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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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璋祚今年已經七十五歲了, 但除了那頭白發,他精神旺健,言談舉止都具有一種力量感,看起來至少要年輕十幾歲。

    尤其他的頭發,似乎是特意打理過,根根分明, 即使在暖色的燈光下, 也顯出一種別致的冷硬。霍璋祚自從“退休”之後,大把的精力都花費在了追求藝術的道路上, 結識了許多藝術界的朋友。

    整個人的造型就像是他們所在的這棟建築一樣, 常常煥然一新, 同時也非常時尚。

    這就使得霍璋祚身上, 沒有一絲一毫的沉沉暮氣。

    他從來不承認自己已經老了。

    這個一手掌控霍氏家族龐大財富的老者, 確實有這樣的底氣和資格。

    霍氏一族,從霍璋祚的父親開始,就漸漸不再經營具體產業。而霍璋祚則把這種不成文的準則作為家訓傳了下來。

    這和當時霍氏一族剛剛遷至澳洲,百廢待興, 根基不穩的現實息息相關。但這個準則, 卻好像為這個龐大家族找到了一條正確的道路。資本市場充滿風險又瞬息萬變, 但真正善於此道的人, 卻能大浪淘金, 眨眼間身價便成百倍的膨脹。

    毋庸置疑,霍氏子弟在這方麵有著卓然的天賦。

    在霍璋祚接手霍氏的第一年,就為家族創造了將近四億美元的利潤, 這在當時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

    或者可以說是“不可思議”。

    也是從那個時候,他開始一步步奠定霍氏在金融世界的地位和影響,在他的獨到眼光和無數次孤注一擲的冒險之下,霍氏家族的資產在最為關鍵的十年內暴增了六百倍。到如今,霍璋祚三個字已經變成那個隱形的圈子裏傳奇人物的代名詞。

    因此即使已經古稀之年,他仍舊擁有著霍啟明無法企及的影響力。

    這也是霍璋祚所擔心的。

    身為顯赫家族的繼承人,他無法像自己的幾個弟弟妹妹那樣,恣意的享受人生。

    霍璋祚因為肩負家族傳承和複興的責任放棄了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東西,卻從來不曾為之後悔。

    每個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在不停的向世界,向自己發問——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這些問題,即使對於最為智慧的哲學家而言,似乎也太過複雜,無法找到一個令人心悅誠服的答案。

    但霍璋祚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很快就找到了“我是誰”的答案。

    “我”是被“我擁有”的東西所造就的。

    也即是說,霍氏家族繼承人的身份造就了霍璋祚這個人。

    接著是“我從哪裏來?”

    這也是由“霍璋祚”這三個字所決定。

    即使他對藝術設計有著無窮的熱情,最終還是選擇首先完成他的責任和義務。

    因為缺失了這兩個東西裏的任何一個,都不能稱之為一個完整的“人”。

    而最後一個問題,答案從一開始就清清楚楚。

    人一出生,你所要走得路就早已經決定了。你永遠不能背棄它,也不應該背棄它。

    所以當剛剛成年的霍啟東找到他,對他鄭重的表示,放棄家族繼承權的時候。

    霍璋祚非常生氣。

    甚至因為這個原因,在這之後的好多年,都沒有給過霍啟東好臉色。

    直到霍譽守出生。

    霍璋祚非常喜愛霍譽守。

    大約是他們家裏,長子總是更有責任心一些,至於幼子,好像總是被寵愛太過,以至於無法無天。

    在總結得出這個經驗之後,霍璋祚就一直對霍譽非不冷不熱。

    盡管小時候的霍譽非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優勢,一雙眼睛又圓又深,睫毛很長很翹,像是個會跑會跳的洋娃娃,看得霍璋祚心裏癢癢得不行,還是克製著自己狠狠繃著臉,做出威嚴的樣子。

    這就導致霍譽非和他不親。

    偶爾霍啟東夫婦帶孩子來雪梨度假,霍譽守年齡漸長,開始被宋女士教導接觸實際事物,宋譽萊又喜歡跟在霍譽守身後有樣學樣。

    霍璋祚就裝作非常不以為然的樣子,說要帶霍譽非出去玩。

    結果當時三四歲的霍譽非根本不鳥他。

    霍啟東看見自己父親好像太沒麵子了,連忙蹲在小兒子麵前,竊竊私語做思想工作,終於做通,霍啟東才終於拿到一個甜甜軟軟的“爺爺”。

    然後呢?

    然後就沒了。

    霍譽非就算跟他出去玩,也依舊是自己玩自己的。

    霍璋祚看著別人帶著孫子孫女其樂融融,被小孩子纏著撒嬌,滿心裏都是不屑。但轉頭就想方設法去逗霍譽非。可惜他一邊“含飴弄孫”,一邊還要維護著“嚴加教導”的威嚴,成果就很不理想。

    後來幾年,霍啟東意識到霍譽非情況不對,就很少再帶霍譽非來雪梨。

    直到霍譽非獨自離家前往澳洲,霍啟東才親自給父親說明小兒子之前幾年都患有自閉症的事實,現在情況好轉,甚至可以說近乎痊愈,希望父親盡量不要幹涉譽非的想法,讓他輕鬆一點。

