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疑人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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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莫愁湖聚會的人,除了戚繼光、徐渭、曹聞道和錢文義四人之外,無一不是天子近臣,背後也都站著位高權重、手握權柄的內閣輔臣,朱厚熜所下的那些口諭立刻得到了落實,沒過幾天,各項方略、章程都陸續呈報到了禦前。這正是朱厚熜那天要邀約這些人同遊莫愁湖的用意之所在,他立刻批紅照準,發回內閣轉各部衙有司遵照執行。
這其中,唯一讓朱厚熜略微猶豫了片刻的是,嚴世蕃奏議在日本九州設立宣撫司,吏部擬定出任首任宣撫使人選,是內閣首輔嚴嵩的門生、現任山東萊州知府兼山東道監察禦史的胡宗憲。不過,按照大明官製,宣撫使隻是個從四品的官缺,胡宗憲由正四品知府改任從四品的宣撫使有點說不過去,吏部奏請給胡宗憲特加都察院左僉都禦史銜。雖說左僉都禦史也是個正四品官缺,卻屬於大九卿衙門之一的都察院的佐貳,更因為手握**百官之大權,不但比胡宗憲原有的本職萊州知府和兼職山東道監察禦史要顯赫得多,更加重了他即將出任的九州宣撫司宣撫使的分量。
不用想,朱厚熜也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所在——吏部尚書王昶並沒有隨駕到南京,部務便由兼任吏部左侍郎的內閣學士徐階主持,而徐階剛剛把孫女嫁給了嚴嵩,嚴徐二黨頗有結盟之勢,徐階當然要送這個人情給嚴嵩。至於高拱,雖說他身兼吏部文選司郎中,手握文官銓選任用之大權,卻不好和自己的部堂長官公然對抗;加之在日本九州設立宣撫司的奏議出自嚴世蕃,嚴黨對此定然誌在必得,無論是高拱,還是他背後的內閣資政夏言都不好**手,隻能聽任如此重要的一個官職被嚴黨中人占據。
盡管朱厚熜對這些朝廷重臣的私心略有不滿,但對胡宗憲這個人選,他卻沒有什麽異議——胡宗憲雖說是嚴嵩的門生,卻不象趙文華、鄢懋卿等人那樣**猾貪婪,為官十幾年來,可稱得上是政聲卓著:他於嘉靖十七年中進士,授刑部觀政;嘉靖十九年授官為山東青州府益都縣令,帶領百姓撲滅多年不遇的旱蝗之災;嘉靖二十一年改任浙江餘姚知縣,任內大力推行一條鞭法及官紳一體納糧等諸多新政,為朝廷駁斥新政誤國的流言提供了有力的佐證;嘉靖二十三年,江南叛亂,他不肯附逆,化裝潛行,孤身逃回**,朝廷嘉其忠義,改授順天府大興縣知縣,又謹遵聖意,帶領治下百姓墾荒,首次在**河以北成功引種玉米,為後來北方解決糧食自給問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嘉靖二十六年擢升為山東萊州正四品知府兼山東道監察禦史,主持賑災督率當地百姓成功引種紅薯,順利度過了因上年水患引起的饑荒。更難得的是,胡宗憲早在益都知縣任上,就曾勸降招撫了為害益都多年的盜賊,並將其中千餘人編為義軍,顯示出了遠非一般進士出身官員可比的眼光、**懷和文韜武略。象這樣的人才,怎能因為他出身嚴嵩門下而棄之不用?
此外,朱厚熜還記得,在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上,胡宗憲總督東南多年,重用俞大猷、戚繼光等名將練兵選將,招撫**殺汪直、徐海等海匪巨寇,徹底平定了為患大明東南沿海多年的倭亂,不但在曆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甚至改變了大明王朝的國運。在這個時空,俞大猷、戚繼光這樣的人才早早就被自己發掘了出來,已經成為蜚聲朝野、戰功卓著的一代名將,當然輪不到胡宗憲去重用,卻不能不給人家一個施展才能、建功立業的舞台……
不過,朱厚熜還是擔心胡宗憲雖然有才,畢竟出身嚴嵩門下,根子紮在嚴氏父子那裏,固然不能就此認定他德行有虧;卻不能不提防他依附嚴氏父子,貽誤國事——如果胡宗憲在國內任職,哪怕官居六部九卿或是兩京一十三省督撫大員,既有自己這麽一位早就對嚴氏父子是什麽貨色了如指掌的皇帝時刻警惕著;又有那麽多的言官禦史眼睛盯著,諒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分。如今派駐九州,山高皇帝遠,若是胡作非為,肯定要惹出天大的亂子來。而且,戚繼光和徐渭兩人聯名上呈密疏,奏陳嚴世蕃送上厚禮,想要拉攏他們。兩人既然能把這件事情密奏自己,顯然是不願**投靠於嚴氏父子門下。倘若嚴世蕃惱羞成怒,指使身為九州宣撫使的胡宗憲在軍需轉運之事上卡中朝聯軍的脖子,以致深入倭國腹地的數萬大軍陷入糧彈兩缺的危險境地,到時候,就算是誅了嚴氏父子和胡宗憲的九族,又怎能換回數萬將士的寶貴生命?
