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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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要答應你一個條件, 所以你要我做什麽呢?”
距離霍譽非說出這句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顧騁枕著胳膊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在了拿在眼前的右手上,讓手心的那一片肌膚變得特別亮。
隱隱約約有種透明的感覺。
馬上就是學期末了,他和去年一樣,已經填好了假期留校的申請。就在昨天, 京安福利院的院長將電話打到了他們班級的輔導員那裏, 非常懇切的表示,希望能和他取得聯係, 並且歡迎他回“家”過年。
本來對他的身世知之不詳的輔導員將原話轉告給他的時候, 明顯已經清楚得有些過頭了。
顧騁略略尷尬, 更多的是惱怒。
按照社會主流的價值觀, 他依靠福利院提供的資源才能好好長大、讀書, 卻在有機會離開之後,迅速而毫不留情的斷絕了所有聯係。
這讓人無法認同。
但為什麽要被別人認同呢?
顧騁仔細的觀察著手心裏的紋路,眼珠在明亮的月光之下更加的透亮。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在他離開京安福利院之前的人生裏, 幾乎沒有什麽值得回憶的東西。
顏清曾經或許會成為唯一的一抹亮色, 但現在已經和所有的那些腐朽破敗一樣, 暗淡了黑白之外其餘的顏色。
這些毫無價值的回憶, 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醒他, 現在的生活有多麽來之不易。
他拚命讀書、考學,攢錢、工作,就是為了能堂堂正正離開那個地方。
沒有喝過這杯水的人, 永遠不會明白其中的冷熱。
他本來就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正常人”之外的異類,這麽說並不是自怨自艾,而是闡述一個事實。
當然,你也可以把這個叫做與眾不同。
隻是這種與眾不同並不能讓人感覺良好。
不單單是在前二十年,還會影響他從此以後人生中的每一天。
時鍾滴答滴答已經指到了“2”那個數字上,宿舍的其他人都已經睡熟了。但是顧騁卻仍舊睡不著,他在考慮事情。
明年三月開學之後,就是大二下學期,他們麵臨選擇具體的研究方向。大三除了公共課,主要就是跟隨自己的專業方向導師做一些項目。
顧騁之前一直傾向於軟件編程以及信息技術方麵,非常巧的是,就在前兩天,一位在數據分析方麵極為有名的導師主動聯係他,詢問他有沒有跟隨自己繼續深造的意願,並且提到,自己手裏有一個和慕尼黑大學合作項目的交換生名額。
這樣的暗示已經非常明白,他馬上感謝了對方的賞識,並且表示,其他不論,自己非常希望能跟隨對方做進一步研究。
這當然是件好事。
事實上,他這半年運氣都非常不錯。
不久前他還得到了一筆數額頗大的獎學金。
至於聯係他的這位博導,已經連續幾年不帶本科生了。
顧騁不覺得自己有優秀到能讓對方打破慣例的地步,但導師給的理由是,他的團隊裏剛剛好需要一名本科生,而顧騁的幾門相關課程成績非常漂亮。
顧騁不由得有點感慨,運氣是不是好的有點過分?
但無論怎麽說,這是一個機會。他拒絕,不光是將這個絕佳的機會拒之門外,還要承擔風險。
況且顧騁想不出自己要拒絕的理由。
至於所謂的交換生項目,還沒有納入他的考慮範圍。
確實,那會成為非常好的經曆,履曆表上也會多出漂亮的一筆,但是不適合他。
有很多東西不適合他,尤其是許多對普通人而言的繁花似錦,在他這裏卻並沒有太多價值。
他必須更切合實際的考慮事情。
顧騁這麽想的時候,腦子裏又一次響起霍譽非好聽的聲音:“我還要答應你一個條件,所以你要我做什麽呢?”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
胳膊舉得都有點酸了,在月光從掌心溜走之後,一片黑暗之中,那隻右手重新變得平平無奇。顧騁放鬆胳膊,讓掌心蓋在了眼睛上。
在他以為自己真的最多隻能再活十餘年的時候,那層朦朦朧朧把一切都遮掩模糊的薄膜輕輕“噗”的一聲,忽然間被戳破了。
一切都坦坦蕩蕩。
明明亮亮。
無所遁形。
他對自己說,如果你健健康康,就算一無所有,也有勇氣去對這個人說,我喜歡你,沒有人會比我對你更好。
但事實上,對方一個微微變化的眼神,就讓他知道,他並不能這麽做。
當你從那種無可奈何的絕望之中掙脫,雙腳重新踩在實實在在的土地上,陽光重新加身的時候,你就必須同樣接受現實。
切合實際的考慮事情。
所以他慢慢的、一根根鬆開了握緊玫瑰花的手指。
深深深深的注視著對方,說:“我還沒想好,可以先存著嗎?”
