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討還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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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那幫倭人商賈如此恭順,汪直微微一笑,對一位跪在最前麵的倭人說道:“呂宋先生乃是堺港議政者的召集人,堺港商人以先生為尊。以先生之尊,更不必給汪某人行這般大禮。怎麽樣?就請給大家帶個頭,起來吧。”

    聽到汪直點自己的名字,堺港最大的米商呂宋助左衛門猛地打了一個哆嗦,隨即膝行兩步,又朝著汪直麵前的帥案近了一些,更將頭死死地伏在地上,沉痛地說道:“五峰先生,不,五峰大人,小人一時糊塗,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多多海涵啊……”

    汪直笑道:“呂宋先生這話說的,汪某就不明白了。汪某初到貴國之時,還多蒙先生關照,始得以立足。這些年在堺港,汪某與先生也一向相安無事。你何時何事冒犯過汪某人啊?”

    呂宋助左衛門越發羞愧難當,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小……小人萬萬不該見財起意,將大人的五間米鋪和存米據為己有……”

    汪直冷笑一聲,打斷了呂宋助左衛門的話:“隻是五間嗎?”

    呂宋助左衛門囁嚅著說道:“是,是五間……”

    汪直陡然提高了聲調,厲聲說道:“你說隻有五間,汪某人怎麽聽說,除了堺港的五間米鋪,我在京都的七間、在佐崎城的兩間,還有在大津的兩間,都歸了你呂宋助左衛門先生?隻是那三地的十一間米鋪,你並沒有直接收入你的名下,而是假托當地豪族之名買下,卻由你派人去掌櫃!你當汪某人是三歲小孩,任你誆騙不成!”

    原來,盡管大明鎮撫司“恭請”倭國天文天皇和幕府將軍足利義輝移駕九州的事情做的人不知鬼不覺;可是,敢這樣做的人,全日本找不出來一個,加之有九州薩摩藩島津氏那位落魄家主島津義久的指點,三好長慶立刻便猜到了天文天皇和足利義輝兩人失蹤的背後,一定是明國人插手。因此,迅即命令各地緝拿明國海商五峰船主及其手下。幸好嘉靖帝朱厚熜嚴令嚴令汪直他們撤離,才沒有造成*人員損失。不過,名義上屬於汪直、實際上屬於大明內庭所有,並被大明鎮撫司日本情報網用作掩護身份的諸多商號、店鋪全部被三好長慶沒收。但倭人上至大名、領主,下到一般武士,向來都不事產業,尤其不屑於從事貨殖之事,就作價賤賣,便宜了呂宋助左衛門這樣的商人。那些商人得到了原屬汪直所有的諸多商鋪和存貨;三好長慶得到了急需的金銀充作軍餉,可謂是相得益彰、兩全其美。隻是,他們當時並不知道,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那些吞下去的不義之財,終歸有一天要吐出來;更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麽快……

    此刻麵對汪直的質問,呂宋助左衛門頭上的冷汗潺潺而出——他心裏清除,明國大軍出兵遠征日出之國,未必是眼前這位五峰船主請來的;但外麵的那些明國兵士來到堺港,卻一定是來幫著五峰船主討回他的商鋪和財物……

    想到這裏,他趕緊抹去了頭上的冷汗,忙不迭聲地說道:“是是是,小人一時糊塗,鬼迷心竅,鬼迷心竅……不過,小人早已將賬目清點了出來,一定原物奉還,不,一定加倍賠償大人的損失,加倍賠償……”

    汪直沒有理他,繼續質問道:“汪某雖說是區區一介商賈,卻並不唯利是圖;行走江湖向來是‘義’字為先。當年汪某冒死從大明弄來絲綢、瓷器、茶葉,從西洋紅毛鬼那邊弄來火槍,哪一次不是交與各座分銷,讓諸位與汪某同享厚利?皇上聖明,於七年前廢弛了海禁,許開海市,汪某的生意越發做大了,可是,哪一次也沒有獨享厚利,賺一兩銀子,不說分與各座八錢,三五錢總是有的。承蒙諸位不棄,推選汪某做了議政者。幾年來,無論是集資修繕碼頭、船塢;還是雇請浪人保護堺市平安;抑或是向當權大名樂輸錢糧,汪某何曾敢落人後?但汪某始終記得,自己並非貴國之人,便是把心肝都掏出來,諸位也未必當汪某是自己人,是故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卻從來不敢對堺港事務隨意置喙。旁人興許忘了,你呂宋助左衛門先生該當記得,去年早些時候,天下人、駿河今川義元率軍上洛,被尾張織田信長斬殺,一時天下大亂,群雄蜂起。堺港議政者在你的府上商議推舉天下人,你們個個都指點江山,暢論英雄,唯有汪某一人投了棄權票。汪某為何要這麽做?一來擔心旁人指責汪某不過區區一介異國商賈,竟敢對貴國國政指手畫腳;二來擔心投錯了票,招來殺身之禍——你們都是手眼通天之人,無論誰人當權,都能找到靠山。汪某卻隻有依附細川管領大人。細川管領大人**隱退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幫著汪某一把,豈敢不小心謹慎、本分求財?!還有其三,汪某素來對征伐爭鬥不感興趣,惟願天下太平,我們商賈之流可以商路暢通、貨殖四方。悠悠此心,皇天可鑒!可是,汪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即便如此委曲求全,也換不來‘平安’二字。隻是轉瞬之間,我那上百間的綢行、瓷器行、茶葉行、米鋪,就都被別人搶走了!”

