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區的夜晚，村民b在昨日便已見識到了。

    它並沒有魔域的森林那麽可怕，相反的，貼上了“狩獵區”這個標誌的它，處處都透著一股溫和的氣息。倘若不是可能憑空出現穿梭其中的魔獸，村民b都不必特地放輕腳步。

    身側的少年投來的灼灼目光，反而比環境還要讓人心生寒意。

    村民b想她應當是對旁人的視線較為敏感的類型，弗蘭克視線中的溫度從方才開始就壓根兒沒有絲毫變化，她現在想知道這個性格有些膽小的少年究竟是從何而來的龐大熱情。

    不對——也許膽小隻是他本質的個性，他的外麵還籠罩著一個大家族的外表、阻止他將內心的恐懼表達出來。些許是從小被那樣教育了吧，弗蘭克他並不習慣將害怕的情緒暴露至外界。

    就像現在、

    村民b跟他走了一段路程，聯係到昨天相遇時的畫麵，以及在陽光下他正常的焦慮語氣，得出了一個結論。

    他怕黑。

    或者說，害怕夜晚。

    “閣下，確認是這個方向嗎？”弗蘭克的聲音，一旦剝開探入最深處，便能輕易探見那抹恐懼——特別是他現在似乎對村民b放下了心，不再刻意掩飾自己，“我記得這裏是第一隻魔獸出現的地方，……”

    “你不是說它們是王室豢養的嗎？那出現在附近也沒什麽奇怪的吧、”

    聽見這個問題，弗蘭克一愣，旋即訥訥兩聲：“那隻是我私下的猜測。在人類的地盤養魔獸什麽的，就算是商人也不可能……”

    更何況是王室。

    那可是王室！

    “其實我有件事沒有告訴你，”村民b拍了拍被綠葉的側麵劃了一道的古舊色衣服，目不斜視，手探入腰包，拿出了昨天收起的那對魔獸的角，“……昨天碰見的魔獸，太弱了。”

    弗蘭克不再保護他自己，村民b也覺得，得適當的給對方一些信任。

    有得必有失。

    她將那對角交給了對方。弗蘭克還在想對方的這番話，見有人遞東西給自己，便自然而然地接下。

    “太弱了？閣下還見過其他的魔獸？”他的大腦轉得很快，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這句話後麵擁有的背景，“人類的領地內不可能會有魔獸出沒，隻有與魔域接壤的邊緣，……閣下，來自邊境？”

    他的語氣古怪起來，滿載著熱情的灰眸中隱約出現了些疑慮。

    人類領地相較魔域，不過是滄海一粟——領地的周圍有一條隔離區，似乎是約定俗成的，魔族不會踏足、人類不會進犯。隻有些野獸與魔獸在那兒徘徊。

    而人類，除了編製內的士兵，就隻有……

    罪大惡極的流浪者。

    村民b沒有回答，甚至像沒有聽見似的，視線在四周輾轉。黑夜之下前行都變得困難許多，方才的火把已經燃盡，此時的任何行動都全憑直覺——直覺帶領下，她在周圍聽見了行走的動靜。

    “……閣下……”

    弗蘭克卻渾然不覺。他猶豫著再開口，被後者一把捂住了嘴巴拖到一旁。

    “有人。”

    寥寥一句，就讓弗蘭克明白了眼下發生的事情。

    他原本以為隻是野獸的嗚咽聲，卻傳來了屬於人的低聲交流。他們聲音極低，與沙沙的移動聲相似，些許是也發現了他們的動靜，而變得警惕起來。

    其實在狩獵區內碰見人類，並不需要這麽緊張。可這附近不同。

    他的妹妹、王子的領域，可能就位於這兒。

    弗蘭克的大腦也跟著緊張起來。麵上覆著的手旋即移開，他見眼前的人雙眼驀地暗了下去，身體壓低，一手扶著坑窪扭曲的樹皮表麵。她的一切仿佛都融入了環境當中，就連弗蘭克一晃神都差點兒找不到她了。

    就像是一個技術高超的獵人、一個完全合格的刺客。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他在原地手忙腳亂了一會兒，卻引發了更大的動靜、同樣的，那邊的聲音也沒有顧慮似的大了起來。

    “三個人。”村民b貼著樹幹，神色平靜，“隻是普通的警惕而沒有明顯的殺氣。……你能在不露麵的情況下，讓他們明白我們並非敵人嗎？”

    弗蘭克一愣，明白了她的話。他在身上焦躁地摸了摸，不知在找些什麽。

    村民b瞟了他一眼，冷聲道：“夜晚沒什麽好怕的，你看不見敵人，敵人也一樣看不見你。……你知不知道，第一任勇者被稱為勇者的原因？”

    她頓了頓，接下去的竟然並非習慣且擅長的冷嘲熱諷：“如果感到害怕，就去尋找勇氣吧。”

    “閣下……”

