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中半兵衛剛才那麽問，一是賭氣，二來也是試探，沒想到豐臣秀吉直言不諱地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而且，他從眼前這個長得象猴子一樣、整天嬉皮笑臉的家夥的臉上，看到了平常極其罕見的嚴肅和鄭重，知道他所說的完全是肺腑之言，心中不禁湧起了一股暖流，狠狠地擂了豐臣秀吉那單薄的胸膛上一拳，說道：“怎麽說我竹中半兵衛也是一位有名的武士，難道就會那樣輕易地被齋藤龍興那小子某個不知名的侍衛斬下首級嗎？”

    豐臣秀吉猝不及防，被竹中半兵衛打了一個趔趄，卻笑了起來：“好吧，你就走在前麵。不過，既然你對千疊台那麽熟悉，就先帶我們摸到齋藤龍興那小子的廚房裏去吧！”

    “廚房？”竹中半兵衛又是一怔，問道：“去哪裏做什麽？”

    豐臣秀吉一本正經地說道：“虧你還是‘今之孔明’，竟然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去廚房當然是要找東西吃啊！”

    竹中半兵衛怔怔地看著豐臣秀吉，心裏暗道：這個家夥剛才心急火燎地催促大家趕緊趕到稻葉山城，到了這裏，還不趁機一鼓作氣殺進去，卻突然提出要吃東西！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似乎猜到了竹中半兵衛對自己的話不以為然，甚至產生了懷疑，豐臣秀吉笑道：“大家爬了近乎一整夜的山路，一個個疲憊不堪，也早就餓了，不稍稍休息一下，再填飽了肚子，怎麽有力氣去把稻葉山城奪過來獻給主公呢？”

    接著，他又進一步解釋說道：“你出身高貴的武士之家，年紀輕輕就接任了家主之位，在齋藤氏家中出仕奉公，肯定沒有做過野武士，更沒有做過打家劫舍的山賊，當然不會知道，黎明之前——也就是天色即將破曉之時，天最黑，人睡的最熟，還有那些值守的人，聚精會神地守了一整夜，那個時候最疲憊，心裏也一定認為已經平安無事地渡過了一整夜，就會不知不覺地放鬆了警惕，打起瞌睡來。現在還沒有到那個時候，我們不妨等一等，等主力發起總攻之後再動手也不遲。”

    竹中半兵衛覺得豐臣秀吉說的不無道理，但他還是將豐臣秀吉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主公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到了約定的時間，他一定會命令各部加緊攻擊。駐紮在七曲口的柴田勝家大人、駐紮在水手口的佐久間信盛大人、駐紮在井口坊的前田利家大人，還有駐紮在百曲口的丹羽長秀大人，個個都想將奪取稻葉山城的榮耀據為己有，一定會拚了命地促使兵士猛攻。如果我們行動遲緩，他們的傷亡太大，隻怕主公會責怪我們……”

    豐臣秀吉滿不在乎地說道：“責怪就責怪，我們也要等到他們發起總攻之後再動手。畢竟我們隻有二十一個人，齋藤龍興那小子的侍衛也比我們多多了，隻有他們發起總攻，將齋藤氏守軍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前麵去，我們才有機會得手。我不能因為怕受到主公的責怪，就讓你們大家拿著性命去冒險！”

    竹中半兵衛的擔憂不無道理。織田軍三度討伐美濃、兩次包圍稻葉山城，從織田信長到各位家臣，乃至全部武士、足輕，都蒙受了極大的屈辱。因此，對於奪取稻葉山城，織田信長可謂是誌在必得，一到天亮，立刻命令織田軍主力發起了猛烈的進攻。首當其衝的，便是駐守七曲口的柴田勝家所部和駐紮在水手口的佐久間信盛所部——對於柴田勝家和佐久間信盛來說，不單是三度隨同主公出陣討伐美濃、兩度率軍包圍稻葉山城卻都沒有取得輝煌戰果這麽簡單；他們兩人曾受命在墨俁築城，耗時數月，損兵數千，卻兩度铩羽而歸，在織田氏家中大失顏麵，早就對美濃齋藤氏恨之入骨，眼下要直搗敵巢，他們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報仇雪恨的好機會。再者，取代他們成功在墨俁築起城池的人，正是此刻已經帶人潛入稻葉山城之中的豐臣秀吉，他們又怎能把奪取素有“不落之城”美譽的稻葉山城的功勞輕易讓給那個卑賤的農夫之子、那隻可惡的猴子……

    上萬織田軍氣勢洶洶地殺向美濃，沿途領主、豪族紛紛投降，一路勢如破竹就殺到了稻葉山城城下，令城中齋藤氏守軍無不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可是，織田軍包圍稻葉山城已經半個月了，卻一直沒有發起總攻，又讓他們漸漸放鬆了警惕，甚至認定織田軍對素有“不落之城”美譽的稻葉山城束手無策，圍困一段時間，就會再一次灰溜溜地撤軍回尾張。因此，黎明時分突然遭到織田軍的攻擊，許多人都不禁驚慌失措了起來。但是，也正因為織田軍圍城已經長達半個月，稻葉山城守軍之中的意誌薄弱者，或者對齋藤氏懷有異心之人，都紛紛棄城出逃，歸降了織田軍，留下的要麽是仍對齋藤氏懷有忠義之人，要麽是齋藤龍興的心腹，麵對織田軍突然發起的猛攻，他們仍憑借著堅固的城防抵抗，織田軍一時半會也難以攻入城中。