思來想去,朱厚熜最終決定,再調一個人去九州監督胡宗憲。此人便是在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上因為****相嚴嵩被陷害入獄、受盡酷刑乃至慘遭殺害而矢誌不悔,由此得以名垂青史、萬古流芳的明朝著名諫臣楊繼盛!
在這個時空裏,由於朱厚熜雖然任用嚴嵩為內閣首輔,卻一直對他加之**,朝中又有夏言、徐階等其他勢力牽製嚴黨,嚴嵩還不能一手把持朝政,不得不有所收斂,各種“竊**權柄、營私舞弊”的穢跡惡行不是很明顯,還沒有激起朝臣的交章**,楊繼盛也就沒有顯露出自己。不過,即便如此,楊繼盛也曾經“偶爾露崢嶸”,令朱厚熜和滿朝文武乃至全天下的人都見識到了他的風骨——嘉靖二十六年,楊繼盛中進士,在朝廷賜給新科進士的瓊林宴上,以獻畫為名,向朱厚熜進呈《流民圖》,揭發山東萊州官府隱瞞水患不報、以致治下數萬百姓餓死的奇慘禍變。當時,朱厚熜一時不能接受自己那樣的宵衣旰食、孜孜求治,國家竟然還會發生這樣慘絕人寰的悲劇,憤然離席。愚忠於皇上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錦為了替朱厚熜出氣,指使東廠的人毆打楊繼盛。朱厚熜醒悟過來之後,狠狠地責罰了**錦,並當眾向楊繼盛賠罪,將他的科名從由三甲一百三十五名提到了二甲四十六名,入翰林院為庶吉士。楊繼盛被閹宦虐打一事激起了進京應試製科的海瑞的義憤,上疏懇請罷設東廠、抑製內監權勢。朱厚熜順水推舟,從司禮監手中收回了批紅大權,適當抬高內閣事權,悄然改變了明朝自太祖朱元璋罷設宰相之後,經過多年演變而形成的內閣、司禮監兩個權力中心並行的政治體製。此外,為了監督製約內閣,防止出現**相把持朝政的不利局麵,朱厚熜還把禦前辦公廳**練了出來,在確保皇權不致旁落的同時,作為另一方麵培養後備幹部,使高拱、張居正這些日後柄國執政的宰輔之器能夠名正言順地早日接觸並參與謀劃、處理國家大政。
封建官場最重科名,同科進士,名次也有高下之分:一科三鼎甲的狀元、榜眼和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隻能賜“同進士出身”,雖然也是正牌的進士,卻比一甲、二甲低了1小說w.1.文字版首發許多,如果沒有特別的機遇,日後前程也很有限。楊繼盛的科名被朱厚熜從三甲提到了二甲,更被特賜入翰林院為庶吉士,成為官場矚目的“儲相”。天恩如此浩蕩。按說他應該對朱厚熜感激涕,安心在翰林院儲才養望,以備日後朝廷所大用;可是,嘉靖二十七年,三年庶吉士尚未“散館”(注:新科進士入翰林院為庶吉士稱“管選”,三年屆滿之後稱“散館”,授官任職。),楊繼盛便又上呈奏疏,非議朝廷在北方邊境複開馬市準許商民百姓與蒙古各部通商貨殖之舉,認為互市顯示朝廷怯弱,是喪權辱國的行為;韃靼酋首俺答及蒙古各部首領凶殘狡詐、貪得無厭,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朝廷未必能用封貢互市來換取和平如此等等,洋洋灑灑數千言,總結出了“十不可、五大謬”。
看到楊繼盛這樣一份“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奏疏,朱厚熜氣得渾身發抖——通過在北方邊境各地開辦馬市,與蒙古各部實現了和平共處、友好通商之後,不但保證了九邊重鎮平安無事,每年節省下來征調各省客軍的軍費何止百萬兩之多!而且,官營、民營互市貿易收入以及由此帶動的經濟發展,使大明王朝每年能增加賦稅收入近百萬兩!這麽多、這麽大的好處,你楊繼盛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盡管楊繼盛是自己早在另一個時空便耳熟能詳的名人,但是,對他的迂腐短視,朱厚熜也絕沒有姑息養**,立刻下旨,將楊繼盛趕出了翰林院,貶到大同鎮做了一名正七品的都事,一是象楊繼盛這樣,對朝廷複開馬市持反對意見的人還很多,要拿楊繼盛開刀來殺雞駭猴;二來讓楊繼盛親眼看看,邊境貿易發展給兩族邊民帶來的幸福生活。
楊繼盛畢竟是個正人君子,從“儲相”而淪落為邊軍小吏,絲毫沒有為之氣餒,不但認真做好分內差事,還主動在大同軍隨營軍校擔任教席。此外,為了羈糜蒙古各部,朝廷不但恩準各部王公貴族選送子弟在國子監就學,還在大同創辦了鄉學,讓蒙古各族民眾與漢人子弟一同讀書習字。楊繼盛欣然擔任教席,秉承聖人“有教無類”的古訓,對學生無分漢蒙,一視同仁;還拿出自己為數不多的俸祿接濟家境貧寒的學生,贏得了大同鎮軍將兵士及各族民眾的一致好評。象這樣的好同誌,雖說以前曾經犯過錯誤,總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要允許年輕人改正錯誤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