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以身為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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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智光秀的這一建議可謂十分妥當,眾人都連連點頭,深以為然。有人立刻提出,織田信長日後要返回歧阜之時,可以敦請明國派兵護送,以防途中遭遇近江淺井氏阻截。有人甚至更進一步地提出,細川信元執掌幕府多年,眼線、黨羽遍布京都,為防他們狗急跳牆,暗中偷襲東福寺,織田信長應該立刻搬到京都近郊的明**營之中。

    其實,織田氏諸位家臣還有一句潛台詞沒有說出口:織田信長在京都盤桓數日,幕府將軍足利義輝就會向天下人宣布委任他出任左兵衛督之要職,織田信長也就藉此成為室町幕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將軍。如果有人敢於對織田信長不利,那可就不是諸國大名之間的私鬥,而是公然挑戰幕府權威,幕府方麵就可以宣布他們為逆賊,號令諸國大名共討之;甚至可以敦請明國天朝義師再次施以援手——以尾張織田氏與明國之間的特殊關係,以及織田信長與明國副總大將戚繼光等人的袍澤之誼,想必明國大軍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勢必要傾盡全力,幫助尾張織田氏討伐逆賊,尾張織田氏就能不費吹灰之力而奪得近江、越前、山城等國,也就能一舉將勢力擴張到近畿,更將京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這樣看來,有逆賊三好長慶頃刻敗亡的前車之鑒,朝倉義景、細川信元和淺井久政、淺井長政等人的心中即便再對尾張織田氏有多少不滿,也不能不好好掂量掂量偷襲織田信長所要付出的慘重代價……

    不過,跟隨織田信長前來京都拜謁天皇的柴田勝家等人雖說都是織田氏的重臣,卻因都有家眷留在明國,織田信長並未對他們透露過自己對於明國的擔憂,他們因而也就不知道織田信長對待明國的真實態度。隻有明智光秀和豐臣秀吉對此略知一二,深知眾人提的這些建議無一不是織田信長最為忌諱、甚至視為屈辱的舉措,不但不會被采納,反而還要火上澆油,激起織田信長做出更加極端的決定,不由得心中焦急如焚。明智光秀因為自己入仕織田氏的時間還不長,不好公開反駁諸位重臣的意見;豐臣秀吉眼見著織田信長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顯然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趕緊說道:“根本用不著勞煩明國幫助。我立刻喬裝改扮成浪人,連夜離開京都、潛回美濃,從歧阜城帶兵過來接應主公!”

    柴田勝家不以為然地搖頭說道:“猴子,你這個建議可是大大地不妥啊!就算你能安全通過近江,回到歧阜,又有什麽理由帶兵上洛?總不能說是想讓我們織田氏的兵士也一同前來朝賀天皇陛下、領略京都勝景吧!”

    柴田勝家說的不錯,眼下諸國大名齊聚京都,任何異常的舉動都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和猜忌,更不用說突然調動兵馬,從歧阜城開赴京都——如果被諸國大名認定織田氏要控製京都、武力脅迫朝廷、幕府乃至諸國大名,集合各家隨從、侍衛群起而擊之,大概織田氏君臣也隻有趕緊躲到明**營之中,才能逃脫殺身之禍……

    豐臣秀吉情知自己隻顧著順從主公的心意,卻沒有想到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立刻遭到了柴田勝家的揶揄戲謔,不禁萬分尷尬,麵帶羞愧之色地站在那裏,一時不好再說話。

    這個時候,織田信長開口了:“你們說來說去,好象都認定他們三家就一定會來討伐我織田信長一樣!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有沒有這個膽子敢和我織田信長作對!”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失色:主公難道就全然不顧歸程凶險,執意要按照剛剛做出的決定,連夜返回歧阜了?

    果然,織田信長對明智光秀說道:“你馬上準備紙筆,替我寫一封信給義輝殿下,就說我對他要求我出任左兵衛督之要職深表感激,卻又感到萬分惶恐,萬萬不敢領受,請他一定不要向諸國大名提出此議。同時,為了報答他的這份厚愛,我要馬上返回歧阜,出兵信濃,替幕府討伐逆賊武田信玄!”

