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是孤兒

字數:8588   加入書籤

A+A-




    “所以你呢?”霍譽非說這句話的時候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對方,讓你能夠感覺到,對方格外的認真。

    格外的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所以我呢?在對方殷切的視線裏,顧騁僅僅花費短短十幾秒,就將自己過往將近二十年的人生過濾了一遍。

    然後有了點為難——他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麽有趣的事作為交換講給對方。

    和霍譽非說的那些比起來,他的前二十年人生, 就顯得有些過分的單調和無聊了。在普通的小孩子考慮著怎麽撒嬌才能讓爸爸媽媽答應過生日給自己買一個遙控汽車的時候, 他一次次假裝路過透明的玻璃櫥窗,隻為了多看幾眼裏麵漂亮的仿佛童話世界的蛋糕和糖果。

    直到他終於能正視自己的喜好——並不愛吃甜食。但是至始至終, 那些漂亮的甜食都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

    和極大的吸引力。

    他喜歡甜的、漂亮的、陽光燦爛的東西、一切和他所經曆的人生截然相反的東西。也過分的容易被這些截然相反的東西所吸引。

    顧騁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這一切, 包括他前十九年裏為數不多的親密之人, 包括顏清。

    他本想過要坦誠的。顧騁為對方準備的第一份禮物, 就是大大一箱裝得滿滿的五彩繽紛的糖果。

    有小熊的, 有沾著糖霜的,有聖誕老人的,有酸梅夾心的,有棉花糖, 有水果糖, 有牛軋糖, 有各種各樣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漂亮糖果。那樣滿滿當當堆滿了整個箱子, 好看極了, 隻是看著就覺得心情很好。

    顧騁都差點沒有舍得送出去。

    但是顏清不喜歡。她讓顧騁下次不要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就連小孩子都不喜歡吃,並且告訴顧騁, 她喜歡吃巧克力,又報出了幾個巧克力品牌。

    於是那一箱漂亮的糖果就靜靜躺在床下,很快落滿了灰塵。

    和那箱沒能送出的糖果一樣,顧騁準備了很久想要傾訴的話也沒能說出口。

    他想說的話有很多很多,歸根結底隻有一句。“我會對你很好的,一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當然這些都已經過去,也都變得不再重要。

    顧騁從中明白了一個道理,會從你身邊離開的人,不光隻有當年將他丟棄在福利院門口的那對夫妻。幼年時隱約的一點記憶或許能夠表明那就是他的親生父母。但顧騁已經不在乎了。

    和京安福利院那些同齡的小孩子不一樣,他很早就認清了現實,把自己從對“父母”憧憬的無邊泥沼之中抽身而出。

    因為他是被拋棄的。

    但顧騁給自己的理由則是,這會讓你變得軟弱。

    所謂一家三口和樂融融,不過是自欺欺人。

    從清醒之後的第一秒開始,顧騁就告訴自己要牢牢記住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他和那些有傘的孩子不一樣。他隻有自己。

    但或許有一天,他會成為那個為別人撐傘的人。顧騁的目光落在霍譽非臉上。

    無數個紛亂的畫麵在腦子裏一閃而過。

    京安福利院為了節約用電而總是昏暗著的公共大廳,小時候散發著黴味兒的連床通鋪,還有磕掉了邊緣從來沒有盛滿過的搪瓷碗。幼年時,他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一次次趁著自由活動的時間溜到後院的“秘密基地”,用一個斷掉一截的小塑料鏟挖著鐵門下的泥土地。直到有一天,鐵門和地麵之間的空隙終於足夠他小小的身體鑽出去。

    他就像是放出籠的鳥兒,自由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好像外麵的世界和福利院裏截然不同的天堂。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活潑、漂亮、幹淨、整潔。沒有人衝過來揪著你的耳朵打罵訓斥,也沒有人在午間休息時逼你交出偷偷藏在口袋裏的水果糖,因為沒有人會給你發糖。

    外麵的世界是這樣的漂亮。

    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平白無故的給你發一顆糖。哪怕隻是一顆。

    所以在糖果店外的玻璃櫥窗假裝經過了無數次、終於引起了店員的懷疑和警覺之後,顧騁又重新從那個鐵門和地麵之間凹陷的一點縫隙之間鑽了回去。拍幹淨身上的灰塵,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那個漂亮也冷冰冰的“外麵”的世界,卻仍舊深深紮根在了他心裏。

    從聽到“讀書改變命運”這句話起,從接觸到書本的第一天起,顧騁就知道自己要怎麽做。

    他無數次在放學之後抱著書包悄悄翻進教室,隻是為了能有一個安靜的地方學習。他無數次在天光剛剛亮起一線的時候自動從睡夢中驚醒,悄悄起身。在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他如釋重負。像是長久的黑夜裏的跋涉,終於看見了亮著光的出口。

