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b一手抬著匕首抵著坎迪爾的喉嚨口——另一隻手按在他胸口上的心髒部位。倘若說前者還無法讓坎迪爾產生太大的危機感，那麽後者就讓他明白了，眼前這個沒有絲毫魔法天賦的人類——

    她熟知對付魔族的方法。

    隻要她再稍微用力，坎迪爾毫不懷疑自己的心髒會受損。而眼前的人周遭散發出的淩厲殺氣伴隨著她不太穩定的氣息，一下下落在周圍，壓迫著他隨時可能受損的神經。

    在殺氣之下，時間都慢了幾分，更別提氣氛了。

    坎迪爾艱難地調動著此時的大腦，思考著眼下最為合適的說法。尼克斯剛剛毫不猶豫地站在了人類那邊的舉措，讓他明白了、不是這個人類對他而言很重要，就是自己對他而言太不重要。

    無論哪個都有可能，畢竟他也沒跟這位大人走過太久的路。

    “……我之前，被格倫大人雇傭過，”坎迪爾見村民b的動作靜止了，也不知是沾了誰的光，“那時候有見過這位……小姐。不過尼克斯大人！那時候我還是雇傭兵身份——被大魔王大人帶回魔王城後，我就向那位大人獻上了所有的忠誠、您難道不相信大魔王大人嗎？”

    尼克斯眼底還是一片荒蕪，反而村民b對他這番話表達了一下她的看法——她又向前抵了些距離，坎迪爾的脖子上出現了火辣辣的感覺、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胸口的壓迫力，比尼克斯無意中散出的黑魔法還要讓他忌憚三分！

    黑魔法隻是氣場、可村民b隻要再繼續用力，心髒破損，對魔族而言會是極其可怕的事情！

    “格倫……”村民b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這是在魔域時，對公主照顧有加的三位魔王之一，也是把自己擄到魔域的幕後黑手

    魔域的主人是聞名大陸的大魔王格爾斯諾，在大魔王之下，有三位魔王。一位掌管著魔族的異類魔獸，一位作為大魔王的親信活動，最後一位，也就是坎迪爾口中的格倫，是三位魔王中權勢最大的一位——他是魔域老貴族的代表，對魔族的異類極其排斥，在魔域裏一再強調魔族的純正血統，對另外一位身為魔獸的魔王非常不對付。

    擄走村民b這種事，他當然不可能親自行動，那時作為替代的刀刃，坎迪爾所在的雇傭隊就承接了這個任務。

    村民b也是那時候見過眼前這人的。

    而他現在又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是再來把自己擄到魔域的嗎？

    “等等等等——！！”感受到眼前的人類情緒不穩，坎迪爾在刀鋒繼續向前的空當大聲喊停，“我現在不在格倫大人手下做事了啊！！我的雇傭隊之前在大魔王大人手下全滅了，我就被他收留——現在被轉交到這位尼克斯大人手下！！”

    他的性格導致一時的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再次強調了自己的無害。這次村民b總算聽了進去，她按壓著對方胸口的動作一頓，稍微放鬆了一點。

    轉而詢問：“尼克斯？”

    “就是你旁邊這位——大魔王格爾斯諾的親信，魔王尼克斯！”

    -

    得到了他並非是來將自己抓回魔域的承諾後，在旁邊的小花擺擺尾巴求情下，村民b稍微收斂了一點兒殺氣。

    “坎迪爾是魔獸，跟……小花，應該能相處得不錯，”抱著紙袋的尼克斯在推門進入客廳後，便將手上的食物放在了旁邊的桌上，示意村民b先坐下，“不久前格爾斯諾大人才把他交到我手下，所以不太清楚這段事情。之後我會跟他好好談一談的。”

    原本還在懷疑這另一位魔王是不是也像魔王格倫那樣，找上自己是別有所圖，可此刻聽著他極為真誠的道歉，村民b暫且沒去考慮他道歉的原因，滿腦子都是“這麽瘦弱的男人是怎麽當上魔王的”這個問題。

    靠美色？

    很有可能。

    她又忍不住看了眼尼克斯。最初在入城時遠遠地瞥見過對方，那副蒼白的模樣隻會讓旁人感到恐懼。如今他像人了些，精致的麵容也變得和諧許多。

    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的態度從來都不算高傲冰冷，卻也沒有像安裏那樣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暖感覺。他更像是一抹安安靜靜的空氣，立在旁邊也不覺得異常，倘若不是過人的麵容，可能連存在感都很低。

    當然，這都是因為村民b沒有絲毫魔法天賦的緣故。但凡有一點天賦的，哪怕是人類，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時——

    都會為那肉眼可見的黑魔法而感到恐懼。

    坎迪爾包紮完傷口進來時，就為這股黑魔法而瑟縮了一下。如今這位大人對待他的態度可謂糟糕，就算是天生少根筋的他，此刻也不敢再多造次。

    可事情還是要說的：“尼克斯大人，門外有王城衛兵……”

    “趕回去。”

    尼克斯從旁邊拿了個餐盤，將紙袋裏的一盒蛋糕拿了出來。他小心地切開蛋糕，推到村民b麵前的同時吩咐道。

    村民b看著眼前做工精致的糕點，上方塗抹著一層誘人的奶油。甜味縈繞鼻尖，點綴著紫色果醬的氣味，因為被切開的緣故，看不出原本果醬繞成的圖案。

    “但是，尼克斯大人，他們自稱沒有敵意……”

