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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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赫德森的樣貌,與公主幾乎是完全不同。
村民b從門的這頭望去,正好對上了他清澈的眼睛。王子的發色是王室遺傳的、耀眼而又樂觀的金發,與公主在末梢有些微卷的長發不同,他的頭發不長,卻特別直,不帶絲毫卷曲。額前的劉海偶爾掃過下方的湛藍色眼睛,在平靜的湖泊上撩起了些微的波瀾。
特別是在看見裏麵的村民b後。
“要滿足諾維維的小性子也難為你了,萊昂。”對上視線後,赫德森朝她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似乎是想告訴自己他沒有敵意。
不過,很可惜的——村民b與安裏一樣,對王室並沒有太大的好感。甚至可以說已經達到了厭惡的程度了——
而一旁的萊昂,卻與王子來往密切。
她想到了這兒,呼吸停了一瞬。
“公主殿下的無理要求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萊昂跟赫德森倒是顯得很熟悉,“王子殿下難道是應公主殿下的要求、過來監視我有沒有把這位無辜的居民押入大牢的?”
熟悉的態度在村民b耳中卻異常礙耳。她仔細想了想,覺得對方的態度也在情理之中——就算她不會接受。
原本、應當是最不可能與王室接近的萊昂,如今卻與王子私交甚好!
她不由自主地把撇開的視線,又慢慢地移向了赫德森的方向——然後,又跟他對上了目光。
再次對上的後,才讓她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對方在這之後露出了一個輕飄飄的笑容,跟萊昂那副明顯至極的假笑不同,加上了發色的渲染效果,赫德森的微笑更是同暖陽般溫暖燦爛。
“怎麽可能,”他搖搖頭,“你剛剛離開得太急了,晚上勇者的凱旋宴邀請函還來不及交給你,正好我要去狩獵場,就順便過來了一趟。”
赫德森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始終停留在村民b身上,後者被看得有些不太習慣。好在他打量完後,明白了什麽一般,回頭又朝萊昂叮囑了一聲:“記得帶上你的女伴,我看這邊這位小姐就挺不錯的。”
萊昂渾身一僵,旋即不屑地回頭打量了她一眼,不知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拒絕道:“殿下別打趣了,幹巴巴的像個男人,帶出去怕是會被別人懷疑我的品位。”
村民b手指微曲,用了點力,隻是手上的動作還未開始,就被旁邊輕輕落下的聲音打斷:
“萊昂,對待女性要尊敬,況且這位小姐……我想,要是能跟你一起出席,還真有點讓人嫉妒呢。”
赫德森麵上的清淺笑意,讓村民b不知該不該譴責他的這句話。他把自己跟萊昂這個男人作比較,是變著花樣兒說萊昂樣貌女性化、還是在埋汰自己?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是什麽好話。
村民b心下有些不太願意,卻鬧不清楚王子殿下是不是在開玩笑。王室的人高不可及暫且不論,可在村民b心中,難以捉摸是肯定的。她一時之間無法定奪,幹脆閉口不言。
萊昂麵上的不情願非常明顯,礙於王子的身份,姑且是找了個理由:“要是讓公主知道我不但沒有把她送進大牢,反而還帶著她到處轉悠,怕是會被她責怪吧。”
“這沒問題,諾維維那裏我去說明,”赫德森不把這當回事。他頓了頓,從衣襟裏拿出了一封印著滾燙金邊的邀請函,“況且,要是諾維維真的這麽介意當時發生的事情,怕是你的決策她也不會滿意,那倒不如帶到她麵前親自處分?到時候要忽悠她放過這位小姐,還是對她不管不顧,都隨你了。”
“……”
村民b聞言,方才感受到的那絲絲毫毫的友好都見鬼去了——赫德森不愧跟諾維維同為王室中人、那股高高在上的語氣簡直一模一樣!
想到公主,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氣。跟萊昂不同,她知道的事情一直都處於淺顯的表麵——她壓根就不知道王子跟公主的所作所為之間有何聯係,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知道,這本該是萊昂最厭惡的人。
她知道,第二任勇者的死亡,跟王室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第二任勇者甚至可以說是被王室害死的!
——那可是他的哥哥萊恩!
村民b捏著桌角的手不由得用了幾分力氣。她努力想著不要讓自己的殺氣泄出,可越是這樣約束自己,她就越難自我控製住。
好在赫德森被萊昂思索後利索的回答引去了注意:
“既然王子殿下這樣說了。”
萊昂不知在想什麽,在這之後便三兩句與赫德森攀談起來。兩人邊談邊往外走,好在王子接下來確實有事,寥寥幾句後便匆忙離開。他們離開的動作很快,此時三樓就剩下村民b一人。周遭的平靜令她安撫了一下自己,旋即看了眼遠處的落地窗戶,沒多想,便走過去推開。
她想離開這裏。
村民b不會去幹涉別人的行為、而她更不會因為別人而勉強自己改變立場。她是永遠不可能與王室好好相處的,不單單是因為公主,更是因為他們對第二任勇者做過的那些事情。
想到了一些十分遙遠的事情,她麵無表情的臉上有了些動容。
“這麽久不見,身手倒變得不錯了?”
村民b穩穩落地,卻在沒走幾步後就聽到旁邊驀地插入的聲音。萊昂此時正雙手抱臂早有預料地站在旁邊。
村民b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從腳邊踢起一根樹杈,後腳用力,朝眼前的武力白癡狠狠地撞了過去!
“——!!”
“……”
脆弱的樹杈在她手下仿佛成了鋒利的刀刃,劃過萊昂頰邊,甚至在那張漂亮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過深的傷口。血珠從角落滑下,仔細看能看出光亮的地方照映出了村民b背後、早已是肉眼可見的魔法!