    原來,就在剛才諸位家臣熱議之時,織田信長也想了許多。在他看來,眼下的局勢固然凶險萬分,卻正是尾張織田氏窺探盟友近江淺井氏的一個天賜良機——如果淺井久政和淺井長政父子二人沒有受到越前朝倉氏的蠱惑,而是恪守與織田氏之間的盟約,織田氏君臣就能平安無事地返回歧阜;由此也能進一步證明,在淺井久政和淺井長政父子二人心目之中,對於尾張織田氏的重視已經超過了昔日家主和靠山越前朝倉氏。那麽,在日後織田氏大軍上洛之時,他們一定會讓開通道,幫助尾張織田氏順利上洛、掌控天下。反之,如果淺井久政和淺井長政父子二人一味順從於朝倉義景,悍然撕毀盟約,對織田氏揮戈相向,織田氏就可以放開手腳地討伐近江淺井氏,奪取近江,將京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至於山城和越前,細川信元已是昨日黃花,並且已經被足利義輝棄如敝履;朝倉義景又遠在越前,隻要自己在安土築起大城,他們根本就不敢輕舉妄動……

    出兵信濃、討伐逆賊武田信玄的理由還算是適當,可是,這樣一來,織田氏君臣就要麵臨著被近江淺井氏偷襲的危險,從京都到歧阜城有近三天的路程,每時每刻都可能遭遇殺身之禍。因此,柴田勝家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織田信長立刻抬手阻止了他,又將淩厲的目光掃視了眾人,沉聲說道:“我的決心已定,你們什麽都不用說了,快些召集隨從、收拾行李,我們今夜就離開京都!”

    略一停頓,織田信長又對豐臣秀吉說道:“馬上去把鬆平氏家康公請來。他是我邀請一同上洛的,我們提前離開京都,要給他打聲招呼才是。”

    聽到織田信長說的如此決絕,想必任憑旁人再怎麽苦苦勸諫,他也不會再改變主意;而且,如果說的太多,或許還會被主公視作害怕越前朝倉氏、近江淺井氏和細川信元三家聯盟的怯懦之人,織田氏諸位家臣都不好再說什麽,趕緊各自忙亂了起來。

    鬆平家康及自己的隨從就住在臨近另一個院落。他生性喜好清靜,加之在京都又沒有什麽熟人朋友,今天沒有接到足利義輝欣賞能樂的邀請,就安心地待在東福寺裏讀書。跟隨他一起來到京都的家臣們心裏都明白,岡崎鬆平氏的地位低微、實力弱小,得不到幕府方麵和義輝殿下的重視也在情理之中,都隻是隨口抱怨了幾句,也就作罷。

    接到織田信長的邀請之後,鬆平家康匆匆來到織田信長寄居的小院。聽完織田信長講述詳情始末,他慨歎道:“古人雲‘無功不受祿’;又曰‘廉者不受嗟來之食’,信長公堅辭左兵衛督之要職,可謂明智之舉。至於越前朝倉氏勾結近江淺井氏和前幕府管領細川信元大人,意欲反對信長公擔此大任,亦印證了古人所雲‘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之誠不我欺,信長公不必為些許宵小蜀犬吠日之愚昧之舉而耿耿於心。不過,”

    鬆平家康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憂慮之色,繼續說道:“古人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又曰‘白龍魚服,恐為漁人所乘’。信長公乃是天下矚望之大英雄,素有掌控天下之誌、拯救萬民之心。我日出之國億兆生民無不望信長公如大旱之望雲霓,如孤兒之望父母,一心惟願信長公能平定方今之戰亂,再樹朝廷之權威,更致還天下以太平。是故信長公之安危絕非一己之私事,非但牽動舉國上下億兆生民之心,更關乎我日出之國百年國運,切不可以身犯險、輕騎遠涉……”

    織田信長自幼就不喜好讀書,對武士之家一直十分重視、定有少年武士必修課業的漢學更是不感興趣,到明國走了那麽一趟也絲毫沒有長進,此刻被鬆平家康這一席酸氣十足、並且夾雜有不少明國聖賢之言搞得頭昏腦漲,忍不住打斷了鬆平家康的話,說道:“這裏不是明國的國子監,你能不能給我把話說明白些?!”

    鬆平家康被噎住了,好在他從小就深知眼前這位“尾張哥哥”脾氣火爆、桀驁不馴,也就不計較他的粗暴無禮,說道:“好的,在下就把話說的再明白些。正所謂‘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依在下愚見,信長公與明國之間的關係路人皆知,就算是要求明國派兵護送,旁人也不能就此說三道四。設若信長公畏懼市井蜚短流長,亦可采取變通措施,比如日後離開京都之時,可以邀請明國將帥到歧阜城做客——信長公曾與明國副帥戚繼光戚軍門、徐渭徐參謀長及諸多將帥一道遠征南洋諸國、討伐西番夷狄,而今有朋自遠方來,略盡地主之誼,既在情理之中,更彰顯信長公之好客守禮。既然如此,又何必固執己見、以身犯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