霍譽非的回答是熱烈起來的笑容:“當然可以,你可以存久一點,說不定還有額外的利息?”
然後他們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隔壁一桌的一個年輕女孩不停的打量他們,很快放下筷子,過來和他們打招呼,笑著問霍譽非,是不是自己的電話就能換一朵玫瑰花?
霍譽非搖了搖手:“活動已經結束了。”
對方還沒來得及露出失望的表情。
霍譽非忽然站起來,傾身越過顧騁,從那捧被仔細放在椅子上的玫瑰裏麵抽出了非常漂亮的一枝遞過去,嘴角一彎:“不過美麗的小姐總是有特權的。”
然後,他們交換了名字和電話。又小聲的說了一會話。
竊竊私語一般說笑的聲音仿佛在他很近的地方,又仿佛離他很遠。
顧騁用指尖碰了碰麵前陶製的茶杯,感覺溫度流逝得很快,剛剛還盛裝著滾燙的水,現在表麵就已經幾乎沒有溫度了。
“我還要答應你一個條件,所以你要我做什麽呢?”
霍譽非說這句話時候的語氣,讓他覺得,無論自己提出什麽樣的要求,他都會無條件的滿足。
但這更有可能是一種錯覺。
顧騁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是不同的,現在這種不同裏麵又增加了一條,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多困擾。至少這個事實本身不是困擾。
雖然一直到淩晨三點才迷迷糊糊睡著,但六點宿舍剛剛開始供電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
很快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洗漱,然後背著昨晚收拾好的書包出了門。
一掀開宿舍樓門厚重的棉布簾子,寒風裹挾著幾點冰涼的雪花鑽進脖子裏,他情不自禁打了個顫。
才發現下雪了。
今年b市的第一場雪比往年要晚,並且來得猝不及防。
顧騁走出幾步,適應了一下凜冽的寒氣,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稀稀疏疏的雪花以一種誇張的透視迎麵撲來,甚至有的飄進了眼睛裏,讓他感覺到透徹的涼意。
顧騁不習慣戴圍巾和手套,因為小時候從來沒有過這些東西,他慢慢就養成了抗凍的習慣,並不很怕冷。所以他隻是從身後拉起帽子蓋在頭上,然後把手放進了外套的口袋裏。
外套的厚度並不足以抵禦寒意,手指很快就變得冰涼冰涼的。
顧騁一麵頂著風雪往圖書館走,一麵在心裏打算著,等到這幾門考試結束,要記得去商場買一雙保暖的手套。
自從上次接過那個護手霜的廣告之後,他的手背就很容易皴,氣溫驟降之後,這種情況就更加明顯。
到圖書館之後,他馬上接了杯熱水,抱在懷裏一邊暖著手,一邊翻書。
中午的時候,照例發了一條短信,問對方要不要一起吃飯。
從他們兩個月前飛往s市做檢查後,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忙了起來。
尤其快要到期末,各門考試變成了讓絕大多數學生焦頭爛額的一件事。顧騁知識掌握的比較紮實,倒是沒有到臨時抱佛腳的地步。但如果想要拿到一個非常漂亮的成績,仍舊需要付出很多時間。
所以他們見麵的時間不知不覺就固定在了每天中午和周五下午。
沒有早餐、沒有晚餐、沒有夜宵。
沒有聊天、沒有散步、沒有玩笑。
僅僅是短短的午餐時間和周五下午那節離散數學。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老教授對“顧騁”印象實在太深,不但每節課都要額外點他起來回答問題,下課還會布置多一倍的作業,激勵他上進。
這就叫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霍譽非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用心,課前認真預習,上課全神貫注,下課孜孜不倦,不時還不得不和老教授交流一下最近的學習心得。
最不好玩的是,他每周都還要上交作業!
