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這一通馬屁拍得極其高明，而且比喻打得恰到好處，不但濃姬笑得花枝亂顫，越發堅信如此老於世故而又巧舌如簧的光秀表哥一定能夠討得夫君織田信長的歡心，實現明智一族的複興；織田信長也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不過，即便是天生桀驁不馴、狂放不羈的織田信長也不好意思直接承認自己就是明智光秀所說的那顆“初升的太陽”，轉而問道：“那麽你說說看，這枚印信該怎麽改？”

    明智光秀說道：“在下認為，主公應該重新鑄造一枚印信作為主公公文專用印璽，仍用‘天下布武’四字，卻以金銅為質，印文改用漢文大篆。在下相信，這樣的印璽蓋於主公的公文之上，必定能夠威震諸國，天下人也無不遵令而行，不敢稍有違逆。”

    織田信長說道：“好，這件事情就按你說的去辦。現在說說修建歧阜城一事。”

    明智光秀低下了頭：“請問主公，是否打算把修建歧阜城一事全權交給在下承擔？”

    “當然是！你以為我們織田氏家中一萬貫的俸祿是那麽好拿的嗎？不過，”織田信長笑道：“歧阜城是我的居城，不是你的，不能按照你的想法修建。所以，你要先拿出圖樣來讓我看。你需要多長時間？”

    明智光秀說道：“三天！”

    三天？濃姬剛剛放鬆下來的那顆心立刻又再度懸了起來，深恨眼前這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表哥過於狂妄自大——要知道，前田利家和平手成義兩人從小就和曾經做過織田信長師傅的平手政秀學過築城之術，而平手政秀的築城之術在當年的尾張織田氏家中首屈一指，兩人盡得平手政秀的真傳，在尾張織田氏新一代家臣之中，可謂是出類拔萃。否則的話，織田信長也不會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們兩人。可是，他們用了近十天的時間才繪製出草圖，再經過反複修改，前後曆時月餘才總算是拿出了歧阜城的圖樣。如今明智光秀卻說自己隻要三天時間，姑且不說能否如期完成，至少也會讓織田信長覺得他過於草率，簡直是拿自己最看重的修建歧阜城一事當兒戲……

    織田信長也不勝驚詫，問道：“隻要三天嗎？”

    “是的。”明智光秀平靜地說道：“在下幼年之時曾跟隨主公的嶽父大人道三公學過築城之術，並曾在這座城中住過近二十年，對稻葉山周圍山形地貌了然於心，深知該如何更好地利用周圍山形地貌，才能凸顯出歧阜城這座天下之城的雄壯威嚴。之所以向主公要求三天時間，隻是因為前期工程已經鋪開，在下要仔細考慮該如何利用業已完成的工程，替主公盡量減少築城的開銷。”

    聽到明智光秀這麽說，濃姬悄悄地籲了一口氣：看來，光秀表哥不但成竹在胸，並且早就將織田氏家中內情了解的一清二楚，知道家臣們曾經因為花費太大而質疑夫君修建新城的決定。象這樣才能出眾又能設身處地替主公出謀劃策的人，可不多見啊！難怪他能以一介浪人的身份在自視為名門望族的越前朝倉氏家中出仕奉公並躋身高位！想必夫君一定會更加賞識他吧……

    果然，織田信長大笑起來：“哈哈哈！光秀啊，大概來歧阜城拜見我之前，你就已經清楚地知道我最關心的是什麽，想要的又是什麽，並且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真是一個少有的聰明人啊！”

    織田信長說的不錯，來歧阜城拜見織田信長之前，明智光秀的確做了充分的準備，也謀劃好了如何才能很快得到織田信長的重視並迅速在織田氏家中嶄露頭角——就眼下的情勢來說，什麽事情能比得上修建這座織田信長十分看重的歧阜城更為緊要、更容易引起所有人的矚目？他甚至已經在心中無數次地構想了這座城該如何修建。因此，聽到織田信長這樣的讚譽，明智光秀也不自謙，更不否認，隻是淡淡地說道：“在下來歧阜城之前，就已經決心要追隨主公，明國有句話說得好——‘既食君祿，忠君之事’，在下當然要殫精竭慮，為主公謀劃出力。”

    織田信長再度笑道：“說得好！‘既食君祿，忠君之事’，有你這樣用心的家臣，身為主君的我就可以少了很多煩心之事了！”

    濃姬正在暗自替自己的表哥高興之時，卻又聽到織田信長話鋒一轉，說道：“可是，明國有句市井俗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用在你光秀的身上，真是分毫不差！”