    聽到汪直提到什麽綢行、瓷器行、茶葉行,不隻是呂宋助左衛門,其他那些商人也跟著冒出了冷汗——顯然,他們也都從三好長慶那裏賤買到了汪直名下的商號。既然當初貪心得了那注不義之財,此刻也隻好象呂宋助左衛門把頭死死地伏在地上,連聲說道:“小人糊塗,小人糊塗……”

    汪直得理不饒人,繼續厲聲說道:“汪某當年是幹什麽的,想必諸位也十分清楚。想當年,別說是諸位,就算是那些強藩大名、一方領主,盡管都對汪某的東西垂涎三尺,卻沒有哪個敢真的起歹心!如今我的上百家商鋪、價值兩、三百萬兩白銀的存貨竟然全都被諸位給搶走了,汪某若是不能討回一個公道,日後還如何在堺港乃至貴國立足?更如何行走江湖,貨殖四方?!誰吃進去,我就要讓他給我吐出來;吃進去多少,就要加倍給我吐出來多少!”

    那些商人聽出了眼前這位五峰船主話語之中隱含的殺氣,十分害怕他當即喝令外麵那些如狼似虎的明國兵士進來,將他們一個個都擒拿斬殺,而後再將他們的家產盡數侵占,趕緊說道:“五峰大人的損失,小人甘願雙倍賠償,雙倍賠償……”

    汪直冷笑一聲:“這麽說,搶走汪某商鋪、財物之人,諸位都有份了?莫非是怕別人糟蹋了汪某的東西,先拿了去替汪某保管著?諸位真不愧是汪某的老朋友啊!”

    聽到汪直這樣的揶揄,那些商人無不羞愧難當,隻得將頭伏得更低了。

    興許是剛才那一番義正辭嚴而又隱含威脅的指斥使他口幹舌燥,汪直端起剛才放下的茶碗,一邊用碗蓋撥著上麵的浮葉,一邊說道:“既然都是老朋友,汪某也不難為你們,就按你們說的辦。不過,汪某的商鋪遍及近畿,諸位先自己說說看,都搶了些什麽?”

    那些商人都猶豫了半天,這才有一位絲綢商人囁嚅著說道:“小人,小人從長慶公——不,逆賊三好長慶那裏買到了五峰大人的三家綢行……”

    那人才說到這裏,隻聽得“啪!”地一聲,汪直將手中的茶碗摜在了地上,茶水飛濺,潑了那人一頭一臉,還殃及了跪伏在他身邊的其他幾人。幸好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氈,茶碗並沒有摔破,否則的話,他們的臉或許就會被四散迸射的碎片劃破。

    那些商人驚恐萬狀,根本不敢擦拭臉上的茶水,抬起頭來,隻見汪直滿麵怒容地站起身來,厲聲說道:“我們大明有句俗話,叫做‘不見棺材不落淚’,說的就是你清田哲也這號人!我不妨告訴你,當初奉那逆賊三好長慶之命、主持變賣我汪某人名下商鋪諸事的三好氏糧草奉行強右衛門,眼下正在我天朝義師設在紀伊的戰俘營中關著!是否把他解送堺港和你對質,看看你到底吞下了汪某人多少商鋪?!”

    那位名叫“清田哲也”的絲綢商人慌忙說道:“不,不,不,是小人記錯了,連同京都還有其他地方的都算上,小人一共買下了大人的七家綢行。五峰大人,真的隻有七家啊……”

    汪直從懷中掏出兩本賬冊,攤開在了麵

    前的帥案之上,先把其中的一本打開,翻到某頁,大聲念了起來:“清田哲也,綢行,堺港三家、京都兩家、佐崎、大津各一家,付錢一萬六千貫……不錯,還真的是七家。強右衛門的供狀上也這麽說,倒也不必把他千裏迢迢地解送堺港,來和你清田哲也先生對質了!”

    所有的商人都麵麵相覷:原來,五峰船主的話並非虛張聲勢,強右衛門大人果然被明國大軍擒獲,而且還把當初和各座商人所做的交易都招供了出來。看來,五峰船主是早有準備,隻需按圖索驥,就能把被搶走的商鋪和財物都討回來,不,不但是要全部討回來,還要加倍討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