    “牛奶還是紅茶？”尼克斯拿出一個漂亮的杯子，問道。

    剛剛還跟坎迪爾針鋒相對過的村民b，此時都覺得他有點可憐了。她清晰地聽見身後的人吞咽了一口口水：

    “王城的將軍，希望能約見您。”

    話語中微顫的語氣聽不出方才他那暴躁的情緒，完完全全的隻有敬畏。

    這位魔王真的這麽可怕？

    村民b疑惑地打量眼前的尼克斯，又碰巧對上了他空洞的視線。他的雙瞳中僅僅印著旁邊的窗戶進來的黃昏，似乎是執著於她的回答，一動也不動。

    她僵硬地回答：“牛奶。”

    尼克斯點了點頭，同時朝門口的坎迪爾又吩咐了一遍：“趕回去。”

    頓了頓，視線又落在門口即將跑進來的小花身上。他目光低沉，剛抬起左腳掌的小花一個僵硬，渾身柔軟的毛抖了抖，不舍地收回了抬起的腳。它還可憐兮兮地嗚咽一聲，請求這位大人能放它進去。

    尼克斯的麵色沒有絲毫變化，回頭用魔法給村民b熱牛奶去了。小花看出了其中的不可能，被坎迪爾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揉了揉腦袋，就跟著他一塊兒消失在了門口。

    坐在桌前的村民b思路僵硬，甚至不知道小花來過了。

    她此刻正盯著不遠處凡事都親力親為的魔王大人，一臉疑慮。從切蛋糕到熱牛奶，這些小事他做得異常順手，要不是坎迪爾恐懼的態度表現的特別明顯，她肯定不相信他會是魔王。

    尼克斯很快便端回了一杯牛奶，熱騰騰地還在冒著熱氣，順便細心地給村民b遞上了刀叉，周到的服務令後者有些無法習慣。

    “吃吧。”他坐在了村民b對麵的位置，旁邊是裝滿食物的紙袋。他卻沒有一起用餐，而是端正地坐著，看著她、催促道。

    被人這樣盯著，當然不可能吃得下口。

    村民b緊張著。

    尼克斯卻渾然不覺——他眼底映著村民b的模樣，麵無表情地不知想了些什麽。

    “……我待會兒還有事，可能沒時間……”

    “外麵都是衛兵，你現在出去會被他們抓到。”尼克斯應道，“他們找你有什麽事？”

    “……”

    村民b聞言放下了刀叉，原本應該戒備的魔族，在他屢次的表示了友好下，她能稍微放下自己的警惕心了。

    不過她與對方並不熟悉——對待陌生人，總是能肆無忌憚地開口，“大概是公主希望我出席晚上勇者的凱旋宴吧。她就喜歡這樣在我麵前炫耀這些事情，……當然，這是事實就是了。”

    她喟歎一聲，見過勇者一麵後，她已經對這個事實感到了無奈。

    眼前的魔王聞言，將手搭在了餐桌之上。他的手一直都很漂亮、一如村民b入城前做的那個夢境中一樣。

    “你要去嗎？”他問。

    “怎麽可能，”熱牛奶似乎聚集了對方所有的溫度，村民b喝了一口，“我之後還有事情，……沒工夫搭在那種地方。”

    “還有什麽事情？”

    “跟你……”村民b下意識地想否認，扭頭卻覺得這個回答不太友好，迎上尼克斯的雙眸後，指尖微曲，喃喃了兩句，“我想找個人。”

    在魔族幾年，回到主城後，不單單是認識的小夥伴形同陌路，她甚至再也找不到勇者村、更別提她的家了。原本的木屋都被推平成了平原，之前村民b前去的時候，地上的小草隻有三寸，應該推了有一定時日。

    她現在需要給自己找個容身之處。

    找個留在王城的理由。

    她不想離開。

    “反正……”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失落也越發擴大了一圈。熱騰騰的牛奶甚至無法為她提供分毫溫暖。她的聲音逐漸落下，直到消失不見。

    室內再次被沉默籠罩，眼前的魔王本就是沉默之人，就算有心安慰，也說不出什麽。

    他盯著村民，低聲問道：“你很喜歡……那個勇者嗎？”

    “……？”

    尼克斯神色躊躇，眼睛在對上村民b時頓了下，微妙地移開了目光。他安靜地等待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對麵的人考慮過後的回答：

    “嗯。”

    輕輕的一個音，令他眼中黯淡了一些。

    “我在勇者村裏，被裏麵的村民撿了回去。那個村子因為勇者的緣故，而異常排外，他是我在村子裏的朋友，”村民b一頓，重複了一遍，“最好的朋友。

    “我原本也可以抱著真心祝福他與公主的未來——如果公主沒有對我做過那些事情。”

    村民b自認是坦然之人，從不會強迫別人改變他們的態度、就像萊昂服從於王室那樣。這些畢竟都是他們的選擇，都是成年人了，理應對自己的行為承擔相應的後果。

    如果他們的行為，並不會影響到自己的未來的話。

    是公主毀掉了她原本擁有的一切，阻止了她再擁有其他的東西。

    尼克斯指尖敲了敲木質桌麵，眼前的人正在積澱著難以發覺的憎恨、他能發覺出來。這種負麵情緒對她而言是好是壞，還得再多斟酌，可有些事情——

    盡管他想將其藏起來永遠都不告訴對方，卻不得不告訴她。

    這是大魔王格爾斯諾最後的命令。

    他一貫平靜的心裏突然出現了對方得知這件事後的反應，竟然少見的掀起了一圈波紋。

    他強忍著心底的不願，開口拋出了一個引子：

    “你想知道，勇者來魔域時候發生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