    濃姬和明智光秀兩人都是一怔，不知道織田信長為何又冒出這麽一句話；更不明白明智光秀又是在哪裏觸怒了織田信長。

    這種情況下，濃姬當然不好開口，明智光秀隻好硬著頭皮問道：“在下不明白主公到底說的是什麽意思，請主公原諒……”

    織田信長冷笑一聲：“什麽意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可是……可是在下真的不明白……”

    織田信長又是一聲冷笑：“看來你光秀還沒有我想象的聰明啊！好吧，我就告訴你吧，你是不是認為在俸祿一事上，被我占到了上風，就想用築城和印信的事情扳回來？也就是說，你從未把我當成值得你畢生追隨、即便獻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主君，而是當成一個對手，想要和我較量一番。對不對？”

    其實，一向心高氣傲卻又認定自己懷才不遇的明智光秀的確是抱有這樣的想法，不知不覺就在語氣和表情上顯露了出來，以致於濃姬剛才就產生了這樣的感覺，又怎能瞞得住雖然年輕、卻經曆了許多人一生也不曾經曆過的跌宕起伏、大悲大喜的織田信長……

    但是，明智光秀萬萬不敢承認這一點，趕緊將伏身在地，將額頭緊緊地貼在榻榻米上，說道：“在下從來沒有那樣想過，更不敢有絲毫和主公較量的意思，請主公明鑒。”

    織田信長說道：“不要掩飾，我說過的，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便有這樣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我不會因此怪罪於你。因為你不是我們織田氏的家臣，想要在織田氏家中出仕奉公，當然要弄清楚我織田信長是否值得你追隨。那隻可惡的猴子手下有位野武士頭目，名字叫做蜂須賀正勝，在答應做猴子部下之前提出了一個條件，要先和我見一麵，也是和你有著同樣的心思。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

    織田信長緊緊地盯著跪伏在自己腳下的明智光秀，一字一頓地說道：“在當今的日出之國，配做我織田信長對手、能夠和我較量一番的人，原來還有兩個，一是那位人稱‘戰國第一武將’的甲斐武田信玄，但我仍然有信心降服他，讓他做我手下的大將。不過他不識時務，早早就被明國人打敗，並且丟下自己的部卒獨自逃命，喪盡了武士的氣節，已經不配做我的對手。另一個是那位人稱‘越後神龍’的上杉謙信，可惜他也不識時務，死在了明國人的手中。剩下的所有人都不在我的眼中，更不配與我爭奪天下，包括你明智十兵衛光秀！”

    當年還在美濃之時，明智光秀就對比鄰的尾張國那位少主織田信長狂放不羈、桀驁不馴的性格早有耳聞；這一次前來稻葉山城，已經打算在織田氏家中出仕奉公，自然更是事先對織田信長的性格做過一番深入研究。可他還是沒有想到，織田信長竟然是如此的狂傲，說話咄咄逼人，並且絲毫不給別人留有任何餘地，心中頓時又生出了一開始的那種屈辱感和挫敗感。

    可是，他已經被霸氣十足的織田信長降服，不敢再表露出絲毫的不滿，隻得繼續分辯道：“在下真的沒有那樣的心思……”

    織田信長不想再和明智光秀糾纏這個問題，轉而說道：“還有，你可能沒有想到，原本我心中是打算給你兩萬貫的俸祿的，可是，見麵之後，對你有些失望，覺得給你一萬貫就足夠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明智光秀為之一怔，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見明智光秀無言以對，織田信長自己說道：“原因很簡單，你是我的嶽父大人道三公最賞識的子侄，又是阿濃的表兄，跟美濃齋藤氏和明智一族關係匪淺。如今齋藤氏一蹶不振，明智一族更是慘遭滅族之禍，你應該義不容辭地承擔起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你們明智一族家門的重任。如果你來到這裏之後，主動跟我提起有關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你們明智一族家門的要求，就憑這份情義，我就會給你一萬貫的俸祿；然後根據你的才幹，再給你一萬貫，加在一起就是兩萬貫。可是，你隻顧著在我麵前賣弄你的築城之術和漢學才能，所以我隻能給你後一部分的一萬貫。而前一部分的一萬貫，可以說是你自己主動放棄的，我也就沒有辦法再給你了。你明白嗎？”

    明智光秀當然聽出了織田信長的弦外之音，臉上立刻露出了狼狽不堪的表情：他是在嘲笑我啊！不錯，當初姨丈道三公和姨母明智夫人蒙難之時，我既沒有為陷入困境之中的他們施以援手，又沒有能夠為最終慘遭殺戮的他們報仇雪恨，這的確是我的錯，信長公現在一定認為我是一個隻考慮個人利益、自私而又薄情的不義之徒。他已經對我懷有那樣的成見，我日後還怎麽做他的家臣，又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而得到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