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b記得，在她剛剛進入王城的那天，在旅館見到對方時——

    伊夫是與那位魔王先生走在一起的。

    她擰起眉毛。

    在她的注意力全神貫注於伊夫跟索菲婭身上時，弗蘭克推門端著一個盤子回來了。村民b專注的模樣太過明顯，弗蘭克將盛著食物的盤子放在桌上，猶豫了下，還是走到了另一扇窗前。

    “閣下，看見了什麽嗎？”

    他猜測著可能是她會注意的對象，然後在下方看見了熟悉的影子。

    “那是……”

    “你認識伊夫嗎？”村民b突然開口，“好像是哪個商會的主人，伊夫。”

    她又強調了一遍那人的名字，令弗蘭克又多看了下麵的兩人幾眼。他想了想：“我知道他，他在王城也算是名人了……畢竟他的雙親有一方是魔族，人類與魔族的混血、一旦能活下來，不可能沒名氣。”

    “……？”

    村民b指尖微僵，捏著眉頭望向弗蘭克。

    她知道對方肯定跟魔族有些關係，可沒想到會有這層。魔族與人類的種族關係已經處在積怨已久的爆發邊緣、它們的混血兒，村民b聽都沒聽說過。

    見到她意外的表情，弗蘭克神色一肅：“王城有幾個魔族，身份都不一般。他們與人類通婚後便在王城長期駐留了下來，因為魔族的身份、加上他們並沒有什麽超過的舉動，一開始是放任不管的，……不過後來……”

    他們的勢力越來越廣，在王城深深紮根，現在可能連王室都不敢隨便動搖他們的根基。

    弗蘭克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村民b卻隱約猜到了一些。不過這些隻不過是考驗對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讓她更奇怪的反而是弗蘭克靈通的消息。從最開始的王室墓地、再到剛剛所說的這些，他知道的可謂不少。

    至少王室墓地的位置，村民b想不出其他弗蘭克知道的理由——

    可從他一口一個“王室”中，應該不算是王室中人。

    室內沉默了下來。弗蘭克在懷疑身旁人的身份，村民b也對他存有疑慮。相互懷疑定然無法造成多麽和諧的氣氛，兩人以微妙的態度對峙著，最先示弱的人，當然是毫無疑問的敗者。

    弗蘭克示弱著實是無奈之舉。

    他得救自己的妹妹。

    他唇邊扯起一抹難看的笑容，抬手指了指遠處的桌麵：

    “我拿了點食物上來。這裏供應的東西味道都很平常，希望閣下不要嫌棄。”

    村民b對食物的要求不高，她有喜歡的東西，可現實造成她的生活都是飽腹足矣。她默不作聲地吞下了弗蘭克拿進來的食物，垂下的黑眸倒映著白開水的粼粼水光，打亂了旁人探究她眼底的視線。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射進來。這個房間的位置實在不好，下午的太陽總是特別灼人，讓人輕而易舉地打消了出門的想法。

    村民b卻開始焦急。

    “剛剛一路上，他們都對你的歸來感到奇怪，”她放下玻璃杯子，指尖輕輕敲著桌麵，“就像是看見了死而複生的人。”

    弗蘭克聞言，麵色一肅，隱忍著流露於表麵的憤怒：“如果是我，也不覺得被撒了一身病木素的人會在那時候的情況下活下來。”

    “幾乎所有人都這樣覺得，”村民b繼續說道，“他們所有人，都是你的敵人嗎？”

    弗蘭克沉默了。他不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該如何跟對方交代。他的事情雖然不至於眾人皆知，可也不至於一點兒風聲都不知道。看她的疑惑幾乎都擺在了明麵上，一直以來的寡言甚至為此打破了記錄——

    所有表現都讓他無法懷疑她是佯作路人的敵方。

    相信她吧。

    弗蘭克下意識地想攥住鬥篷上的紋路，卻發現那件鬥篷早就被他扔在了森林中。

    勇者在他還是學生的時候，贈予他的魔法鬥篷。

    他沉默半晌：“閣下，當真不知道基斯家族嗎？”

    “……”

    村民b一愣。從這說起？

    “基斯家族在王城是數一數二的貴族，家育有二兒一女，大兒子與王室平分了王城兵權，位列第二的女兒是當今國王的王妃。我是他小兒子的長子，弗蘭克。……很可惜的，在家族的平輩中，屬最平庸的一位。”

    他垂下雙目，灰色的眼中夾雜著與顏色相似的情緒。方才傲然的站姿在談及這個話題時也難免有了些蜷曲，卻抵不了他從小養成的良好習慣。

    無論麵對何人，都不應卑躬屈膝。

    他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就算如此，我背後的也是基斯家族、如今與大王子赫德森最不對付的，另外一個黨派之首。

    “我們擁護的，是小王子赫爾曼。”

    他死死盯著村民b的表情，企圖從對方的態度中看出些什麽。可惜他失敗了、麵前的人清冷的表情上，隻有比方才更甚的疑惑。

    解釋得這麽清楚了，她還在疑惑些什麽？

    弗蘭克感到了些挫敗。現在他已經完全不懷疑對方是敵人了、從那等身手來看，她大概是潛伏在山林之中的冒險者吧，雖然沒有魔法天賦的人類在野外生活，確實有些大膽。

    村民b揮刀刺向魔獸的畫麵又從弗蘭克的眼前劃過——他瑟縮了一下，膽小的性子又浮現了出來。

    “閣下還有什麽問題嗎？”

