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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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長慶今天一大早召見遊佐貞昌,正是因為昨夜鬆永長秀苦苦勸諫,言說遊佐貞昌和他的家臣一定對城池被奪一事耿耿於懷,隻怕有可能會暗中與城外的明國鬼畜勾結,裏應外合,致使三好氏大軍陷入極度危險的境地。為此,他建議將遊佐貞昌召來,察言觀色,一旦發現他有什麽異常,就扣為人質,而後再發兵二道城,將群龍無首的遊佐氏一網打盡。反正遊佐氏不過區區五百兵士,用來守城,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不少,不如索性將他們全部解決,消除後患。因此,聽到鬆永長秀突然建議說要贈送給遊佐貞昌兩萬石領地,三好長慶不禁有些詫異,但他也不好在遊佐貞昌麵前顯得過於吝嗇,就笑著說道:“這個主意真不錯!小池先生是貞昌公的家臣,由貞昌公增加他的俸祿,他想必不會拒絕。而且,自己主公的領地增加了一倍,身為家臣的小池先生也會感到顏麵有光,或許就會淡忘昨日所發生的那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遊佐貞昌似乎沒有想到竟然有這麽好的事情,微微一怔,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是真的?”
看到遊佐貞昌那一副見獵心喜卻又不敢置信的樣子,三好長慶心中暗自鄙夷:剛才還一本正經地指責我家兵士欺侮他的家臣、領民,好象自己有多體恤家臣、愛護領民一樣。此刻聽說我要贈送給他領地,立刻就動心了,家臣和領民們受的那些侮辱也絕口不提了。這樣的器宇,難怪至今隻是一個兩萬石的小領主!
不過,突然瞥見鬆永長秀的嘴角露出一絲輕鬆的微笑,三好長慶恍然大悟:原來,長秀一直是在試探遊佐貞昌這個家夥的器宇如何!能為兩萬石領地動心的武將,大概不會有太大的野心;也不敢不顧我的上萬大軍就駐紮在他的本城,而暗中勾結明國鬼畜吧……
想到這裏,三好長慶也頓時覺得輕鬆下來,笑著說道:“嗬嗬,難道貞昌公還不相信長秀嗎?實話告訴你吧,我們三好氏這一次借住久間城抵禦明國鬼畜,給貞昌公帶來了許多不便;而且,這一帶成為我們三好氏與明國鬼畜決戰的戰場,一定會給你們遊佐氏的領地和領民帶來很大的損失。昨夜我就與長秀商議,該如何來補償貞昌公。想來想去,也隻有贈送給貞昌公一部分領地,才能略表我們的歉意之心。今天一大早就把貞昌公請來,正是為了商議此事。”
遊佐貞昌囁嚅著說道:“長慶公太客氣了……”
三好長慶越發鄙夷遊佐貞昌,卻仍笑著說道:“不過是兩萬石的領地,算不上什麽大禮。隻要我們這一次打敗了明國鬼畜,我不但要奏請義昭殿下獎賞你們遊佐氏的功績,還要奏請朝廷晉封你為大和太守。你們遊佐氏經營大和中二郡已經傳世五代,有上百年的曆史,深得領民擁護,早就該把領地擴展到上三郡和下二郡了!”
遊佐貞昌伏身在地,激動地說道:“長慶公厚愛,貞昌及遊佐氏全族上下沒齒難忘!我們一定全力協助長慶公討伐明國鬼畜,即使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三好長慶也躬身回禮,說道:“貞昌公太客氣了。我們是盟友,相互之間當然要多多關照嘛!對了,你剛才提到你們遊佐氏的首席家老,是叫龜田治貞吧?”
遊佐貞昌剛剛放下的那顆心又懸了起來,拚命壓抑著驚恐,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是的。治貞不但忠義無比,而且足智多謀,是我不可或缺的助手。因此,我讓兒子貞能娶了他的女兒阿蘭。”
三好長慶笑道:“我正要和你說說少夫人阿蘭的事情。”
遊佐貞昌疑惑地問道:“阿蘭的事情?”
三好長慶說道:“那天你送少夫人到本城來的時候,我見了阿蘭一麵。看她的體態,大概還沒有懷孕吧?”
遊佐貞昌心裏越發緊張了起來:難道說,三好長慶那個混蛋見到阿蘭,色心大動,將她強行玷汙,卻發現她還是女兒身?
但他還是絲毫也不敢表露出什麽異常來,笑道:“嗬嗬,這種事情,你得要問貞能的母親啊!不過,他們成親還不到兩個月,我想大概還沒有吧……”
三好長慶慨歎道:“雖說我們武士之家的男子,從小就被教誨不得貪戀女色。但是,我們都曾經年輕過,自然能夠體會到少年夫妻之間的恩愛。那天見了貞能,果然是個英俊瀟灑的翩翩美少年;又見了阿蘭,也是一位溫柔賢淑、貌美如花的娉婷少女,他們兩人真是一對令人羨慕不已的世間佳偶。可是,因為要打仗的緣故,讓他們不得不分離,雖然同在一個城中居住,卻沒有辦法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我這個做長輩的,實在是於心不忍啊……”
遊佐貞昌被三好長慶的話給弄糊塗了,忍不住問道:“長慶公的意思是……”
三好長慶笑道:“我想,能否請貞能也搬到本城來居住,讓他們一對小夫妻團聚。不知貞昌公意下如何?”
