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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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騁對他說:“我們回家吧。”

    霍譽非:……?

    他沒太明白顧騁的意思。

    不過這不妨礙他笑著點點頭, 從草坪上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草屑。不過另外一隻手還被顧騁拉著,他就一用力,把對方從草地上拉了起來。

    “找人把你的車子開過來?”

    霍譽非問了一下顧騁的意見,讓他先做著等一等,自己去和李澤打一聲招呼。

    雖然禮節上沒有這個必要, 但是他們私交比較近, 還是應該特意說一聲,而且他也想知道李澤給顧騁都說了些什麽。

    正在陪張晴向幾位朋友介紹作品的李澤看到霍譽非挺高興的, 輕聲說了一句“失陪”, 就匆匆轉身, 和他一個勁走了好遠。

    霍譽非笑了:“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李澤一副“你在明知故問”的表情。

    霍譽非說了自己要先走。

    李澤似笑非笑:“和男朋友說通了?”

    霍譽非馬上就問他和顧騁講了什麽。

    李澤立刻就反問:“你有什麽事情是不應該講給顧騁的嗎?那你應該提前告訴我!”

    霍譽非無奈的笑笑, 得, 看來是兜底了。

    倒並非是有什麽事不能給顧騁知道,而是“不想”給對方知道。

    相比於周簡達,李澤就知道得多多了。

    比如他幾次深入東非、北非,究竟是做什麽, 又究竟做了什麽。

    他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 他回到南非之後的小半年, 晚上一閉上眼就能聽到槍-響, 即使清楚的知道那些都是夢境, 也沒有辦法從中醒來,他隻好百無聊賴的在夢中通過響聲分辨槍-支型號。直到太陽照耀整個大陸,才猛然睜開眼睛。

    也隻有李澤, 看到過他在巴頓將軍那裏留的資料——武裝槍-戰之後,戰勝一方讓俘虜自己選擇,是吃掉自己的耳朵、生-殖器,還是被活生生開-腸-破-肚。在那個被極度的分化和貧窮籠罩的內戰之中,沒有道德更沒有人性。

    幸好,還有利益。

    不然他或許根本沒有辦法回來。

    事後想想,霍譽非卻認為這是非常難得的經曆。

    改變了他對很多事的看法,包括對顧騁。

    這麽想著,一抬頭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等自己的人。

    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頭一看。

    月色之下,芝蘭玉樹,豐神俊秀。

    霍譽非心裏微微感歎,覺得真好看。

    直到現在,還沒有哪個人讓他覺得比顧騁還要好看。

    不過聽人家說,自己照鏡子的時候往往也會自我美化,霍譽非忽然低頭,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們這裏是一個高地,晚上風挺大,顧騁卻把外套脫了。

    看到霍譽非笑的眉眼彎彎走過來,其實挺想問問他在笑什麽?

    但他沒有問。

    車子還沒有開過來,霍譽非看他胳膊上搭著外套,隻穿件襯衫,非常單薄的樣子,問他:“怎麽把衣服脫了?”

    顧騁麵不改色的說:“覺得有點熱。”

    霍譽非感受了一下呼呼刮著的風……熱?

    於是伸手抓了一下對方的手心,很涼,甚至指尖有一點冰。

    然後鬆開了。

    “衣服穿著吧,小心著涼。”

    顧騁不願意穿。

    他也是剛剛站在燈低下才發現自己西裝的兩隻袖口都皺巴巴不像話,難看極了。

    雖然已經沒多少麵子了,但裏子還是要的吧?

    霍譽非又催促了幾句,發現對方並不打算聽話,也就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了。

    很快車開到了麵前,顧騁快步走過去,握住了副駕駛的車門:“坐前麵還是後麵?”

    霍譽非一笑:“前麵吧,你學會開車了?”

    顧騁點點頭,拉開車門,等他坐上去,自己繞到另外一邊,坐上了駕駛位。

    鎖上車門,轉動鑰匙,同時左手也搭上了方向盤。

    在亮亮的燈光下麵,霍譽非才看到,對方左手上仍舊帶著當年那枚戒指。

    而他呢?

