心一橫,說道:“此事不勞皇上費心,微臣已經替戚將軍辦妥了。”
“噢?”朱厚熜看向了嚴世蕃,說道:“你怎麽知道這件事情的?”
嚴世蕃低下頭去,沉痛地說道:“回皇上,家門不幸,犬子嚴紹庭生**頑劣、不受管教。那日他吃醉了酒,闖到秦淮舊院,恰恰遇到了尋訪舊友的戚將軍等人,言語不合,發生了一點誤會。微臣得知之後,狠狠懲罰了劣子,並於昨日置酒替劣子給戚將軍賠罪,順便為那位女子辦妥了脫籍的文書,送給了戚將軍。”
朱厚熜大笑起來:“哈哈哈!竟有這種事!紹庭這個孩子行事也太過孟浪了些,竟做出那等大煞風景之事!不過,你的處置倒還有大家風範——古人雲,養不教父之過,你家紹庭意欲奪人之愛,你這個當爹的當然要給人賠罪。更何況,你兼著南直隸巡撫,秦淮舊院那些煙花女子脫籍,正是你職權所司,辦起來也是舉手之勞。”
接著,他話鋒一轉,問道:“國朝有規製,替在籍樂戶脫籍,要繳納贖身之銀。你幫戚元敬替那位女子脫籍的銀兩,可曾如數交付省裏的藩庫?”
嚴世蕃真沒想到皇上竟然如此念念不忘區區千把兩銀子的脫籍之資,不禁一怔,心中隱隱覺得皇上似乎別有用意,便老老實實地答道:“回皇上,脫籍一事,微臣是吩咐撫衙裏的書吏去辦的,還不曾想到繳納銀兩一事。”
朱厚熜沉下臉來,說道:“你管著這麽大一個南直隸,還要時常在禦前聽用,疏忽了這件小事,朕也能理解。不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身為一省督撫,公私一定要分明,如此方能約束治下官吏百姓奉公守法。不要認為朕在小題大做,區區一位煙花女子的脫籍銀子,雖然不是個大數目,卻關係到你這位巡撫大人的官聲民望。北宋張詠在崇陽縣做縣令之時,發現屬下管理錢庫的小吏將一枚小錢放入帽中帶走,便以盜竊國庫之罪將其打入死牢。小吏認為量刑過重而鳴冤叫屈,張詠判曰‘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一文錢尚且如此,況乎千兩白銀?!”
盡管心裏確實覺得皇上實在是小題大做,嚴世蕃表麵上還是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道:“皇上責備的是,微臣知罪了。微臣回去之後就把銀兩如數交付藩庫,從今往後也一定清廉自守、秉公治政,不負皇上社稷之托……”
朱厚熜壓根也沒有指望嚴世蕃能聞過知改,從此變成一個一清如水的好官,隻不過是要借此機會敲打、警告他不要貪得太過分;並給其他在場的這些自己一直器重栽培的文臣武將敲敲警鍾而已。聽到嚴世蕃這樣的表白,他微微一笑,說道:“算了。朕已經跟汪老板張了這個口,若不讓他拿出銀子來,隻怕他也過意不去。再者說了,你和令尊嚴閣老都是吃朝廷俸祿的人,積攢下來一點家私也不容易;況且,無論是令尊嚴閣老,還是你嚴東樓,身份都十分敏感,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還是不要給別人落下口實為好!”
嚴世蕃心裏明白,皇上這番話聽起來是體貼他們嚴氏父子二人,其實言辭之中暗含警告之意,尤其是那句“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更讓他不寒而栗,隻能唯唯稱是,不敢再多說什麽。
朱厚熜不再理會嚴世蕃,轉而對汪直笑道:“汪老板,朕替戚元敬向你挪借銀子,你可千萬不要推辭才是。說起來,你掏出些許銀子,其實一點也不虧——你想啊,戚繼光何等人物;能被他看中的女子,該是何等的佳麗;這段**韻事倘若傳揚出去,又該是何等令人羨殺、妒殺的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話!保不準還定會有好事的文人*客寫成話本四處傳唱,你這位仗義疏財的**衫客(注1)、古押衙(注2)玉成此事,必定能夠因而名揚四海、長存世間呢!”
汪直湊趣笑道:“皇上說的是!戚將軍這段英雄美人的**佳話必定能轟動天下,流傳千古,微臣不過掏上一點銀子,便能攀上一個**衫客、古押衙的美名,跟著他們名垂千古而不朽。這筆生意何止是不虧,簡直是大大地賺了便宜。所以,微臣心甘情願替戚將軍辦成此事,那麽一點阿堵之物日後也不要他還了!”
戚繼光猜不透皇上為何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到自己上呈密疏一事,還故意把他們和嚴紹庭在寒芳齋發生衝突一事隱去不提,便認為皇上是拿他逗趣,汪直這樣的戲謔讓他心中頗為不悅,連忙對汪直說道:“豈能如此,豈能如此!戚某多謝汪鎮撫高義,但戚某所挪借的銀兩,日後是當然要如數奉還的!”
汪直卻以為戚繼光在和自己客氣,連連擺手,說道:“朋友有通財之義,戚將軍這麽說可就見外了!”
眾人聞言都為之色變——在朝官員結朋**便有結黨之嫌,不免為君父所疑;更何況戚繼光是手握重兵的邊鎮大將、他汪直是皇上親信鎮撫司的高官,私相交往、稱朋道友更是犯了朝廷之大忌!這個汪直,真真是不諳官場規矩的蠢貨啊!
戚繼光也為之大驚失色,正要開口辯說,卻聽到朱厚熜又笑著說道:“元敬,你可知道,我們這位汪老板雖不敢說是坐擁金山、富可敵國,把他家裏箱子底掃上一掃,就能抵得上你戚元敬的全部身家了!那麽點銀子對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更何況,你即將調往中朝聯軍任職,日後便要和汪直在倭國長期共事,朕惟願你們同舟共濟、密切協作,你就不要把區區幾千兩銀子的事情記掛在心上了。”
戚繼光終於找到了辯說的理由,趕緊說道:“皇上的話,請恕微臣不敢領受。微臣與汪鎮撫身負皇上社稷之托,同赴倭國,共討倭奴,是為公務。汪鎮撫借銀子給微臣,卻是私事。若是混淆一體,豈不是公私不分?”
朱厚熜笑道:“嗬嗬,看不出你戚元敬還頗有辯才,拿朕方才的話來反駁朕。也罷,就衝你麽說,那位女子的脫籍之資,朕替你掏了,明日朕就讓呂芳派人繳到南直隸藩庫去!”
注1:**衫客——唐人蔣防傳奇小說《霍小玉》中的挾持李益與霍小玉見麵的俠客豪士。
注2:古押衙——唐人薛調傳奇小說《無雙傳》中的人物,肯舍生救人,有**之美。後世用以稱仗義舍生的義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