盡管遊佐貞昌為了避免被三好長慶看出破綻,一直在拚命地壓抑心中的情緒波動;可是,聽到這樣的話,他依然忍不住渾身一震:原來,兒子卦象上所顯示的一點也沒有謬誤,三好長慶的確是要讓我交出人質!而且,他居然要讓我交出遊佐氏的家督繼承人,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三好長慶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怎麽?貞昌公不願意嗎?”
聽到眼前這位桀驁不馴的一代梟雄話語之中帶出了殺氣,遊佐貞昌不敢再猶豫了,徑直問道:“請問長慶公,要犬子貞能過來,可是作為人質?”
三好長慶似乎沒有料到遊佐貞昌問的這麽直截了當,不禁一怔,隨即幹笑兩聲,說道:“貞昌公怎麽能這樣想呢?且不說我完全相信你的忠義,就算是要你們遊佐氏交出人質,也不敢指名要身為家督繼承人的貞能啊!這不合武家規矩,會讓天下人指責我三好長慶太過失禮的!我這麽做,完全是出於想讓他們這對小夫妻團聚,早日為你們遊佐氏生出下一代的嫡子的一番好意。”
遊佐貞昌搖頭歎道:“長慶公的這番好意,我當然能夠領會。可是,別人未必會這麽想啊……”
三好長慶略帶譏諷地說道:“你所說的‘別人’,是指你剛才告訴我的你們遊佐氏家中那些對我不滿的家臣吧?”
“長慶公說的不錯。”遊佐貞昌說道:“長慶公剛才提到了武家規矩,的確,讓身為家督繼承人的貞能到別人那裏居住,實在是不合武家規矩,傳到別國,我遊佐貞昌一定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但我擔心的還不是這個。想必你也知道,在我們遊佐氏家中,也有不服我之人。當日我讓出本城,已經被人指責為膽怯懦弱之舉,甚至有人在背後說我做了長慶公的家臣。如果再讓貞能搬到本城居住,勢必更會被人誤會。如此一來,不要說是治理長慶公贈送給我的新領地,想要保全遊佐氏的舊領,大概都很難了……”
遊佐貞昌說的合情合理,三好長慶也不好直接反駁,卻又不肯死心,繼續說道:“其實,我還有一層心意,因為我十分喜歡貞能,把他視若我的兒子一般,就十分擔心他的安全。要知道。如果明國鬼畜攻城,二道城便首當其衝,本城畢竟還安全一些……”
遊佐貞昌抓住三好長慶的話柄,立刻說道:“長慶公對犬子的關愛之情,貞昌感激不盡。可是,請長慶公恕貞昌直言,這份關愛,對貞能來說,卻是有害無益!大戰在即,遊佐氏家中每一個武士都緊張地備戰,除非睡覺,甲胄和武刀從不離身;就連家中的女眷也都分發了懷劍,準備與殺入城中的明國鬼畜同歸於盡,保全自己的貞潔。這個時候,讓貞能退居本城,不但無法獲得戰功,還會被人指責為臨陣脫逃,使他在我們遊佐氏的家臣心目之中威信掃地。貞能日後是要繼承我們遊佐氏的家業之人,試想一下,一位被家臣鄙視的主公,日後還怎能令家臣們服從、甘願為他獻出自己的性命?”
伊賀決戰之中,三好長慶雖然不象武田信玄那樣一直避戰,最後偃旗息鼓、悄然遁逃;但他也在決戰最緊要的關頭丟下部下落荒而逃。戰後,中朝聯軍為了敗壞武田信玄的名聲,極力渲染武田信玄臨陣脫逃的不義之舉,也捎帶著把三好長慶狠狠地嘲笑了一通。消息傳到大和,令三好長慶又羞又忿,對三好軍士氣的打擊也非常之大。因此,遊佐貞昌那句“被人指責為臨陣脫逃”恰恰說到了三好長慶的傷疤,以為遊佐貞昌是在暗中譏諷他,不由得惱羞成怒,厲聲說道:“說來說去,貞昌公還是不肯讓貞能移居本城,是不是?”
遊佐貞昌又從三好長慶的話語之中聽出了殺氣,忙說道:“長慶公誤會了,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其實,貞能那孩子從小就體弱多病,我也沒有指望他能夠成為一位聲名赫赫、威震四方的大將,能避開這場大戰,也是我的心願。可是,為了他日後能夠順利地繼承我們遊佐氏的家業,我也隻好忍痛讓他隨我出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