    霍譽非看了看空落落的手指。

    他的戒指早在非洲時,被押解他的武裝分子從手上剝了下去。那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小夥子,據說打算拿這個去求婚。

    霍譽非不著痕跡的記住了對方的容貌特征。

    幾個月之後,終於和那位將軍建立起了合作,霍譽非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找回自己的戒指。結果那個當時押解他的年輕人已經在一次火拚中失蹤,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或許是成為了別人的俘虜,那樣下場可能會更慘。

    因為長時間佩戴戒指,又在非洲那樣的日曬環境下,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個很明顯的圈。

    顧騁本來沒有注意,這時候也看到了。

    而且還盯著他不放。

    霍譽非有點心虛,就看到對方忽然壓了過來……從他肩膀後麵拉過安全帶為他係上。

    “好了。”顧騁說,然後給自己也係上安全帶,“我們出發。”

    車子平穩的開動,車廂裏安靜了一會兒,霍譽非就主動開口,和顧騁隨意的說著閑話。

    他們誰都沒有提這三年自己是怎麽度過的,也沒有問對方。

    顧騁不問,大概是因為他已經從李澤那裏知道的差不多了。

    霍譽非其實特別想知道,但他總是沒找到恰當的時機。

    但這不妨礙他在閑話裏麵夾雜幾句不著痕跡的試探。

    車子轉過一個彎,開上了城市快速路,然後開進了繁華的城區。

    霍譽非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b市也和他幾年前離開時的樣子有了很大不同。

    因為馬上就要辦奧運會的緣故,中軸附近很多建築拔地而起,感覺整個城市的古老風貌都煥然一新。流光溢彩的光影在玻璃上閃閃爍爍,

    霍譽非漫不經心的問:“你覺得b市變化大嗎?”

    顧騁開車挺認真,也沒有回頭,雙眼看著前方:“挺大的,我也很久沒回來了。”

    霍譽非“哦”了一聲,有點不確定是順水推舟問下去,還是就此打住。

    這個時候車子忽然轉彎,上了一個小坡,開進了一個種滿了梧桐樹的老社區。

    雖然路燈很暗很暗,草坪、地麵、報刊收發亭……全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一路過來夜晚裏陌生的街道也讓他完全沒有熟悉感。

    霍譽非還是很快辨認出——

    “這是我們之前……的房子。”

    顧騁把車在路邊找了個位置停下,熟練的從手套箱裏找出小本子和筆,寫下自己的電話貼在了擋風玻璃內側,然後看向霍譽非:“我們下車吧?”

    看到霍譽非在注意這個,他順口解釋道:“這裏停車位比較緊張,有時候會堵住別人的車。”

    霍譽非看看他,特別自然的就問出一句:“你回來後,一直都住在這?”

    顧騁點點頭:“對啊。”

    他忽然想到什麽,腳步一頓,緊緊盯住霍譽非:“或者你覺得我應該住在哪裏?”

    “這裏就挺好的,”霍譽非攬了攬他的肩膀,突然覺得顧騁這樣凶巴巴的樣子……也挺可愛的。

    他們一邊上樓,霍譽非才又說:“就是小了點,會不會住不慣?”

    看過顧騁開的車之後,絕對想不到他住在這樣的地方。

    過了幾秒,顧騁才回答:“小一點也好。”

    一瞬間時光倒轉,這是當年霍譽非說過的話,現在卻從對方嘴裏一次不差的複述出來。

    霍譽非心裏一動,慢慢的說:“你不是說,我們以後會有大房子的嗎?”

    顧騁忽然停住。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又呼吸了好幾下,仍舊覺得呼吸有點顫抖。

    顫抖也沒辦法,他現在不得不開口:“你都記得?”

    霍譽非失笑:“我記性很好的,讀書的時候成績基本都在a以上哦。”

    顧騁被他這句有點小得意的話說的瞬間放鬆,而陡然從極度緊張的情緒裏放鬆下來,他呼吸反而顫抖的更加厲害。

    顧騁說不出話。

    或者說他不能在這種狼狽而失控的時候開口。

    所以他捉住了霍譽非的手,一遍一遍用力揉著那隻留下戒指印的手指頭。

    動作亂七八糟的。

    霍譽非就知道他小心眼的小兔子一定會惦記這個。

    他輕輕一歎,抽出手指抱了抱他。

    “對不起,把你送我的戒指搞丟了。”

    顧騁搖搖頭,沒說話。

    霍譽非更加用力抱了一下,然後鬆開:“走吧,我們回家。”

