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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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萊昂默了一瞬。他一手撐著臉,骨節分明的手指頭在自己頰上掃了下。盡管動作看上去懶洋洋的,卻一點兒都不懶散,反而顯得特別精神。被嘲笑像個女人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要是別人,估計早就被他用魔法按在地上吃了滿口沙土,短時期內絕對別想再說出一句話來。

    他原本也打算這樣做,可看在兩人許久未見的份上,沒有再管這個問題:“我認識公主少說也有七八年了,這還不能算老朋友嗎?”

    “……”

    村民b聞言,神色複雜地應道:“嗯,這樣啊。”

    盡管她沒有細說,萊昂仍舊發現了她話語中驀地降下來的溫度。他皺了皺眉,敏銳地發現她對待公主諾維維的態度不對勁,……這麽說來,公主昨天的行為,確實有些異常。

    公主不會吃飽了撐的、去為難一個並不認識的路人。……除非,她們之前認識。

    仆人此時推車走了進來,噴香的麵包仿佛剛剛出爐。她將稻米麵包與牛奶放在村民b麵前,正準備轉身為主人也遞上一份時,被萊昂拒絕了:“我不需要。”

    仆人被他遣了回去,室內的氣氛僅僅被外人打擾了一瞬,便又恢複了平靜。

    萊昂看著村民b糾結的神色——她嗅到麵包香氣的瞬間,那對黑漆漆的眼睛便升起了一絲光芒,旋即又因為介意自己而不敢對它們動手,那一副不知道該不該接受討厭人的禮物的小表情,讓他不爽的同時也覺得有些愉悅。

    “吃吧。”他一副施舍者的模樣。

    村民b還是沒有動手。

    稻米麵包的香味混入空氣,一次又一次地向周圍的人宣布它的存在。同時熱量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倘若再等一會兒,就沒有新鮮出爐的味道了。

    村民b剛剛還有些嘴饞,可一想到萊昂承認了他與公主是“老朋友”,馬上便沒了胃口。

    她前後態度轉變巨大,都是源於那個公主。萊昂不笨,甚至能以魔法學院難得一見的天才之名畢業,加之在王宮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雙商俯瞰村民b還是沒有壓力的。看著她別扭的模樣一下就猜到了:“你跟公主在魔域見過?”

    也隻有這個可能了。村民b從小就進過一次城,而後被帶到魔域——前些時候剛剛才回來,跟公主諾維維唯一的交集,大概隻有那些日子。

    那些他不知道的日子。

    萊昂搭在桌上的手覆在了自己膝蓋上,想到了什麽,麵色有些微的發白:“你跟她……在魔域起衝突了?”

    “何止衝突。”村民b扯起嘴角笑了聲。

    最糟糕的回答。

    萊昂身為王子的心腹,當然明白王子私底下搗鼓的那些事情,而公主“被擄到魔域”的事件,……雖然之後村民b被魔族一並帶走出乎他的預料,可他那時根本無法從王宮脫身,隻能偶爾從王子的文件中得到一些消息。

    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公主與村民b起衝突的情報!

    萊昂突然站了起來,繞過桌子又走向村民b,腳下的步子已經能說是暴躁了。他不顧對方僵住的身體,伸手又朝她的衣角抓去——卻在用力的時候,被後者麵色不善地雙手抓住了手腕!

    “……你想幹什麽?”

    村民b的力氣應付萊昂這個善用魔法的武力白癡就足夠了。她緊緊捏著他的手,不讓他再有更多的動作:“怎麽這麽久不見,變成流氓了?”

    萊昂居高臨下地睨著她,眼裏的陰霾不帶絲毫情.欲色彩,盯著村民b光淨的脖頸、以及上麵的一點點疤痕,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是被公主一起帶走的!”

    “……”

    “不對,時間對不上。”他喃喃了一聲,補充道,“你是公主到魔域後,又被她差人帶過去的!”

    “……”

    “她找你有什麽事?!”

    萊昂的力氣驀地鬆懈了下來,村民b感覺被勒著的後頸也放鬆了。她警惕地盯著情緒不穩的萊昂,感覺到手中握著的手腕慢慢軟弱了,才放開了他的手。

    她張了張口:“你應該知道,勇者身上一直都揣著一顆定時.炸.彈。”

    “……”

    “勇者之前謊稱他曾經是村民a,幫你把身份掩了過去。也讓你逃過了像我一樣的命運。”

    “他那是自保,”萊昂麵上的陰冷絲毫看不出口中的勇者是他的老朋友,“‘人類終將在魔族手下滅亡。想要避開既定的未來,就去尋找村民吧’。某個不靠譜的預言師這樣說了,他成為勇者就是個騙局,他欺騙了王宮,——他根本就不是村民!”

    勇者村裏各人身份都很明確,真正的村民,一直以來隻有他與村民b。勇者隻不過是鐵匠的兒子,要是被王宮知道了他是個假的勇者,他的下場將會難以想象!