霍譽非兢兢業業的樣子讓人看到於心不忍。
顧騁有點心疼的,他本來已經打算去找教授坦白,也做好了這門課當掉的準備。
但在意識到,坦白的結果不光是掛科之後。
他又把這個念頭按了下去。
霍譽非抓著一支筆趴在桌子上看教授單獨發給他的那張卷子,不時用筆根頂一頂額頭,顯出很苦惱的樣子。
“要不,我來幫你做?”顧騁靠近問。
霍譽非搖搖下巴:“你做了我也要會解,professor會問的嘛。”
顧騁目光飄到了霍譽非正在寫寫算算的題目上:“那你加油,而且這個題我覺得我也不一定會。”
霍譽非就對他笑了笑,轉過頭繼續絞盡腦汁。
顧騁覺得對方每一個笑容都不一樣,都有不同的味道。
唯一相同之處就是都令他印象很深。
想到霍譽非彎彎的嘴角,他鋒銳的眉宇柔和了一瞬,也微微笑了。
然後手機裏震動了一下。
顧騁低頭看了眼,眉目之間柔和之意很快就消散了。
霍譽非合上手機,又打開。
合上,打開,再合上,再打開。
終於還是徹底合上了。
同時把剛剛拿出來的一個盒子放回了櫃子裏。
套上一件外套就要出門。
“譽非,去和你的小男朋友吃飯?”楊小東和他打招呼。
“小男朋友”已經變成顧騁在他們宿舍私下公認的綽號,連一向靠譜的楊小東都這麽叫。霍譽非開始不以為意,還跟他們一起鬧,後來變著法子糾正了幾回,發現已經覆水難收了。
幸好他們還知道收斂,在他再三警告之下,沒有在顧騁麵前這麽叫過。
“有點事,下午我也不回來了。”他說著合上櫃門。
“外麵下雪了,你多穿點。”
霍譽非按在櫃門上的手忽然又頓住了。
他無奈的笑笑,又把那個盒子取了出來,回答了一聲“好”,轉身出了門。
外麵雪下得已經很大了,比早上要大許多。
顧騁收到霍譽非有事的短信之後,看著窗外一片素白的天地和不知什麽時候起變得紛紛揚揚的雪花,忽然也不大想冒著這麽大的雪出去吃飯了。
他看了眼課本還剩下沒有複習的厚度,決定把午飯和晚飯合二為一。
家裏的一位司機已經在側門等著了,霍譽非上車的時候,身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花。他一坐上去,報了地址,就看到旁邊的座位上放著兩個手提袋。
“這是什麽?”
司機一邊平穩的發動車子,一邊道:“二小姐聽說你這個時間用車,讓我帶來的。”
霍譽非拉過來打開,一個裏麵放了條墨綠色的圍巾,另一個裏麵是一個保溫碗。
他頓時笑了笑:“碗裏是什麽?不會是我姐的手藝吧?”
司機知道霍譽非這句問話其實並不期待從他這裏得到答案,因此隻是默默開車。
霍譽非坐在車上喝完了一小碗甜湯,看著車窗外的風雪也覺得不冷了。
他低頭給宋譽萊發短信:“我姐手藝不錯!”
宋譽萊很快回了一條:“衣服多穿點,圍巾也要戴上!”霍譽非冬天也不喜歡穿厚衣服的習慣在家裏是出了名的,更不要說圍巾手套這些,如果沒有人拿來放在他麵前,就算凍得骨節發紅也絕對不會想起來去戴一戴。
霍譽非回了一條:“遵命。”
因為突降大雪的緣故,外麵的街道上已經覆蓋了一層白色,大家開車都開得比較慢,也很平穩。
等到達目的地,他還真記得把圍巾找出來圍在脖子上,才推開車門。
這裏已經離開了b市的中心地帶,人很少。
霍譽非推門而入,一進大廳就被引入一個單獨的隔間,在核對了預留的信息之後。
他拿到一張磁卡,乘坐對應單獨的電梯升上了樓。
出了電梯就是一間很舒適的休息室,休息室也是單獨的,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證來到這裏客人的**,令他們沒有任何交叉碰麵的機會。
霍譽非倒是覺得無所謂。
他在休息室隨意的研究了一下牆麵上掛著的幹花藝術品,門就被敲了兩下,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互相落座、得到一杯熱水、並且互相閑談了幾句天氣之後,寧醫生覺得對方已經足夠放鬆,於是他們進入正題。
寧聰知道,他在前二十分鍾裏,最主要工作在於傾聽,盡可能多的收集信息。
而他的谘詢對象也非常配合,但顯然,他們之間暫時還沒有建立起足夠的信任。
和他曾經的許多谘客一樣,對方以這樣的一句話作為開場白:“我的一個朋友……”
他用溫和的目光鼓勵對方繼續說下去。
霍譽非笑了笑,不再猶豫:“我的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不久前好像喜歡上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譽非不是那種溫柔的性格,但是對家人和顧騁總是不一樣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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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個把我家小天使舉高高~~
來個小劇場吧~~
譽非:我好朋友喜歡我。
醫生:……這應該是情感問題。
譽非:我朋友是個男的。
醫生:……這應該是社會問題。
譽非:我付錢了……
醫生:這個時候建議你堅定拒絕。
譽非:……
譽非:……可以我不想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