    同樣也是這樣黑夜裏日複一日,他成為了自己。

    霍譽非專注的、催促的視線像是凝固住了,也或許是他回憶的時間太過短暫,對方還沒來得及換另外一個表情。

    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打算說。

    那些灰暗的過去早已被拋在身後,而明亮的未來我想和你一起。

    我會對你很好的,顧騁在心裏默默的說。然後從盤子裏叉起最後一塊蛋餅,“我小時候在福利院長大。”他把叉子上的食物吃了進去,“我是孤兒。”然後他再沒有說別的。這樣的兩句話,既簡明扼要,又分外坦誠。

    但霍譽非想聽的不是這些。是對方那些不願意說給別人的東西。

    可能……還是有點早吧?他還以為顧騁已經對自己完全敞開了心扉。

    好像還沒有。

    這讓他有點欣慰、又有點惆悵。

    好吧,他不需要惆悵。

    霍譽非兩三下吃光了盤子裏的食物,和顧騁重新穿上外套、換鞋,回學校把剩下的最後一點東西搬過來。

    搬進新家的三位裏,凱撒不一定是最高興的,但一定是最喜形於色的。一進屋就撒著歡滿屋子打圈,每個房間都上上下下巡視過一遍之後,又歡騰著四隻爪子衝進客廳,直直躍進霍譽非懷裏。隨著凱撒一天天長大,宿舍也一天天縮水,雖然這裏麵積也不大,但也足夠凱撒喜出望外了。

    當天晚上,他們就在不遠處的菜市場稱了些排骨和各種蔬菜,晚上就在客廳裏燉火鍋吃。蒸騰的白色水汽讓彼此的麵龐都模糊了。讓顧騁那張熟悉的臉,變得有點陌生。

    或許還是有點早了?霍譽非心裏仍舊有點耿耿於懷。

    沒關係,再等等好啦,他早晚會對我敞開心扉的。霍譽非這麽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他就吃了一驚。

    顧騁一整天都有工作,從早上八點就開始了。他換上外套和鞋子,站在玄關的地方,從錢包裏取出什麽東西。叫了一聲坐在餐桌前還有點困的霍譽非。

    “鞋櫃上麵的東西是給你的,記得收好。”

    霍譽非“恩?”了聲,問:“什麽東西?”

    顧騁卻已經匆匆拉上門離開了。

    昨天晚上他們是睡在一張床上的。霍譽非失眠了。他從小對自己的私人空間就很看重,從來不習慣和別人在一個房間過夜。沒想到顧騁也沒能例外。

    和顧騁同床共枕,霍譽非反而更加在意。他一個晚上都半夢半醒,即使勉強睡著一小會,也很不安穩。直到顧騁早上醒來,輕手輕腳下床去準備早飯,他才漸漸熟睡過去。不過很快又被叫醒了。

    霍譽非拿著一小段油條,在豆漿裏蘸了蘸,正兒八經的考慮了一下,今晚要不要轉移到沙發?

    但馬上,他關注的重點就被完全轉移了。

    玄關的鞋櫃上,靜靜的躺著一張薄薄的儲蓄卡。而在卡片下麵被壓了一個角的便簽紙,上麵寫著一串熟悉的數字。

    非常熟悉。

    那是他的生日。

    霍譽非盯著那張綠色的農行卡,天然上翹的唇角都無意識拉平了。

    他知道這裏麵應該不會有太多錢,至少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張卡片上的數字輕飄飄不值一提。但他同時也知道,就是這個輕飄飄的數字,對顧騁而言也來之不易。

    所以他沒有去碰那張卡片,甚至都不許凱撒靠近鞋櫃。

    霍譽非盤腿坐在沙發上,一在看資料,接電話。除了他的經理人之外,中間有一個還是宋譽萊打來的,詢問他打算什麽時候回家。霍譽非就開玩笑,說等宋女士出差了他再回。宋譽萊則語氣十分危險告訴他,宋女士這次說不定要一直呆到年後,所以他也不打算回家過年了嗎?

    雖然所謂的“離家出走”完全是句玩笑話,但宋女士在家霍譽非卻避之不及卻十分昭然若揭了。

    霍譽非手中轉動著鉛筆,假裝思考不說話,宋譽萊很不高興的“哼”了聲,他才笑道:“怎麽可能?過年當然要在家裏過啊。不過現在才月初,離春節還早嘛。”

    之後他和宋譽萊閑聊起來,順便刺探軍情:“今年的行程定下了嗎?什麽時候回澳洲?”

    因為霍璋祚常年久居國外,每年除夕霍啟東一家都會趕往澳洲過年。就聽宋譽萊說:“還沒有吧,我聽說堂哥今年有點別的安排。”

    她說的堂哥就是那個致力於世界和平投身於國際誌願者行列的霍玉博,也就是霍啟明的獨子。“別的安排?”霍譽非手指一停,“這是什麽意思?”