    山下突然響起的槍聲和喊殺聲傳到了千疊台，驚醒了美濃國主齋藤龍興。他踢開了兩名侍寢的侍女，爬起身來，接著，就有侍衛匆匆而來，向他稟告了織田軍發起總攻的消息。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齋藤龍興也嚇了一跳，趕緊命人幫他披掛盔甲。可是，當他戴上頭盔、穿上戰靴之後，卻不肯再讓人給他披上鐵胄了——在他看來，織田軍的進攻縱然來勢洶洶，卻也絕對無法輕易攻克素有“不落之城”美譽的稻葉山城。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這麽匆忙地穿起那身沉重又有冰冷的鐵胄呢？更何況，昨夜他和兩個妖豔的侍女荒唐了一個晚上，快要天明的時候才昏昏睡去，此刻人雖然醒了過來，腿腳卻還是發軟，實在是沒有力氣身披甲胄、提起武刀上陣廝殺……

    跟其他大名之家一樣，齋藤龍興的侍衛也是從家臣子弟中遴選出的出類拔萃之人，自然懂得兵法韜略，不得不提醒他說，城下的戰事緊迫，如果他不速速登城指揮作戰，一定會被守城兵士誤以為他已經棄城出逃，軍心必將為之大亂，城防也會有立刻崩潰的危險。

    齋藤龍興雖然昏庸，卻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緩急，不得不接受了那名忠心耿耿的侍衛的苦苦勸諫，命人幫他穿上鐵胄，但他還是嗔怪那名侍衛道：“何必如此大驚小怪呢！稻葉山城堅不可摧，織田軍這樣強行攻城，一定會慘遭失敗……”

    正在說著，突然聽到走廊的另一端響起了一聲“哇”的大叫，接著便傳來了劈裏啪啦的匆匆腳步聲。

    齋藤龍興生氣地說道：“這是怎麽回事？沒有我的命令，誰讓他們朝著下曲輪殺過去的？”

    緊接著，隻聽到火藥庫和兵糧庫那邊突然傳來了“轟隆”一聲巨響，隨即又有一陣悶雷般的爆炸聲傳了過來。

    房頂上立刻有灰塵窸窸窣窣地掉落下來，齋藤龍興也被震得渾身猛地一晃，心中更是大為驚恐：難道是火藥庫發生了爆炸？齋藤氏家中自祖父齋藤道三而始，耗費巨資，好不容易才積攢下數百支火槍，這也是抵禦城外織田軍的利器，如果火藥庫發生爆炸，守城兵士又怎麽抵擋得住擁有更多數量火槍的萬餘織田軍？

    想到這裏，他趕緊吩咐侍衛道：“快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侍衛匆匆領命而去，齋藤龍興卻又聽到外麵鬧哄哄地響起了一陣騷亂，夾雜著許多人驚恐的叫聲：

    “不好了，火藥庫被炸了！”

    “著火了，著火了，洋槍房被燒了！”

    “還有兵糧庫，兵糧庫也被燒了！”

    “敵人攻進來了！大家快逃命吧！”

    一片喧鬧聲中，那名侍衛又匆匆跑了進來，說道：“報告主公，織田軍已經攻入城中，放火燒掉了我們的火藥庫、洋槍房和兵糧庫……”

    那兩名還沒有來得及穿好衣服的侍女嚇得簌簌發抖，擁著被子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裏。不過，比起那兩名侍女來，身為美濃國主、齋藤軍總大將的齋藤龍興也好不到那裏去——令人沮喪或者幹脆說令人絕望的消息被證實之後，他嚇得麵如土色，無力地倚靠在臥室的柱子上，牙齒打著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名侍衛急切地說道：“千疊台已經是一片火海，而且大火馬上就要燒到這裏來，主公是準備率領大家冒死衝出千疊台，還是在這裏自裁，請趕緊做出決斷！”

    見到齋藤龍興猶豫不決，那名侍衛再次急切地催促道：“如今曲輪以下已經沒有了殺聲，說不定我們的守城兵士不是被全部殺死，就是都已經逃跑了，織田軍馬上就要殺到這裏來，主公如果不速速做出決斷的話，隻怕要做敵人的俘虜了！”

    盡管忠心的侍衛一再催促，並且拔出了武刀，一旦齋藤義龍決定自裁，他就要為主公做介錯。可是，齋藤龍興怎能做出決斷？此刻的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就要完蛋了嗎？我雖然當了這個倒黴的國主、家督，可我才十八歲，還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