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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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牢裏, 關押著季春山的那間監牢此時已同昨日完全不一樣了。其正中擺著一張方桌, 桌上茶水點心燭火俱全。方桌旁的地上還放著一個炭盆,上好的銀霜碳燃著火苗, 驅散了監牢裏的陰寒。而在監牢的最裏角,則是用大塊的布帳圍了起來, 裏頭放著一個簇新的馬桶。

    當得了古縣令的吩咐, 來帶季春山去前堂的衙役到了此處時,便見季春山正枕著一隻手臂, 閉目躺在雖是以磚石和木板簡易搭成,但鋪了厚軟綿褥和錦被的床上。

    “季當家可醒著?”不說已經從衙堂上看出季春山必是馬上就會無事,隻憑季春山和高捕快的交情,這衙役便不敢對季春山有所怠慢,見季春山似睡著,便在木欄外輕喚了一聲。

    季春山沒有睡,隻是閉著眼睛在想事情,衙役一出聲,他便睜開了眼睛, 從床上起了來, 問道:“醒著呢。這位差大哥, 可是有什麽事?”

    “季當家醒著就好,縣令大人傳召,請隨我去前堂吧。”衙役見季春山起來了,便笑道,說著還打開了隻掛著鎖頭跟本沒鎖上的監牢大門。

    季春山聞言卻沒顯出什麽意外或緊張之色, 眼中唯有了然和平靜,待對衙役道了聲“勞煩了”之後,便隨衙役前往了前堂。

    這一次季春山再進衙堂時,便又是同上一次一樣,靠來帶他的衙役開出了一條比上次還要窄擠些的通路,才得以進去。但不同的是,這次百姓們再見他,卻不再如上一次那般,麵上滿是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扔臭雞蛋爛菜葉一般的嫌惡了,反而是滿臉的複雜。

    而等進入衙堂後,季春山又發現,堂上除了孫氏和馮貴等人外,竟是還有郭父郭教諭。

    “郭伯父,您怎麽會在這?”季春山訝異的問道,他以為見到的會是溫良或是謝元呢?

    季春山倒也沒想錯,葉清嵐自己不能來,一開始便想讓溫良來衙堂為季春山辯訴的。但郭父知道了季春山的事後,又知道季春山的確是清白的,便主動提出此事由他來做。郭父堅持,葉清嵐想著郭父在縣裏極有威望,言行也更能讓人信服,對季春山自是更加有利的,且又是郭父一番好意,便將此事拜托給了郭父。

    “自是來幫你的。”郭父笑嗬嗬道。

    季春山沒想到郭父竟然會為他出麵,這倒著實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剛想再說些什麽,就聽身後傳來高捕頭的聲音。

    “大人,葉錦明帶到。”高捕頭在前,葉錦明在他之後,最後則是兩個高捕頭的手下。

    回稟過古縣令後,高捕頭便帶著兩個手下站到了一旁,葉錦明無功名在身,自是要對古縣令行跪拜禮的。隻是他晚季春山一步進來,季春山便正好在他前麵,雖說不是正對著,但季春山站著,他衝季春山的方向跪下,也還是讓他的臉微微有些扭曲。

    “行了,起來吧。”古縣令叫起了他,然後便直接問道:“葉錦明,今有洋河婦人孫氏,指你曾打傷其夫,擄走其女,威逼其誣告安平村人氏季春山,你可認?”

    雖然不知道這孫氏怎麽突然就反了水,但葉錦明肯定是不會認的,便當即大聲道:“大人,這是汙蔑,草民根本就不認識孫氏,也從未見過她,怎麽可能會威逼於她,請大人明察。”

    葉錦明這話,卻是半真半假了,他的確知道孫氏,也認識她,更曾威逼過她,但他卻也的確沒有和孫氏見過麵。一直以來,他都是在幕後安排從未在孫氏麵前露過麵,真正去做這些事的,都是林瑾的人,所以此時他反駁起來,當真是很理直氣壯的。