    宋譽萊卻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了:“你過年見到他就知道了。”

    霍譽非就歎口氣:“好吧,不過今年還未必能見到他。”

    “你又要做什麽?”

    霍譽非放下鉛筆,摸了摸鼻子:“其實我也有點別的安排。”

    “什麽別的安排?”

    他就學著宋譽萊剛剛的語氣,輕佻道:“你過年的時候就知道了。”

    霍譽非看著被掛斷的電話歪頭笑笑。

    他本來還想關心一下宋譽萊最近怎麽樣,應小芳的父母後來有沒有繼續聯係她,但是宋譽萊完全不給他機會。於是他就把手機丟到一邊,繼續低頭學習。

    沒錯,霍譽非是在學習。

    他大半天都沉浸在各種資料和報表裏麵,被凱撒拿頭拱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忘記給對方喂狗糧了。當然也同樣忘記喂自己了。

    一看時間已經下午兩點,霍譽非光腳趿著拖鞋,在櫥櫃下麵找了到狗糧,給凱撒的食盆裏拌了點。然後就考慮自己要吃點什麽。他拉開冰箱發現自己並沒有做飯的衝動,就回臥室換衣服,打算出去吃。

    為了確認一點,霍譽非趁著凱撒吃飯溜出門之後,又特意看了眼手機,並沒有任何未讀消息。

    他和顧騁最近天天呆在一起,偶爾有一次沒有一起吃飯,竟然都有點不習慣了。

    顧騁忙完全部工作,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馬上就迅速收拾東西。玉寶齋後麵隔著小天井是一棟二層小樓。這幾天為了集中拍攝,專門在裏麵隔出了一個房間布景,因為時間緊張,中午的時候,大家都是匆忙吃了幾口盒飯,顧騁時間更緊,因此隻是抽空填了幾口墊底。

    晚上收工,玉熙在外麵定好了位子,請大家吃飯。隻有顧騁不去。

    玉熙就笑問他:“怎麽,有人等啊?”

    顧騁下意識點頭:“是啊。”

    不過他自己也不是很保證,因為整整一天,手機上都沒有任何來電和消息。

    所以他今天都在幹什麽呢?是在忙事情?還是在和凱撒玩?或者是揚著眉全神貫注非要把那個小遊戲玩通關。

    所以他為什麽都沒有聯係我呢?他都沒有一點點想我嗎?

    顧騁心裏別扭了那麽一下下,馬上就釋然了。他今天這麽忙,霍譽非即使發了消息,他也未必能及時看見,打電話過來他也沒有時間接。但是有空的話,他是可以撥回去的。

    顧騁急匆匆的走在暈黃的路燈下,想到了自己留在鞋櫃上的東西,情不自禁笑了。

    抬起手機就想給對方撥過去,但是一抬頭就發覺已經站在了樓下。

    他一仰頭就準確的找到了那一扇為他亮起來的窗戶,然後整顆心就像是插上了翅膀,比他的雙腿更快一步飛了上去。

    他推門而入。

    溫暖的落地燈已經亮了起來,茶幾的桌子上,沙發上隨意散亂著攤開的資料和紙頁,凱撒就伸長著脖趴在編織地毯上,屁股上還蓋了兩頁紙。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那個赤腳盤腿坐在沙發上的人。

    霍譽非馬上扔掉了懷裏的抱墊,飛快的跳下來。

    “終於回來啦,我和凱撒都要餓的說不出話了。”

    霍譽非一邊把顧騁趕去洗手,一邊拐進廚房,把晚飯一個挨著一個送進微波爐。

    顧騁穿著兔耳朵拖鞋繞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霍譽非穿著鎖著一圈藍色邊的純白居家服,在微波爐前包裝胳膊有點無聊的樣子。

    明亮的室內和窗外霓虹初上的黑夜形成鮮明對比。而那個站在微波爐前,一下下點著指尖迫不及待等時間的人,則讓這明亮的天地充斥了無盡暖意。

    讓他忍不住湊過去,親親熱熱的圈住了對方。

    然後他被揉了下腦袋。

    顧騁呆了一下 ,後知後覺的想,其實也不是很討厭嘛?

    當天晚上,他們洗完澡躺上床,黑夜的寂靜格外強調了彼此清楚的呼吸。

    本來克製自己乖乖平躺的顧騁悄悄翻了個身,裝作不經意碰到了對方肩膀,然後一點點貼近,直到握住了對方的掌心。

    其實他更想抱抱的,但有點不好意思。

    感受著掌心溫暖的觸感,顧騁心滿意足閉上了眼睛。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換好鞋直起身的時候。

    看到了鞋櫃上麵,碰也沒有被碰一下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

    還是晚了點!

    明天要早更~~~~

    給凱撒和寶寶們喂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