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絲織行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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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汪直毫不客氣的話語,堺港諸商的心中都是感慨萬千:記得五峰船主以前是以自己被細川信元管領大人賜名為“鬆川信直”為榮,無論飲食服侍,還是待人接物,時時處處事事都象是一個真正的日本人一樣,如今卻是一口一個“汪某”不離口,動不動還要說什麽“我大明”之類的話,真是翻臉無情啊……
清田哲也和眾人一樣,也從汪直的話語之中聽出了冷漠和疏遠,卻仍不肯死心,繼續哀求道:“千萬拜托五峰大人給小人減免一點,千萬拜托……”
汪直不耐煩地斷喝一聲:“夠了!實話告訴你們,些許銀錢財物損失,汪某人未必會看在眼裏。可是,你們那樣不念舊情,還對汪某落井下石,若是輕易饒放你們,豈不是讓江湖中人恥笑我汪某懦弱無能、良善可欺?!汪某日後還有何顏麵行走我大明和你們日本之間?!”
清田哲也哭喪著臉說道:“可是,可是,小人實在是拿不出那麽多的銀子,三十一萬三千七百兩啊……小人的那麽一點家底,五峰大人是清楚的,就算把我的十三家綢行、七間絲織作坊全都買了,也湊不夠那個數。再說了,眼下時局不好,到處都在打仗,就算是我想把綢行和絲織作坊賤買出去,也未必有人肯接手……”
汪直冷笑一聲:“虧你還是一個巨商大賈,竟說出這等沒有識見的話,倒叫汪某小覷你了!往常購買汪某的生絲和綢緞,你一時拿不出那麽多的現銀,汪某不是也準許你賒欠,等到你把貨賣出去之後再付清欠款的嗎?”
清田哲也明白汪直的意思是說可以拖欠一段時間,可他出於商人的天性,還是繼續討價還價說道:“時局不好,到處都在打仗,那些強藩大名一心想著率軍上洛、掌控天下;小國領主也都想著搶占地盤、擴充實力,有幾個人舍得花錢買綾羅綢緞來穿?小人的生意實在是不好做,辛辛苦苦一年忙到頭,能賺個萬把兩銀子就算是八幡大菩薩保佑了。五峰大人,能不能再往下減一點?”
汪直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打仗不打仗的事情用不著你來操心,有我大明天朝義師在,義輝殿下自然會管束好那些大名、領主!不過,說到你那些綢行、絲織作坊,究竟值多少錢,你每年又能賺到多少銀子,我汪某人心中有數!若不是我擔心店鋪過多,照管不過來,我還真想讓你拿那些綢行、絲織作坊來頂賬!我可告訴你,之所以一再好言跟你說話,隻是因為汪某還念及往日和你的交情,你也還有點本事讓汪某看得上眼,不想對你趕盡殺絕。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方才說得明明白白,賠償數目關乎到我汪某人的顏麵,一文錢都不能少,你少跟我討價還價!隻是,我也不會對你趕盡殺絕,可以幫你把那些銀子再賺回來!”
“啊?”清田哲也大吃一驚,實在想不明白汪直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同時,他的心中泛起了一絲疑惑:這個該死的明國海商也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能賺錢的買賣,他為何自己不去做,卻要讓自己去做?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清田哲也越想越覺得疑惑,不敢貿然應答,等著聽汪直給他揭曉謎底。
汪直猜到了清田哲也心中作何之想,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清田哲也先生,汪某想要請教,你當年隻不過是一個綢行的小夥計,為何會有今日這般成就,成為堺港乃至全日本最大的絲綢商人?”
清田哲也不明白汪直為何突然有此一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猶豫了半天,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請教不敢,這個,這個全是機緣巧合吧……”
汪直又是一聲冷笑:“機緣巧合?說的太簡單了吧!我聽說你先從一個小夥計做到了管事,後來又通過前任幕府將軍足利義晴殿下的吳服師(注:吳服師——幕府將軍的禦用裁縫)攀上了當時的政所奉行佐藤賢二,通過他拿到了義晴殿下禦用絲綢的專營權,便在京都名聲大噪,引得諸多公卿大臣、富商巨賈及諸藩大名、領主紛紛向你求購絲綢,自此生意便越做越大,一發不可收拾。及至今日,成為了堺港乃至全日本最大的絲綢商人。清田哲也先生,汪某說的可對?“聽到汪直對自己的發跡史如數家珍,清田哲也不禁羞愧難當,說道:“小人這麽一點微末本事,實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汪直笑道:“我看中你的,就是你的這些本事,還有你跟公卿大臣、諸藩大名的交情!實話告訴你吧,我已奏請義輝殿下恩準,成立一個絲織行會,將每年從我大明運來的生絲及絲綢製品統一交由行會打理。行會包買下全部生絲及絲綢製品,再分配給各座及各家商號。這個行會由義輝殿下的劍術師傅上泉伊勢守信綱大人領銜,具體事宜由義輝殿下的吳服師杉山佐津先生和汪某打理,還要吸納貴國有實力、講信譽的巨商大賈參與。清田哲也先生覺得汪某這個主意怎麽樣?可有興趣參加這個行會,與汪某一同來做這筆大買賣?”