魔法帶著鮮紅的色彩,在警告著被它指向的人。然而主人卻並未驅動它繼續攻擊,而是在對上驀地靠近的黑色眼眸時,停了下來。
熟悉的稻米的氣息,像是曾經被送到自己家的稻米麵包那般有著一股自然的氣息。隻不過如今的她、自然的同時帶著些野獸的狂暴。
鋒銳在頰邊停下,萊昂眼底閃過了些許不明的情愫。村民b身後龐大的魔法在頃刻間消散,萊昂扯扯嘴角,朝她哼笑一聲:
“既然現在連跳樓都會了,想必逃跑的方法也知道了不少吧。”
“……?”
“現在、馬上、逃走。”
萊昂深邃的褐色眼珠子在她身上轉了轉,情緒不好不壞,仿佛隻是在普通地思考著完全與他無關的事情,“公主為了找到你,甚至去求了王子的幫助。希望你能從公主的搜查令下完美脫身——我可不想在那種滿是名流的地方,帶著個鄉土氣息的家夥混進去。”
他頓了頓,見村民b甩開了手上的樹杈:“現在是滿身戾氣的危險家夥了。”
村民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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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讓她逃走,她也不知道該往哪個地方逃。
人類的地盤就這麽大,一座主城,以及主城之外的四座大城。盡管在森林接縫處有數不清的小村子,但她現在絲毫沒有出城的打算。
出了城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曾經認識的人不是消失、就是變化太過。太大的變化造成了無法跨越的隔閡。至少,她不會因為萊昂而親近王室——就算是為了勇者,也不可能。
雖然萊昂讓她離開逃走的行為,實在是有點令人疑惑。
馬車在靠近旅館的位置便停了下來。檳果大道是最為熱鬧的一條街道,商人們總愛在這裏售賣他們的貨品、就連大部分旅館都開設在這條街之上。本地人與外城人混在一起,隻能偶爾從他們穿著的衣物上看出一些倪端,村民b很明顯是屬於外城人的範疇,一些販子見到她後,吆喝聲都拔高了一截。
她剛下馬車就發現了——在周圍徘徊的衛兵。
考慮到自己所住的旅館裏還待著個魔族,村民b就不覺意外了。因為魔族的關係,這間旅館早就成為了重點監視對象,她一旦回去,被那些握著成像魔法的衛兵抓個正著,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既然這樣,還讓她跑?
村民b腳下動作一滯,擰起眉頭暗嘖一聲。
她要跑也得回去捎上小花,畢竟她肯定不能扔小花一隻狗待那兒。就算給服務生交代了午餐,可沒有晚餐、就怕它餓到瞎嚷嚷,到時候他們兩個都以擾民為由被趕出去。
周圍眼線眾多,她估計一下馬車就被盯上了。這些衛兵沒有來抓她,不過是因為時間未到。
她抬眼看著天邊已經出現不屬於天空的暖洋洋的顏色,心下清楚時間快到。再回去一趟,到時候在眾目睽睽下逃走,可能就會正兒八經地成為王城的通緝要犯。
公主的舉措很明顯在說:“我已經給你一個台階下了,趕緊滾過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村民b腳下步子一滯,身體有點僵硬,緊緊皺起的眉頭示意著她的猶豫。公主的陰影無論經過了多少次的生死掙紮,都沒法讓她忘記,那不單單是身體上的虐待、甚至心理上的摧殘。她每次記起這些都隻能粗略地一掃而過,倘若細細深思,怕是又會回到那陣子黑暗的環境中。
那並不是簡單的黑暗——
她記得有一陣子,五感都幾乎麻木了。
……不,停下來!
記憶隨著大腦的活動突然傾瀉而下,村民b她指尖一僵,盡管心中尖叫著不要繼續去回想它,卻無法製止自己的大腦。它眼前仿佛夜晚提早到來了一般,畫麵猛地褪了一截色。彩色的畫麵變成了黑白、黑白的畫麵失去了線條、最後終於變成了完全的黑暗!——皮膚的麻木甚至讓她無法感覺到自身的存在!
她呼吸急促了起來,額角滑下一滴冷汗。
別想了,別回憶了。
……不要再想了!
她捏緊了拳,指尖深深地嵌入皮膚當中。那是一段她最為黑暗的時候,那時甚至都不覺得自己能活下來了——
就在這時,鼻尖突然嗅到了麵包的香味。
“要吃嗎?”
——“吃點東西吧。”
村民b一晃神,眼前的黑暗驀地消散。
她麵前站著個人。
“……”
眼前的本來就是個讓人見過一眼就無法忘記的人,更何況村民b對他印象深刻了。隻是同前些日子相比,他的模樣與氣質變化了許多,八成是為了融入人類中而不被發現吧,存在感竟然低了一截。
可村民b還是沒法忘記這個些許是跟她住同一層樓的魔族。
他懷裏抱著褐色紙袋,上麵印著附近的麵包店的商標。他遞了個麵包到村民b眼前,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周圍的衛兵,旋即把她往路邊引去。
村民b鬼使神差地就跟他走了過去。
“很抱歉。”他突然、莫名地道歉道,“應該是受到我的影響,讓你想起了……”
她盯著那塊麵包在自己麵前停留了許久,思緒才突然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回過神後,視線就頗為尷尬地四處漂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呃……不是,我……”
骨節分明的手握著蓬鬆的麵包,一動不動地落在了村民b眼前。她稍微抬高了視線,落在對方含著些期待的黑色雙眼上。對方現在的樣子更像活著的人了,漆黑整齊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微不可見地顫動,突然間打消了村民b因為那個夢境而對他升起的厭惡。
她冷靜了下來。
“這家麵包店的味道不錯,”他的手一動不動,薄唇輕啟,聲音還是那麽輕盈,“還是說你更喜歡白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