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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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鬆永久秀突然跪了下來,將整個身子都匍匐在地上,哽咽著說道:“請主公看在阿龜和鶴鬆丸的份上,接見遊佐氏的使者吧……”

    三好長慶冷然看了鬆永久秀一眼,說道:“當日退出紀伊,我就對你說過,就當阿龜和鶴鬆丸已經死了,難道你忘了嗎?”

    當初撤離紀伊之時,三好長慶的確說過這樣的話。而且,那個時候,鬆永久秀也的確是認為自己的妻兒落入明國鬼畜的手中,難逃一死。可是,此刻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妻兒並沒有被明國鬼畜殘殺,並且有希望能夠交換回來,怎能還是那樣認為?此外,三好長慶沒有子嗣,鬆永久秀的妻子龜姬是他唯一的女兒,可他卻說的如此輕鬆,這是何等的冷酷絕情,令一直在三好氏家中奉公、並侍奉他多年的鬆永久秀也不寒而栗,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

    或許是自己也覺得剛才的話說得過於絕情,三好長慶緩和了語氣,說道:“久秀,我知道你心中牽掛阿龜和鶴鬆丸,想讓我答應遊佐貞昌那個混蛋的提議,用遊佐氏留在城中的家眷換回她們。可是,你想過沒有,姑且不說象她們那樣重要的人質,明國鬼畜會否交給遊佐貞昌那個混蛋拿來做交換;就算是如約換了她們回來,我們守不住久間城的話,她們還是要跟著我們亡命而逃。如果到最後被明國鬼畜追上,為了保全我們三好氏的名聲,她們也都要自盡,終歸還是隻有一死。與其最後不知道死在荒郊野外的什麽敵方,還不如讓她們留在紀伊,哪怕是最終被明國鬼畜或是遊佐貞昌那個混蛋殘殺,總算是死在了自己的領地之內,我們三好氏治理紀伊長達百年之久,領民之中總有一些忠義之士還記得我們三好氏的恩德,偷偷收殮她們的遺體,將她們供奉在佛寺之中。每逢忌日,還能替她們上一柱香……”

    盡管對於主公的決定,鬆永久秀心裏實在難以接受;但是,他也知道主公說的沒錯,哪怕是答應遊佐氏的提議,換回龜姬和鶴鬆丸,明國鬼畜還是會繼續攻打久間城,龜姬和鶴鬆丸終歸還是難逃一死。可是,無論最終結局如何,自己總能在臨死之前再見到自己的妻兒一麵,一家人還可以在一起渡過最後一段寶貴時光,這難道不是不幸中之的萬幸嗎?

    不過,鬆永久秀明白,即便是普通的武士,也會嘲笑自己這種無疑有失武士風範、顯得過於糾纏於世俗感情的想法;更不用說主公是那種一心謀取天下、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一代梟雄,自己若是將內心真實的想法表露出來,不但不能說服主公,還會受到主公的嗬斥。因此,他不敢再多說什麽,隻得匍匐在地上,拚命壓抑著內心的悲痛。

    見鬆永久秀還是難以釋懷,三好長慶又勸慰他說道:“我知道,你還在擔心遊佐貞昌那個混蛋唆使明國鬼畜用殘酷的刑法對待阿龜和鶴鬆丸。這個倒不必擔心——明國鬼畜標榜自己是天朝義師,在伊賀放走了越後上杉氏的俘虜,還交還了上杉謙信的遺體,可見他們是企圖收買人心。這一次拿我們三好氏在紀伊的家眷替遊佐氏換回人質,大概也是這層用意。既然如此,他們應該不會縱容遊佐貞昌那個混蛋虐殺阿龜和鶴鬆丸……”

    說到這裏,三好長慶的聲音卻一下子又變得異常冷酷:“不過,阿龜是我唯一的女兒,鶴鬆丸也是我唯一的外孫,我不會讓她們白白送命!除了要和明國鬼畜死戰到底;我還要讓膽敢背叛我的遊佐氏付出代價!來人啊,把遊佐氏的使者帶上來!”

    鬆永久秀從悲痛中驚醒過來,心中掠過一絲疑惑:主公已經決心犧牲包括自己唯一的女兒阿龜和唯一的外孫鶴鬆丸在內的所有三好氏家臣、武士們的家眷,斷然拒絕遊佐氏交換人質的提議,為何還要接見遊佐氏派來的使者?

    還沒有等他想明白,就聽到三好長慶在叫他的名字:“久秀。”

    鬆永久秀趕緊收回思緒,問道:“主公有何吩咐?”

    三好長慶問道:“剛才遊佐氏的使者進城之時,可曾向守城兵士說明來意?”