    “第一任勇者恰好成為了全人類的勇氣，所以他是勇者。……現在，你的勇氣是我。既然答應了會救出你的妹妹，現在自然會保證你的安全，”村民b的目光不知何時完全挪了過來，被壓低的黑瞳中，竟然又出現了一點光亮，“別害怕。”

    她的聲音宛若溪水中的細沙，沙啞的同時仿佛有清泉穿梭其中。奇妙地撫平了弗蘭克心底暗藏的劇烈波動，有那麽一瞬，由夜晚帶來的恐懼真的消失無蹤。

    他愣愣地看著對方眼中的明亮，突然苦笑了一聲：

    “閣下，有人說過，您與現在的勇者大人十分相似嗎？”

    不等村民b的回答，他清咳一聲，看似徹底拋開了恐懼，麵上罩著平日裏良好的禮儀，換了一身衣服後的他，骨子裏那抹高貴的氣質也愈發凸顯了出來。

    他上前一步，不再是站在村民b的斜後方，而是身側。

    他的聲音在黑夜中徘徊飄蕩著：

    “各位——我想，我們沒有必要讓這種糟糕怖人的氛圍繼續糾纏下去了吧？”

    話語打破了安靜的空氣，又被其反噬。可現在就連弗蘭克都能感覺得到，緊張膠著的氣氛在逐漸和緩。

    直到對麵傳來了清冷的女聲：

    “既然閣下這樣說了。”

    -

    森林中出現了一人、旋即是第二個第三個。最後一位從懷中掏出了一枚自然水晶，在魔法催動下散發著暗淡的光芒，足夠引路、也不至吸引敵人野獸。

    有了光芒，麵對的雙方也能互相看得更加清楚了。對方打量著這邊神色自若的弗蘭克，在見到旁邊走出來的另一人時，奇怪地低喃一句：

    “兩個人？”

    周圍原本就靜，弗蘭克聽見這聲低喃，神色複雜地看了旁邊的村民b一眼。他剛剛的動靜大到能蓋過她的腳步了？

    村民b神色不變，視線在對麵的三人身上打著轉轉。自然水晶在他們手上，自然照顧他們多一些——他們的麵容都非常清楚。而她與弗蘭克一同走出來的原因，正好是看見了為首的那名女性——

    索菲婭。

    雖然三人中並沒有伊夫的影子，可既然索菲婭會在，就說明這支隻是普通的小隊伍，相互都是陌生人。

    對麵的三人除卻第一句意外發聲，其餘用眼神交流了好一會兒。弗蘭克也想學著他們跟村民b交流一下，誰知後者目不斜視，理都不理他。

    弗蘭克有些受傷。

    對麵的視線交流逐漸變成了言語交流、並且吵起來似的，聲音越來越大。索菲婭站在爭執的兩人麵前，雙手抱臂，視身後的衝突為無物。等到太過激烈可能會迎來野獸時，才開口阻攔：“別吵了。”

    另外兩人忿忿停下了無聊的爭端。

    索菲婭的視線在村民b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眉頭稍稍擰起。她覺得自己見過對方，可是卻想不起來了。

    這人大概給自己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

    索菲婭想了會兒沒得到結果，幹脆地將視線移到女性旁邊較為年輕的少年身上。弗蘭克回到房間後已經整理過自己的著裝、順便抹了把臉，狼狽已經再也不見，現在麵上幹幹淨淨的，但凡認識他的人都能認得出來。

    好巧不巧，索菲婭正好屬於這類人。

    “弗蘭克少爺，這附近魔獸頻繁出沒，實在危險，……為了避免肖大人擔心，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肖是弗蘭克的父親。

    弗蘭克無論年紀多輕，都屬貴族、並且是上流貴族。平民應以禮相待是必然，像村民b那樣的還是少數。至少重視生意資源的索菲婭，不會在這裏丟了禮貌。

    “……不了，”弗蘭克回答，“我與同伴同行，倒不害怕那些小小的野獸。”

    “既然您這麽說。”

    索菲婭沒有堅持，鬆散的語氣也透露出了她並沒有敵意。隻是在收回目光的時候不由得多看了弗蘭克身側的人幾眼，越看越覺得她眼熟。

    肯定跟她見過、還起了衝突。她又在心裏強調了一遍。

    她兀自思索著。此時身旁不遠處的叢林突然傳來了一人走動的聲音，大大咧咧，絲毫不加掩飾。他們神色一凜，然而聲音的主人就連警惕的空當都沒有給他們留，嫌自己動靜不夠吵醒附近的野獸似的，還叫了一聲：

    “索菲婭，你們有什麽發現嘛？我剛剛去那邊逛了一圈，竟然看見了……”

    熟絡的腔調加上巨大的動靜，讓人難以提起小心翼翼的警惕心。那人撥開了最後一道隔著的樹梢，發絲上還沾著幾片樹葉，走到了那三人跟前。

    他站定後才發現相互對峙的畫麵——聲音由此一頓，落在對麵的兩人身上。

    然後眉毛一跳，露出了苦惱的神色。

    “……你是……”

    村民b收起了刀，不算禮貌地問好：

    “好久不見了，……伊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