    “王室有兩個王子？”

    “……”

    弗蘭克無言：“大王子赫德森作為國王的繼承人，確實廣為民眾所知。相較之下，小王子赫爾曼大人……閣下當真沒聽說過？”

    村民b麵無表情地搖頭。她隻知道王室有一個王子一個公主。

    “赫爾曼大人年紀尚淺，加之赫德森為其請了好幾位家庭教師，確實無法像大王子那樣經常外訪。閣下不知道基斯家族、……對這方麵應該也不太了解吧。”

    主城的人理應都知曉王妃與大王子之間的恩怨，這樣的話，眼前的人是四大城的、或者真的是在野外長大的冒險者。……她應該是可以信任的吧？

    弗蘭克對上村民b的視線後，又心虛地移開了目光。明明他並沒有什麽隱瞞，卻因為自己的懷疑而不敢直視對方。

    他不想懷疑她。

    他思考著，同時前方壓下了村民b的聲音。她的語氣一直平平淡淡，偶爾有兩句明嘲暗諷，挑撥著聽話人的忍耐力。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不像是女孩子、卻更易讓人產生依賴心理。

    “也就是說，王子赫德森在針對處於敵對的你……跟你妹妹？”村民b好不容易理清了其中的關係。這種事牽扯太多對人類行為的預估，她不擅長。

    “是的。”

    “那為什麽不把你跟妹妹一起綁走？”

    “……”

    村民b的問題一針見血，戳中了弗蘭克心中最為自卑的部分。他不由得咬緊牙關，盡管不願不喜去思考個中原因，但一切都那麽明顯——

    “我是這一輩中最為平庸的一員，”他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也就是說，吊車尾。”

    “……”

    “妹妹的身份對他還有用處，但是我就不一樣了，就算做了什麽，也趕超不了別人，拿不到家裏的分毫關注。無論做什麽都平平淡淡，努力了以後也隻能得到常人努力的結果。

    “我不想淪為大眾，不想拖家族後腿。所以我想成為曾經憧憬著的勇者大人的同伴。

    “現在看來是失敗了，甚至還連累到了妹妹。”

    弗蘭克神色頹唐，期間夾雜著後悔與難過。他的目光正對著地麵，卻並不是在盯著它。他眼前仿佛出現了很多畫麵，一層層地疊加在一起，令他灰色的眼睛變得更加暗淡。

    窗外的陽光斜射進屋，落在他的腳邊，被拉長的窗戶影子訴說著當下的時間。弗蘭克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大腦放空著——

    突然，地麵傳來的腳步聲拉回了他的思路。

    房間的地板是木頭造的，木頭下方墊著石塊，才沒有那麽明顯的腐舊聲聲。加之腳步的主人動作一直很輕、直到她來到自己麵前時，弗蘭克才有所反應。

    一隻手又落在自己頭頂，輕輕地揉了揉。動作與昨夜的幅度相似，不會太過也不會太淺，仿佛透過了肌膚而輕輕地撩撥著心髒。

    聲音在不久後便落下了，微妙地變輕了很多：“垃圾。”

    弗蘭克開始舒緩的麵色一僵。

    “我是說，會這樣想的人，都是看不見自己的垃圾。”

    村民b其實比弗蘭克高一些，隻是平時不太明顯。她的視線微微下傾，落在眼前的少年麵上，透過這張臉仿佛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隻不過眼前的人更加青澀。

    她想了想，繼續說道：

    “我可能沒資格這樣說，……你是弗蘭克，這個姓名囊括了你的記憶與存在。你要做的不應該是與旁人對比否認自己，而是去維護自己的存在。

    “認識你的人、你認識的人。能讓你回去的地方、能讓你前進的目標，……

    “保護好它們就好。”

    “……”

    “是名字把這些貫穿起來，形成了記憶。不要再否認它了，不然……”

    弗蘭克看著麵前的女性靠得極近。她垂下的黑眸倒映著自己的模樣，在仔細打量著什麽。弗蘭克猜想現在自己眼中隻有對方了——她可能是把自己的眼睛當成了鏡子、想要記住她自己的模樣吧。

    眼中的她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旋即撫摸著他發頂的手離開了，連帶著她的氣味一起。

    輕輕的呼吸聲也消失不見，渾身異樣的感覺隻有腳下慢慢爬上的陽光、將溫度帶往了弗蘭克的全身，讓他難耐異常。

    這番話他聽過——他確實聽過！

    在他還在學校的時候，勇者來見過他一麵——然後對他說了一番相似的話！

    連語氣都一模一樣、語畢後的長歎也是那麽意味深長！

    弗蘭克的呼吸突然迅速了起來。他胸口起伏著，配合著心髒悅動的頻率，眼底隱約將麵前的女性與自己始終憧憬的目標結合在了一起。

    是了、那位勇者也是毫無魔法天賦——不照樣闖入魔域，把公主帶了回來嗎！

    “時間差不多了，”村民b斂起方才失控的情緒，回頭看了眼窗外的太陽，沒注意到旁邊的人眼中突然迸射出的欣喜若狂，“太陽消失的時候就出發吧，你可以也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夜晚比較方便行動。”

    “好的，閣下！”

    “……？”

    看著踩著興奮的步子離開的弗蘭克，村民b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作者有話要說：　　小迷弟。

    我覺得魔王暫時沒有存在感了，你們覺得呢。

    沒事，他沒存在感我也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