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三好長慶，還是上杉謙信，都沒有甲斐武田氏那樣雄厚的財力，可以組建起一支兩千人的赤備軍騎兵隊，他們麾下騎兵的第二波衝鋒隊形顯得是那樣的單薄。但是，正因如此，有密集的箭雨越過騎兵，射入中朝聯軍的大營之中，使明軍兵士第一次有了傷亡。在營寨之後指揮的明軍各級軍官趕緊命人支起盾牌，替前麵排成線性隊列的兵士抵擋倭奴的箭雨。就在這個時候，就聽到對麵的倭奴陣營之中，左右兩翼同時擂響了戰鼓，無數倭奴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揮舞著武刀和長槍，朝著中朝聯軍的大營衝過來。

    這一波衝上來的倭奴足輕足足有好幾萬人之多，黑壓壓的看不到邊際，即便是曾經經曆過江南平叛之役的那些已經被提拔為連排長的老兵們，也不禁覺得嘴裏有些發苦，一個勁兒地衝著自己手下的戰士們喊道：“不要慌！遠了槍打，近了震天雷伺候，給老子狠狠地打這幫不知死活的倭奴！”

    中朝聯軍的大營正中，築起了一座高台，那是用作瞭望之用。此刻，中朝聯軍司令俞大猷和參謀長徐渭正站在高台之上，用手中的望遠鏡密切地關注著戰局的發展。看到倭人聯軍的步卒從左右兩翼同時發起了衝鋒，徐渭說道：“軍門，是時候讓炮團發炮了。”

    俞大猷點點頭：“不錯。倭奴已是孤注一擲，不計傷亡，也要攻入我軍大營。炮團若不及時發炮，隻會增加我軍將士的傷亡。”

    說罷，他抽出腰間的六眼神機，朝著天空扣動了扳機，一顆鮮紅的信號彈滑膛而出，在天空之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按照大明新式軍製，禁軍每個軍都編有軍屬重炮團，每個師也編有輕型炮營。此次遠征倭國，鑒於運力有限，加之日本各戰國大名之家的兵馬並沒有強大火力可以與裝備了步槍、手榴彈乃至神龍炮的明軍相抗衡，被編入中朝聯軍的禁軍第一軍和第二軍就都將師屬輕型炮營留在了國內，隻帶著軍屬重炮團，用以攻克倭人的城池。在此前的登陸伊勢灣、攻打三好氏老巢紀伊的戰事之中，兩個軍的軍屬重炮團的炮彈消耗過多，尚未來得及補充，因此，今日之戰，俞大猷雖然命令兩個重炮團做好一切戰鬥準備，卻在同時又頒下嚴令：未得將令，嚴禁私自發炮，以免浪費十分有限的炮彈。剛才倭人的兩波騎兵攻擊，固然聲勢浩大，但站在高台之上的俞大猷和徐渭卻看得分明，倭人騎兵不過數千餘眾，萬難突破明軍兵士以輕武器構成的火網；而且倭人騎兵衝擊隊形分散，炮擊的效果想必十分有限，是故一直沒有命令重炮團開炮。如今既然倭人聯軍已經不顧一切地發起了總攻，並且數萬倭人武士、足輕猥集在中朝聯軍大營之前不到百丈之寬的空地之上，再不發炮，豈不是要置營寨之後構成第一道防線的兵士於危險的境地？

    和步兵弟兄們一樣，兩個軍屬重炮團的炮兵天不亮就進入陣地，提前將大炮對準了大營前方的空地，甚至已經把炮彈填進了炮膛之中，炮長們手拉火繩，就等著俞軍門一聲令下，好讓對麵那些不知死活的倭奴嚐嚐禦製神龍炮的厲害。可是，而前方步兵弟兄們打得那麽熱鬧，自己卻一直沒有等到炮擊的命令傳來，隻好作壁上觀，令炮團的將士們好不憋氣；此刻終於等到了信號彈，頓時興奮莫名，炮長們猛地一拉火繩，巨大的炮彈就像是離弦的箭一樣，帶著尖厲的嘯聲，朝著正衝向中朝聯軍大營的倭人足輕飛馳而去。

    “轟！”

    “轟！”

    “轟！”

    炮聲隆隆，一連串的炮彈飛進了成密集隊形衝鋒的倭人兵士之中，猛然炸裂開來，彈片四散迸射，方圓數丈之內，根本無人可以幸免。

    或許是困獸猶鬥，也或許是早就知道“明國鬼畜”的火器十分厲害，隻有衝進他們的大營，與他們的兵士混戰在一起，才能免遭如此猛烈的炮火襲擊；麵對著此前聞所未聞的犀利火器，倭人兵士們表現出了超出常人想象的勇氣——他們冒著不斷飛入人群之中、奪去無數生命的彈雨和炮火，衝到了距離中朝聯軍大營數丈之遙的地方，然後，同時從背上拔出一支長約兩尺的竹矛，大喊一聲：“嘿！”，奮力投了出去。