    鬆永久秀心中“咯噔”一聲,已然猜到了主公為何要這麽問。但他不敢欺瞞主公,便說道:“守城的武士對遊佐氏背信棄義之舉無比憤慨,不許他們的使者進城。那位使者不得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猶豫了一下,他又補充說道:“主公無須擔心,我已嚴命當時在場之人,不許他們向其他人泄露半點出去。”

    三好長慶不滿地冷哼一聲:“看來,你也猜到這是明國鬼畜亂我軍心的毒計了!那麽,你認為,隻是下一道封口的命令,難道就能防止這件事情泄露出去,使明國鬼畜的毒計破產嗎?”

    鬆永久秀故意裝糊塗問道:“主公的意思是要把他們都抓起來?”

    三好長慶的眼中掠過一絲陰冷的光芒:“這樣做也不能防止這件事情泄露出去;而且,突然把他們都抓起來,反倒會引起家中其他人的懷疑。為了根除隱患,不使我軍鬥誌渙散,你隨便找個什麽理由,將他們全部處死六歲!”

    守城的武士和足輕,加起來有兩百多人,就因為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情,就要被全部處死。鬆永久秀心中越發悲哀甚至害怕起來,卻不敢當麵違抗已經幾乎陷入瘋狂之中的主公的命令,低聲應道:“是,在下立刻去辦。”

    鬆永久秀告退之後,黑屋甚九郎崇吉被兩名侍衛押了進來,他的武刀已經被收走,雙手也被反捆在了身後——原本對於敵方派來的使者,完全不必如此小心提防。可是,就在今日傍晚時分,遊佐氏派人假借致謝為名,混入本城,妄圖謀刺三好長慶。雖然功敗垂成,卻令本城之中一片混亂,並令三好氏一幹人等乃至三好長慶本**為震驚,不得不對這位剛剛出城又主動進城的使者嚴加防範,避免遊佐氏再施出什麽陰謀詭計。

    盡管身入虎狼之穴,生死全在敵人一念之間;可是,黑屋甚九郎崇吉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被三好長慶的侍衛強迫著跪倒在地也毫不在意;甚至,看到三好長慶腳下那一地的狼藉,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三好長慶已經恢複了往昔的冷靜,沒有在意黑屋甚九郎崇吉的無聲嘲笑,端坐在地上,沉聲說道:“我認得你,你是遊佐氏的家老吧?”

    黑屋甚九郎崇吉應道:“不錯。鄙人乃是遊佐氏貞昌公的家老黑屋甚九郎崇吉。”

    三好長慶冷然說道:“我沒有興趣知道你是誰。你的來意我也知道了,把誓書拿過來吧!”

    黑屋甚九郎崇吉明白,這是三好長慶在虛張聲勢,故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對他不屑一顧的架勢,以此羞辱遊佐氏和他們的主公遊佐貞昌。他當然不能讓眼前這位逆賊如願以償,便大聲反駁道:“盡管我們遊佐氏已經與你們三好氏決裂,但鄙人仍尊你一聲‘長慶公’!請你允許鄙人說完!大人身為紀伊守護代,不尊幕府,悍然放逐義輝殿下,逼迫家主細川管領大人隱退;而後又持強淩弱,逼迫我遊佐氏交出夫人和少主做人質。我遊佐氏素來重義忘利,不畏強權,決不與你同流合汙,更不會因你的淫威而低頭。兩家的交情到此為止,現奉還誓書,從此之後兵戎相見!”

    “哈哈哈……”三好長慶狂笑起來:“說的可真是義正辭嚴啊!既然素來重義忘利,當初我率軍進入你們遊佐氏的領地,你們為何不出陣迎擊?不但不敢出陣迎擊,還主動讓出了久間城讓我進駐,並且交出了你們的少主夫人,這難道不是因我的淫威而低頭?遊佐貞昌不過是把遊佐氏賣給了明國鬼畜,並且賣了個好價錢而已,又何必說的那麽好聽!我倒想知道,明國鬼畜給了你們什麽好處,竟然使得你們甘願將全族老弱婦孺丟棄!”

    三好長慶畢竟是一代梟雄,目光敏銳,言辭犀利,這一番話可謂直擊要害,令黑屋甚九郎崇吉無法正麵反駁。不過,黑屋甚九郎崇吉也絕非泛泛之輩,當即斜刺一槍,反唇相譏道:“明國方麵到底給我們遊佐氏了什麽好處,鄙人並不知道。鄙人隻知道長慶公許官職?是否需要我們等到你另立一個天皇之後?”

    黑屋甚九郎崇吉的這番話恰好打中了三好長慶的要害之處,他憤怒地喊道:“你們遊佐氏的家主遊佐貞昌那個混蛋不過是個隻有兩萬石領地的小領主,隻知道趨炎附勢,甘願向明國鬼畜屈膝投降,以求保全自己的性命和領地,又怎能知道我的鴻鵠之誌!來人!把遊佐氏交出的人質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