    王子曾經似乎也有所覺察,因此千方百計地想要找出他是假勇者的證據。隻是最近他們似乎達成了什麽協議,王子的活動也由此放鬆了一些。

    可那隻是最近、在勇者救回公主後。而村民b被公主針對,是在此之前的事情。

    萊昂反應到話題被挑開,幹脆直接切回主題,追問:“她找上你是為了什麽?”

    村民b想了想,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為了不影響你們老朋友間的感情,我就不從中作梗了。”

    萊昂一噎。這嘲諷的微笑又讓他莫名暴躁了起來。

    公主雖說跟他認識了七八年,可被擄到魔域的時間,甚至比村民b還長。她在此之前甚至沒有見過勇者,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就因為情敵的緣故找上村民b。可能的原因,萊昂猜來猜去,也隻有那麽一個——

    她是在王子的指示下這樣做的。

    王子想要假勇者的證據,可有什麽能證明這個?

    誰能證明這個?

    勇者之劍。

    隻有第一任勇者留下的勇者之劍,才知道真正的勇者的姓名。

    而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甚至如今還記得住的,隻有勇者村裏的部分人。勇者村已經消失,現在能找得到的村子裏的人,除了他以外,就隻有——

    村民b。

    她說得確實沒錯,如果勇者當初沒有謊稱自己是村民a,那萊昂的身份肯定藏不了多久,也輪不到村民b為此受苦。

    他暗自咬緊了牙。

    他還記得那個傻兮兮的勇者剛入主城時,對他說的那個約定。他說他可以不必擔心自己的未來了,因為有人幫他記住了名字。而這個約定,就是村民b口中的承諾吧。

    她到最後都沒有向公主坦白。

    萊昂的思路轉得很快,轉到這兒時,一直平靜運作的大腦,開始產生了聒噪的雜音。

    他跟公主之間,沒見麵的時間不比與村民b之間少。可公主諾維維的性格比她好懂多了,那就是個標準的、被捧在手心上長大的人。這樣的人,下手會有多麽不知輕重,他當然知道。

    念至此,萊昂看向村民b的目光中就多了些複雜。眼前的人沉穩的氣息,不再像從前那般混亂而又活躍,就像輕輕飄落的落葉一樣,沒有一點兒風,就不會再次飄起。她相比以前確實改變了許多,像是性格、想法、以及——

    與他幾乎是背道而馳的立場。

    他如今在王宮、為王子辦事。而她卻受到王子的迫害,成了如今這樣。

    反應到眼前的人與他的對立立場,萊昂心底的雜音開始叫囂著嘶嚎著,說著“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不應該來到主城,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她應該遠離事件的中心。

    ……她應該被保護起來!她一直都是被保護著長大的!

    熟悉的一張麵龐閃過萊昂眼前,一句句仿若詛咒的話語讓他咬牙切齒,無暇開口。方才他的動作帶來的尷尬一時之間也沒法散去,在兩人之間輕飄飄地回蕩著。村民b的喘息聲帶動著空氣的節奏,一下下地,搭上她平靜的目光,黑漆漆的眼中再也不見剛剛那道閃爍的神采,黑洞似的看得人一下子就被吸了進去。

    順著澄澈的眼睛向下,便又見到了那個冒出個腦袋的傷痕上。猜到了她在魔域的經曆,那這道疤痕是否隻是冰山一角、下方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印子同蛛絲般蔓延,他都無法確定。

    萊昂心中煩悶。宮廷藥劑師、當然看得出留下印記的傷口多深、會帶來多大的痛楚。

    “……我去給你拿點傷藥。”他狼狽地將自己從對方的眼中拉了回來,轉身想去倉庫裏取點藥給她。身為宮廷藥劑師,家中儲備當然不少。

    他懈在身側的手,手骨微凸,骨節蒼白。

    他推開了房門,還未踏出,便聽見走廊盡頭傳來了迅速的腳步。腳步聲並不粗獷,反而帶著些有規律的節奏,反而是有其他的步子打斷了其中的節奏,奏出了一副嘈雜的噪音:

    “王子殿下、萊昂大人現在正在會客,還請……”

    “他才剛回來吧,能讓萊昂忍著一夜未眠的困倦強打精神接待的客人,還挺讓人好奇的?”

    原本熟稔,可如今卻令人討厭的熱情聲音從盡頭傳來,萊昂眉頭擰起,盯著角落裏突然出現的英俊男子,搭著房門的手一頓,想要將其關上、然後告訴對方“客人已經離開”。

    可王子的速度比他想象中還要快上一些,也並不是什麽大宅子,一下子就走到了門口,他的麵前。

    萊昂微微俯身,以示自己的恭敬態度:

    “隻是昨日衝撞了公主殿下的居民罷了,沒什麽可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