清田哲也聽得怦然心動:生絲和絲綢製品曆來是大明和日本兩國之間貿易的一大重點,利潤高達五倍甚至十倍,盡管大部分都被明國海商賺了去,但是日本的坐地商轉手倒賣,也有一倍以上的利潤。而且,既然是包買分銷,價錢方麵就由行會說了算,利潤或許就不止是一倍了,不,不是或許,一定遠遠不止一倍!而且,最關鍵的是,成立了絲織行會,就可以將那些憑借著武力,脅迫朝廷出具勘合、自行去往明國進行朝貢貿易的大名排除在外,不讓他們分去大部分的利潤,對於堺港乃至整個日本的絲綢商人來說,好處是大大地……
同時,清田哲也的心裏不禁擔憂起來:這個絲織行會成立之後,絲商綢商就要受製於行會,一旦行會決定不給哪家商號提供生絲或絲綢製品,無論是綢行,還是絲織作坊,都隻好關門大吉。而眼前這位明國海商五峰船主不但一手包辦從明國采購和海上運輸諸事,還要在行會中占去絕大部分的份額。可見此人果然是心狠手辣,不但要將日後所獲巨額利潤拿去大頭,還要把我們這些絲綢商人都操控在他的掌心之中啊……
想到這裏,清田哲也隱約猜到了眼前這位該死的明國海商的意思:要麽乖乖地跟他合作,要麽就立時加倍賠償。而且,就算自己當真拿出三十一萬三千七百兩銀子賠給他,日後他不再把生絲和絲綢製品賣給自己,自己也是死路一條……
看到清田哲也麵色陰晴不定,顯然陷入了猶豫之中,汪直淡淡地說道:“吸納貴國巨商大賈加入絲織行會,概因上泉伊勢守信綱大人和杉山佐津先生並不懂得經商諸事,又要時常陪侍在義輝殿下身旁,不能前來堺港,就近打理行會事務。擔子全壓在了汪某身上;這個主意又是汪某出的,若是弄的不好,隻怕難以向義輝殿下交代,是故才想到要找人來幫汪某一把。再者說來,大明那邊生絲和絲綢製品的采購,還有海上運輸,汪某可以一力承擔。至於貴國這邊的分派、銷售,也需有人與汪某協作。如果清田哲也先生沒有興趣,汪某也不強人所難。就請盡快交割了賠款,我們各走各路,日後井水不犯河水。汪某還要預祝清田哲也先生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呢!”
接著,他又笑著說道:“其實,我汪某人也並非薄情寡義之人,更不想要對諸位老朋友趕盡殺絕。比如說納屋莊左衛門先生,他助紂為虐,私自將幕府嚴令禁止製造和販賣的火槍賣於逆賊三好長慶,使我天朝義師官兵及諸藩大名之家的武士增添了不少傷亡,實在是罪不容誅。義輝殿下原本是一定要將他斬首示眾的,是我汪某人保下了他,占我房子的事情,我也沒有多和他計較,讓他把他在堺港和京都的幾處房子、幾間鋪子賠給我也就了事了。”
汪直再一次提到了那位兵器製造商納屋莊左衛門,所有人都聽得出來他話語之中隱含的殺氣,清田哲也心中更是明白,倘若自己還不答應眼前這位該死的明國海商的提議,隻怕難逃納屋莊左衛門的下場;轉而想想,這幾年來,來自明國的大宗貨物,無論是生絲、絲綢,還是瓷器、茶葉、藥材,原本就操在眼前這位明國海商五峰船主的手中,什麽價錢也都是由他說了算,各座商人都是無能為力。既然是這樣,成立什麽絲織行會,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隻要能繼續做買賣、賺到比以前更多的銀子,被他操控在掌中就被他操控在掌中,總好過立時就被他逼得傾家蕩產……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清田哲也頓時豁然開朗,趕緊說道:“承蒙五峰大人不棄,讓小人參加絲織行會,小人萬分榮幸!今後還請大人多多關照。”
清田哲也如此輕易地就範,令汪直大為高興,笑道:“清田哲也先生太客氣了。汪某一向認為,這天底下的銀子多的是,一個人是賺不完的,還得大家一起去賺。隻要大家精誠合作,生意一定大大地好,銀子一定大大的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