    這種長矛是用竹子製成，頂多在前麵加了鐵製的矛尖，因為日本缺鐵，有的甚至隻是將竹子的一頭削尖。可是，剛才遭到倭人弓箭手的箭雨襲擊之後，明軍各級軍官原本已經命令張盾保護呈線性隊列的兵士們，卻因為倭人步卒立刻發起了總攻，一時顧不上那麽做。因此，倭人足輕將如此簡陋的長矛密集拋出，就像是剛才驟然射來的箭雨一樣，還是帶給了明軍兵士不小的傷亡。明軍兵士們被身邊袍澤的死激起了莫大的憤怒，紛紛扔掉手中的步槍，拿起早已擺放在麵前的手榴彈，雨點般地砸向迎麵衝來的倭奴。成密集隊形衝鋒的倭人足輕已經衝到了近前，根本無從躲避，手榴彈砸入人群之中，轟然炸裂，帶出一陣慘叫和驚恐的喊聲。

    由於兩軍陣營相聚不過百丈之遙，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之後，數以萬計的倭人足輕終於衝到了中朝聯軍的大營之前，奮力撞倒了立在營寨門外的柵欄。許多明軍兵士此刻已經上好了刺刀，見到倭奴殺到近前，齊聲發出一聲呐喊：“殺賊！”，迎著倭人足輕衝了上去。

    明軍兵士的呐喊之聲猶如一場山洪海嘯，一浪高過一浪，無數的兵士挺著明晃晃的刺刀，殺向剛剛衝進大營之中的倭人足輕。雙方兵士陷入了混戰之中，場麵極其混亂、殘酷而又慘烈——一位明軍兵士奮力撥開了一名倭人足輕的長槍，正要將他刺死，卻被另一名倭人足輕揮動武刀劈在了他的身上；而那名倭人足輕還沒有來得及從被他砍殺的那位明軍兵士身上拔出武刀，卻又被另一位明軍兵士從背後刺死……

    一名倭人足輕雙手揮刀，朝著一位明軍兵士當頭砍下，那位明軍兵士奮力舉起手中的步槍格擋，隻聽得“鐺”的一聲，刀鋒和劍刃撞擊在一起，迸出點點火星。可是，那名倭人足輕的力氣著實不小，突然改用一隻手握刀，死死地壓住那位明軍兵士的刺刀，騰出一隻手來，拔出插在腰間的那柄短劍，刺入那位明軍兵士的腹部，然後用力向下一劃。那位明軍兵士的軍衣被劃開，腹部赫然露出了長約半尺的傷口，熱氣騰騰的腸子從傷口處流了出來。在那名倭人足輕的獰笑聲中，那位明軍兵士突然鬆開了手中的步槍，從腰間抽出了一枚手榴彈，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砸在了那名倭人足輕的頭上。那名倭人足輕的腦漿迸流，和那位明軍兵士一起倒在了地上……

    一名倭人足輕挺起長槍，刺穿了衝在最前麵的一位明軍兵士；可是，那位瀕死的明軍兵士卻怒吼一聲，奮力用身體卡住長槍，將那名倭人足輕死死地抱住。在那名倭人足輕充滿憤怒、更充滿恐懼的叫喊聲中，猛然拉響了腰間手榴彈，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兩人都被炸得血肉橫飛，鮮血和碎肉混雜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塊原本屬於明軍兵士，哪塊原本屬於倭人足輕……

    盡管從嘉靖二十六年高中製科進士而始，徐渭就投筆從戎，加入了東海艦隊；這些年裏，他跟隨戚繼光南征北戰，先是剿滅了為禍大明東南萬裏海疆的倭寇，其後又平定了南洋夷人之亂，征服了夥同葡萄牙夷人殘害虐殺大明海外僑胞的呂宋、安南等國，參加的大戰不可謂不多，也經曆過無數次的激戰；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慘烈的血肉搏殺，便將望遠鏡從臉上拿了下來，眼眶之中已有熱淚湧出，顯然是已經不忍卒看，對俞大猷說道：“軍門，是不是可以讓騎兵旅出擊了？”

    中朝聯軍司令俞大猷一臉的肅然，紋絲不動地站在高台之上，手中的望遠鏡並沒有對準大營門口正在進行的激戰，卻一直在盯著距離大營還有百丈之遙的倭人聯軍的本陣——那裏還立著無數旌旗，旗幟之下，有數以萬計的兵士屹立不動，令俞大猷不禁心生疑惑。聽到徐渭催促他將騎兵旅投入戰鬥，俞大猷搖搖頭，說道：“倭人還有一支生力軍未動，我們不宜過早投入騎兵旅，還是再等一等吧！”

    “可是——”

    俞大猷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低聲說道：“文長，我知道你體恤軍中弟兄，不忍見他們慘死於倭奴之手。可是，對麵的倭奴乃是甲斐武田氏的兵馬，足有兩萬之眾，至今卻未見動靜，隻怕另有陰謀……”

    徐渭沉默了下來。他也明白，俞大猷說的沒錯，據情報說，甲斐武田氏的家主武田信玄人稱‘戰國第一武將’，又被倭奴推舉為聯軍主帥，先前發起第一波攻擊的騎兵，正是他麾下的赤備軍。此刻倭奴既然已經發起總攻，他卻按兵不動，很可能正在謀劃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