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b做了個久違的夢。

    夢中有熟悉的人，沒有陌生的人。色調溫和的畫麵裏與現實不同，道路上空蕩蕩的，她低矮的視線掃過周圍，隻能看見被牽起來的她的手。

    連著一隻寬大溫暖的掌心。耳邊聽見了早已忘記的音色，溫柔下暗藏著懼意。

    “我會經常回來看看的。你也別太想我了，跟萊昂要好好相處啊。”

    “那個鐵匠的兒子，以後少跟他來往。他一看就心懷鬼胎，亂七八糟的心思特別多。”

    “……勇者啊，明明已經不會再出現了。”

    她記得這個畫麵。那時候的他已經成年，不再是會抱著她叫奶娃子的大哥哥了。她還記得對方與萊昂相似的褐色眸子裏，望著自己時偶爾閃過的光輝。

    以及他喉中的歎息：“但是沒辦法，王城需要勇者。他們需要有人去按下百姓對魔族的恐懼，……就算說了這些，你也不會明白的吧。”

    “你跟那個鐵匠的兒子，總是說是我給了你們勇氣，但其實我也很害怕啊……勇者之劍任誰都能使用，被推出來的勇者，……”

    似乎是覺察到她情緒的波動，說話的人停了下來。他低下頭揉了揉她的腦袋，似乎又覺得不夠，彎腰把她抱了起來。

    “我會回來的，……”

    畫麵隨著最後落下的音一起猛地破碎。溫暖的色調在睜眼的刹那被湛藍的天空取代，村民b不像剛睡醒時的迷糊，而是瞪大了眼睛，任由天空中的明亮刺痛了自己的大腦。

    直到旁邊傳來一句少年的聲音：“閣下，您醒了嗎？”

    村民b神色一頓，驟縮的瞳孔隨著心情一起慢慢放大。這確實是個久違的夢、她在魔域因為被折磨得身心俱疲，幾乎沒有做過夢境。最近的那次在王城外的夢境、令她心情糟糕了好一段時間——

    現在這個，倒說不上好壞了。

    隻是，第二任勇者萊恩，他最後……以前，是怎麽稱呼自己的？

    村民b隱隱約約有點印象，卻模模糊糊地記不起來。說來好笑，幫勇者記住了他的名字，反而忘了自己的——就算再不重要，這樣也不應該吧。

    她平複了一下跌宕的情緒，從地上坐了起來。以她對魔獸的熟稔程度，昨晚一路上都很安全，疲了後便就地休息了下來。她動了動長時間維持坐姿而堅硬的關節，在弗蘭克興奮的擺手下，走到了他的身旁。

    他們昨天來到了一片海拔較高的山脊上，黑夜漫漫，連綿的樹頂在那時候根本分不出前後，壓下來一片像是落在地上的烏雲。此時光明降臨大地，翠綠的青色的樹葉交錯蔓延，明明毫無規律，卻極富美感。

    村民b在主城外的森林時，就看過不少這樣的畫麵，此時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循著弗蘭克手的方向、朝對麵那座山脈上的一座房子望去。

    “那是狩獵區內的休息處！”不再黑夜，弗蘭克的語氣都活絡了許多，“大部分的參與者都會在那裏休息，……也有王室衛兵在巡邏！”

    “然後就能問出你妹妹的下落？”

    弗蘭克一噎。確實，光是他活著回來了這點，那些衛兵表麵上不會說些什麽，可暗地裏肯定會疑惑驚訝的吧。甚至還會向他們上麵的人通風報信。

    “不過你可以先回去。想來那些衛兵暫時不會對你做些什麽，”村民b說話仍然那麽毫不留情，“畢竟你也激不起什麽風浪。”

    “……”

    弗蘭克很想反駁對方。他去年可是從魔法學院以前三的成績畢業的！至少在王城的年輕一輩裏，還是數得上號的人物！

    他張了張口，可一到她的麵前，就不知為何露出了以前膽小的性格——這麽想來，其實這人根本就沒有魔法天賦、為什麽他會這麽怕她？

    弗蘭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剛想對她不客氣地命令一句，誰知後者側眸掃了他一眼：“別磨蹭。”

    弗蘭克那些小心思被這句話驀地打散。他屁顛兒地下山了，甚至忘了問村民b“要不要一起”。

    當然不可能一起，村民b根本就不是什麽參賽者，她這種不純的入侵者，就算不知道被抓到後會有什麽下場，可還是小心行事為好。

    再加上，在弗蘭克的身後觀察，才更能發現旁人的異樣行動。

    她雙手抱臂，打量著不遠處的人。

    弗蘭克腳步不快，挺適合村民b緩慢的步伐。論野外環境，她比任何人都熟悉，就這樣與對方拉開了一段距離，遠遠地看著他在坑坑窪窪的地麵上困難前進，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一開始走這種泥地，她也是這麽踉踉蹌蹌的。