    “哦?那這麽說,這個東西便不是你的了?”古縣令又問道。

    葉錦明有些不明所以,但當一個衙役拿了那枚玉質的平安扣給他看過,他很快就變了臉色,之後又想到了什麽,倏地就看向了季春山,陰沉的雙眼中滿是驚怒不安,“是你,是你——”

    “葉先生想說是我什麽?”季春山見他如此卻是輕輕一笑,道:“不過我覺得,葉先生還是好好認一認那枚平安扣吧,若不是你的,你大可否認了就是,如此你自然就無事了。但隻怕別的人,比如這平安扣真正的主人,就未必了。”說到最後,季春山看著葉錦明的,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在旁的人聽來,隻以為季春山是在說真正背後主使害他的人,但葉錦明卻很明白,季春山說得分明就是他的外室和私生女。阮氏雖給他生了一個女孩,但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也是很喜歡的,那平安扣還是他親自挑選買下,又親自帶在女兒身上的,他怎麽可能會不認識。隻是沒想到,季春山到底還是找到了她們,並且又一次拿她們來威脅自己。

    葉錦明之前雖已是猜測到了不好,但從茶樓到衙堂裏不過百十步的路程,他根本就來不及想出個什麽。孫氏的反水對他來說已是完全意料之外的,而孫氏拿出的平安扣則又是給他重重的一擊,以至於他此時大腦一片混亂,卻是一時什麽都說不出來的。

    認,還是不認,此時葉錦明卻是麵臨了如同當初孫氏一般難以抉擇的兩難境地。若認,那他必是不願的,但若不認,季春山勢必會說出阮氏和女兒之事,劉主簿那他自是沒有好果子吃。隻是到底他還是和孫氏不一樣的,孫氏那時無依無靠,無從求助,但他背後,除了嶽父劉主簿外,還有林家的林瑾為靠山。

    他對付季春山雖是有私怨,但也是因著林瑾也想對付季春山在先,且若無林瑾,他也是做不了這麽多的,所以林瑾必會搭救於他,想來最後他也不會有什麽大事。隻是這次沒能扳倒季春山不說,季家葉清嵐那邊,也似沒有如他們所期望的一般,到底還是可惜了。

    想罷,葉錦明撩起衣擺再次跪下並俯身叩首,道:“草民一時糊塗,還請大人恕罪。”

    葉錦明如此,衙堂內外頓時一片嘩然。唯獨季春山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他倒不認為葉錦明是真的心甘情願的認罪了,不過是因著形勢所迫,再者也是想著林瑾和劉主簿,以為有所依仗吧,隻是很可惜,季春山卻不會再給他翻身的機會。

    劉主簿那自不必說,他早已打聽到,劉主簿對葉錦明這個女婿早已不滿,不過因著女兒才容忍一二,如今葉錦明自尋了絕路,他是巴不得糾纏徹底讓女兒擺脫了葉錦明,自不會再去救他,而林瑾,他就算想,卻是不敢去救葉錦明的。

    就在他被帶到縣衙的前一日,府城的林宣已給他送了書信來,信中言及他已大好,不日便會回到方城縣。到那時,無能而驕縱,還違背家訓招惹禍端的庶出妾生子林瑾,和一個身體健康品行端正,且是真正的嫡出長子林宣相比,自是後者更加的得人心。即便是有林家主的偏愛,但林家卻還有其他的族老長輩在,家主的繼承人也並非林家主一人就能決定的,林瑾自顧不暇,自是不會再主動去幫這麽一個聲名狼藉的人的。

    孫氏已承認汙蔑的季春山,如此季春山便已恢複了清白,而葉錦明的認罪,便算是為此事最終畫上了句號。季春山被無罪釋放,孫氏被脅迫,本非自願,也算是受害者,古縣令便沒有對她加諸任何的責罰,至於葉錦明,他則是在招供狀上簽字畫押之後被送進了監牢裏。

    按當朝律法,葉錦明指使他人誣告季春山,要受反坐之刑,即對誣告者按其所誣告他人之罪處以刑罰,而季春山被誣告為□□罪,按律當處笞五十,徒五年,葉錦明便需受此刑罰。除此之外,還有脅迫之罪,擄人之罪,贖罪並罰,最終葉錦明被古縣令判處杖一百,徒二十年。