    霍璋祚頓時就十分心疼。覺得當時霍譽非就已經顯露出許多自閉的跡象,自己竟然沒有意識到,反而還要“嚴加教導”。

    於是常常打電話給霍譽非,試探著建議他來雪梨這邊,氣候又好,還有漂亮的大房子住。

    當然那個時候這裏的房子還不是霍璋祚設計的這一所,但絕對稱得上“大”和“漂亮”,他還絞盡腦汁想了許多點子來誘-惑霍譽非。

    比如是“到爺爺這裏來就不用寫作業”“爺爺這裏有吃不完的好吃的”之類之類,都無一例外失敗了。

    霍璋祚堪稱驚心動魄卻也一帆風順的一生,遇到的第一個邁不過的坎竟然是自己的孫子。

    不過霍璋祚永遠不會因為一點點挫折就輕易妥協。

    直到現在,霍譽非早就從比桌子高一點的洋娃娃長成了一米八幾五官英俊深邃的青年,他也仍舊沒有放棄自己的嚐試。

    對霍譽非而言,這個每年僅僅在除夕那個擠擠挨挨熱熱鬧鬧的晚上匆匆見麵說過幾句話的祖父,還是十分陌生的。

    大概因為他在國內出生,又不像是宋譽萊、霍譽守、還有堂哥霍玉博一樣,在霍璋祚身邊長大,因此對霍璋祚印象很淡。

    所以直到現在,霍譽非還一點都不了解眼前這位有點“潮”的老頭,年輕時究竟幹出過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比如究竟如何孤身一人深入南非和當時最為動蕩不安的阿拉伯世界,尋找能夠一夜暴富的商機。再比如究竟如何在美金融危機尚且捕風捉影的時候,就嗅出危機,大筆拋售不動產,又在第三產業最為低迷之時,看到機遇,鯨吞蠶食大舉收購。

    遊走於最為驚險的通天之徑上,無數差一點傾家蕩產,無數次仍舊去孤注一擲。

    直到如今,許多遍及全球的龐大跨國公司,背後都若有若無聯係著霍氏家族的影子。

    但這些,霍譽非都絲毫不知。

    他從來沒有涉足過那個隱形的、卻有著無數屏障壁壘、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圈子。也從來沒有意關注和了解過這些。

    就在不久之前,他對未來的打算還懵懵懂懂,不知何去何從。

    現在嘛,終於清晰了一點點。

    霍譽非的目光從客廳最裏麵側跳動的爐火上一觸即收,先是在霍譽守身上停了停,然後看向霍璋祚,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爺爺。”

    他其實還是有點怕霍璋祚的,尤其是小時候霍璋祚麵對霍譽守和宋譽萊時和藹可親,一看到他就吊著一張老臉,霍譽非雖然搞不明白對方為什麽不喜歡他,還是很自覺的盡量不在霍璋祚麵前出現。

    以往隻在每年過年實在避不開的時候,才在除夕當天晚上露一露麵。

    他也不怎麽喜歡和霍譽守呆在一處,但和霍璋祚比起來,大哥霍譽守就顯得太可愛了。

    因此霍譽非問候過一聲“爺爺”之後,馬上就親親熱熱叫了聲“大哥”,然後主動坐在了霍譽守身邊。

    霍譽守有點、怎麽說呢?受寵若驚!

    霍譽非往常見到他溜的比兔子還快,這時候卻主動坐過來,還……霍譽守被哥倆好的攬住了肩膀。

    霍譽非熱情的道:“大哥,什麽時候到的?”

    霍譽守本來在向霍璋祚請教一點工作上的事情,這時候注意力卻全部被吸引到了霍譽非身上:“剛剛到的,你和譽萊出去玩了?”

    “去雪梨大學轉了一圈,宋譽萊非要拉我陪她去。”

    宋譽萊瞪了他一眼,“霍譽非,叫姐姐。”轉頭向霍璋祚問好,窸窸窣窣說著最近的事。

    備受冷落的霍璋祚終於得到了一點撫慰。

    霍璋祚的海釣幾乎沒什麽收獲。

    無數次商業冒險中,霍璋祚宛如捕食的獵豹,小心謹慎,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但這種耐心在釣魚上麵就一丁點兒也不存在了。雖然他們今晚吃的還是各種海魚,但那就和霍璋祚沒有半點關係了。

    霍啟東一直到晚飯都沒有回來,宋女士下樓來吃飯,告訴霍璋祚霍啟東今晚可能不回來。霍璋祚顯然知道點什麽,隻是點點頭,然後又開始對著孫子和孫女吹噓海釣要掌握得技巧和經驗。

    霍譽非默默的吃飯,他一點都沒覺得霍璋祚這些最主要還是說給他聽,希望他能覺得自己的爺爺一直都“be cool”。

    畢竟霍譽非很早就在霍璋祚身上打了個“偏心”的標簽,因此一點興趣都沒有。

    就像是他對顧騁說的一樣,這幾天他都會非常忙。

    霍譽非在心裏快速的羅列著這幾天要做的事。

    因為他長期在澳洲讀書,大部分一起長大的狐朋狗友也都是澳洲的華人圈,可以打電話給周簡達,把大家叫出來吃吃飯。

    然後他在澳洲這邊還長期讚助著好幾個諸如攀岩、衝浪之類的極限運動俱樂部,是高級會員,也可以趁機拓展一下自己的交際圈。

    還有呢?

    他在p大所謂的“交換生”課程本來就隻有一年,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年,那麽還有半年就要結束了,那個時候就得回英國那邊完成學業。其實他學分已經修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申請提前畢業?

    霍譽非在心裏一條一條的打算著。

    現在已經是零三年了,馬上就是零四、零五、零六,無數的機遇和風險,無數的財富和深淵。

    他已經拿到了幾張非常寶貴的關於未來的備忘錄。

    霍譽非想。

    忽然間,當初在飛機上,他和李澤說的那句話湧上腦海。

    他說,未來就在這裏。他說,未來大有可為。

    所以,他需要一個真正的機會,真正直接的觸摸到宏大世界的脈搏。

    霍譽非心裏漸漸有了打算。

    不過那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

    零三年的春節即將到來。

    他在澳洲,而顧騁在b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