    她閉上眼，黑暗中浮現了糟糕的畫麵。它們籠罩著黑暗，隨著一聲歎息轟然散開。

    不快的腳步抵達對麵，也花費了不少功夫。在靠近那座卡在半山腰的屋子時，村民b就已經能在周圍看見一個晚上都沒見到的人類了。她期間還注意了一下周遭的環境、並沒有看見魔獸甚至是野獸行走其中的跡象。

    隻有人類、交流中的獨自行動的都有。

    他們看見弗蘭克後似乎都有些驚訝——都低頭與旁邊的同伴竊竊私語著。村民b在後麵看著弗蘭克就算在旁人的指點下仍舊挺直的背脊以及毫不偏移的步伐，覺得他可比曾經的自己好多了。

    至少，他擁有自尊。

    村民b在對方刻意的引導下，找到了攀爬至山頂的道路。三兩個衛兵在看見弗蘭克的時候露出了明顯的驚訝表情、在確認了他的身份並放行後，還私底下對話了一會兒，旋即、其中一人匆忙地往旁邊跑開。

    她斟酌半晌，腳下一拐，跟著那名衛兵離開了此地。

    “閣下還真是亂來！”

    在自己的房間中——弗蘭克聽著翻窗而入的村民b對方才行為的平靜敘述，不由得驚訝道。然後反應過來可能隔牆有耳，又誇張地降低了音量，“要是被發現了該怎麽辦？”

    村民b不以為然地坐在弗蘭克的房間木椅上：“沒被發現。那個衛兵到旁邊後，放出了一隻信鴿。羽毛灰白，翅膀末端有紅色的染料痕跡……”

    “是王室的信鴿，”弗蘭克咬緊牙關，“果然是王室的人！”

    “信鴿的方向我記住了，今天就去尋找嗎？”村民b點了點頭，沒有弗蘭克那麽大的情緒波動，這件事於她而言，隻是隨手的幫助。她對弗蘭克印象還是不錯的，跟安裏差不多。

    至少，都比王子要來得好。

    村民b抬起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弗蘭克身上。後者有著一對灰色偏黑的眼睛，就像黑色背景上蓋了一層霧靄，把後方的所有情緒都蒙蔽了。——弗蘭克的性格很好猜，卻跟這對眼睛一樣很難懂。

    他對陌生人，始終是警惕的。

    村民b目光一凝。

    這個房間似乎原本就是弗蘭克休息的地方，桌椅三三兩兩，有多人聚集過的痕跡。此時那些人都已經不見了，襯得房裏有些冷清。除他之外唯一的活人坐在窗戶旁的椅子上，安靜的氣息仿佛混入了空氣，卻讓人不可忽視。

    弗蘭克確實對陌生人不敢投以全盤信任、可眼下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他的同伴為了掩護自己，都喪生在了魔獸的爪下。在與外界交流斷開的現在，他已經孤苦無援——除了自己，就隻有眼前的人能夠幫他救出自己的妹妹！

    他又擰起了眉頭，年紀明明比眼前的人小，卻像個小老頭似的。他抬頭看向對方，卻見她望向窗外的側麵，黑眸下方情緒閃爍。此時的表情比先前的嚴肅好多了，大概是昨天做了個不錯的夢吧，連帶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弗蘭克不知怎的就想到昨天對方揉著自己發頂的動作。輕柔的力道恰到好處，一下下地安撫人心。他想著想著，麵上逐漸有些微的紅色，便倉皇走到門口，拒絕了她的提議：

    “先休息一下再說吧。現在下午了，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說著說著，他就消失在了門口。

    村民b的視線僅在門口停留了一瞬，便馬上移回到了窗戶上。室內的布局沒什麽好說的，跟她之前住的旅館相比還要差上一些，除了那混雜著外人的氣息令人介意、可她約莫能猜得到原因。

    她的視線往窗外飄去。在遠處他們早晨待著的那片山脈繞了會兒，旋即拉近下俯。下方還是三三兩兩的人類，有些穿著跟弗蘭克一開始樣式相似的魔法長袍，可大部分是跟她一樣的獵人服裝。畢竟在野外活動，輕便的衣物可比魔法長袍要方便多了。

    村民b的視線在人類身上打著轉轉、然後突然落在了某一人的身上。

    “……”

    她有點意外，可仔細想想，她昨天清晨也確實……

    “我們的索菲婭大人昨天就跟幾位商會的同伴一起報名了，不知道客人您的同伴呢？”

    好像是有這件事情。

    然後索菲婭小姐旁邊的，……大概是，旅館的主人，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