    出了縣衙,季春山在郭父、周景還有謝元的陪同下回到了家裏。大門前,放著一個火盆,丹青和丹蔻兩人拿著蘸了鹽水的柳枝一左一右站著。季春山大步跨過了火盆,又被丹青丹蔻姐妹倆用柳枝往身上甩了好幾下,給他去去晦氣。

    一邁進了家門,季春山的腳步便控製不住的加快了些,郭父等人便很快被他落在了身後,但卻無一人開口讓他慢些,以己度人,他們也是非常能夠理解季春山的心情的。

    進了後院之後,遠遠的,季春山便已看到了竹蘭軒門前立著一抹青色的身影,頓時他近乎跑了起來,幾息間,便已到了葉清嵐的麵前。

    “我回來了。”季春山站在葉清嵐的麵前,想抱抱他,可隔著葉清嵐的大肚子卻不能,便抓起葉清嵐的雙手,放在唇邊吻了又吻,“辛苦你了,還好嗎?”

    雖說他過去兩日見到的每個人都會問一句葉清嵐好嗎,每個人也都說葉清嵐很好,此時真的見到了葉清嵐看著他氣色也是很好的樣子,但他還是忍不住的問了出來,隻有葉清嵐自己親口說一句很好,他才會真的安心。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就是,就是有些想你。”葉清嵐微笑著道,眼睛卻不由得有些泛紅。

    他側過身,倚在季春山的胸膛,鼻翼間滿是熟悉的氣息,一直飄忽不安的心,此時才算終於平穩落定了下來。雖隻才不到兩日,但卻是兩年多來兩人頭一次分離開,晚上沒有季春山在身邊,葉清嵐才發現,自己竟已經是有些離不開他了。

    季春山環著葉清嵐的肩膀,隻覺得心像是泡在了溫泉水裏,溫溫脹脹的,有些酸,又很是甜蜜,他吻著葉清嵐的發頂,輕聲道:“我也是。”

    二人就這麽站在蘭居的門口擁抱著,傾訴著,好一會兒,等心緒漸漸的平複下來,才相攜著進了蘭居裏。一直站在台階下聊天看天的郭父等人便也才跟著進了去,正廳裏,郭母和吳嬸兒、王氏,還有胡大夫都在,見季春山回來了,自是都紛紛向他問候。

    不多時,得了葉清嵐紛紛的丹蔻也從後頭的竹舍將季寧煦、胡瑤、王將,還有一直陪著幾個孩子玩的吳芸寶丫母女都請到了正廳裏。

    抱過了兒子,季春山便回臥室去換了身衣服,葉清嵐不顧身子沉重,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一起進了臥室,然後,季春山換衣服的時間便長了些。過了好一會兒,二人才又一起出了來,雖不明顯,但也能看出,葉清嵐的氣色比之前更紅潤了些。

    晚上,季春山親自下廚,帶著丹青和丹蔻做了兩桌子菜。飯桌上,季春山又親自給胡大夫、郭父、周景、謝元還有郭母等人斟了酒,並對他們的幫助表示了誠摯的感謝。

    飯後,眾人便都各自回去了,洗漱過後,雖還不到以往睡覺的時辰,但季春山還是摟著葉清嵐早早地躺在了床上,說不著,便一直說著話,說著說著,葉清嵐便睡著了。這兩日雖他麵上不顯,但季春山一日不得自由,他便一日不曾安心,雖身體上沒累著什麽,但精神卻是一直是繃著的,不免有些疲倦,此時季春山在身邊,放鬆安心之下,便很快就熟睡了過去。

    季春山從後頭擁著葉清嵐溫熱軟韌的身子,懷抱被再次填滿的感覺,讓他也是再安心不過了,閉上眼睛,很快便也睡著了。隻是到了後半夜,天還沒有亮,他就被懷著葉清嵐異樣的動靜驚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