    他不應該忘記的。

    這是他們的第一套房子,對他來說“家”可能還有另外的指代,比如b市主宅,比如雪梨的別墅,比如墨城的小套間。

    但對於……孤兒的顧騁。

    “家”這個字,其實是特指。

    鑰匙□□鎖孔,沉重的舊式防盜門被輕輕擰開。

    屋子裏黑洞洞的,直到顧騁首先開了燈,然後明亮如晝。

    霍譽非卻怔住了。

    室內的所有布置都和三年前他們離開時一樣,窗明幾淨。就像是他曾經對霍啟東說的“按下了暫停鍵”,所有家具、布置,連同他們一起生活的記憶,全部都被細心妥當的收藏。

    還有那些大大小小、形態各異、隨處可見的小兔子。

    小兔子鑰匙環、小兔子抱枕、小兔子水杯、小兔子羊毛氈擺件……但這些通通不是霍譽非驚訝的原因。

    他一瞬間怔住是因為,在所有的“小兔子”身邊,都多了一個成雙成對的“向日葵”。

    尤其是小客廳中央茶幾上擺著一個扭轉形態的水晶花瓶,裏麵擠擠挨挨插滿了巴掌大的小向日葵。

    霍譽非走過去,彎腰用手指頭碰了碰嬌嫩花瓣上殘留的水珠。

    若有所悟。

    他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轉頭要笑不笑的看看對方:“你喜歡小向日葵?”

    顧騁略略有點心事戳破的尷尬,但仍舊肯定的點點頭:“很喜歡。”

    霍譽非其實並不是多麽念舊的人,在離開之後,他很快就把這個地方拋之腦後。並且再也沒有提及過,好像他壓根沒在這住過似的。

    這一點,顧騁好像和他不一樣。

    霍譽非已經換上了拖鞋,坐在沙發上,特別近的距離去玩那束向日葵的葉片,心裏為竟然找到了自己和顧騁這麽大的不同而微微驚訝。

    他印象中,顧承嶽也絕對不是戀舊的人。

    在京安福利院生活了那麽多年,在離開的時候甚至沒有回頭多看一眼。從大學開始,自己的東西就很精簡。因為很在乎別人的眼光,再怎麽樣衣服也不會穿得很差,但一共就三五件,掛在衣櫃裏空蕩蕩的。其他方麵也一樣,顧承嶽從來不會去收集沒有實際用處的小物件,不會在手邊留沒有用的東西,每一次搬家,都隻有精精簡簡一個小包。除了必要的東西,他什麽也不會留。

    大概是因為……這樣比較有安全感?

    霍譽非抬頭,目光就落在輕而易舉就找到各種東西的顧騁身上,手指頭下意識卷了卷葉子。

    一小杯果仁酸奶被放在了他麵前,手邊又放上了一個小勺子。

    然後顧騁特意把那瓶小向日葵從他手裏解放出來,挪的遠遠的,並且一下下整理著被霍譽非玩了半天的葉子。

    雖然他表情還是冷冷淡淡的。

    霍譽非還是莫名其妙覺得對方其實是心疼了。

    他莫名其妙有點不高興。

    不過顧騁注意力很快就從小向日葵身上落回到了大向日葵身上。

    他隔著一點距離坐在霍譽非身邊,催促他吃東西。

    霍譽非嚐了一口,覺得有點甜,本來下意識想要推給顧騁,動作中途又收了回來。

    顧騁一怔,有點尷尬。

    霍譽非也是。

    他們都察覺到彼此之間氣氛有一點陌生。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霍譽非先進去洗澡,顧騁在客廳裏轉了一圈,忍不住又走過去摸了摸小向日葵柔嫩的花瓣。

    聲音特別小的問:“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

    幾秒鍾之後,他忽然走到門口,用掛在兔子耳朵上的鑰匙,把房門從屋子內部鎖起來了。並且把鑰匙藏在了沙發墊子下麵。

    霍譽非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顧騁彎腰在沙發那找東西。

    不由得開了個玩笑:“你該不會打算趕我睡沙發吧?”

    當然不會了!

    但是當兩個人,真正換好睡衣,規規矩矩並排躺在床上時,氣氛反而更加不自然。

    能夠說的話題在今天晚上都已經全部說完了,很快,房間裏就安靜下來。

    外麵天空已經全然黑了下來,隻有床頭上還亮著一小盞燈,那是霍譽非的小習慣。

    在微弱而朦朧的一點光線中,顧騁一直睜著眼睛。

    很久之後,在他都以為對方早就睡著的時候。

    忽然聽到霍譽非小聲說:“你還會給我買新的,對嗎?”

    就是在這一瞬間,他忽然什麽都不需要思考,憑著本能翻過身將那個人緊緊的摟在了懷裏。

    好像他們這幾年的分離帶來的生疏,隻不過都遊離於外。兩個熟悉的靈魂碰麵的一刹那,就歡呼雀躍的彼此打招呼——

    “你在這裏啊?好巧,我也在。”

    “那以後都不要分開了吧?”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