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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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斯最後,果真用魔法直接將護著裏麵那片未知地域的魔法, 給炸開了。

    村民b甚至來不及阻止——就聽見空氣當中傳來劈裏啪啦的電火花聲。那道肉眼始終無法瞥見的雞蛋殼似的魔法露出了它的全貌、黑色的氣息旋即沿著橢圓的表麵向上攀爬, 每接觸到一處,便會誕生新的危險氣息。

    然後像是尋找到了魔法最為中心的部分, 黑魔法滲透了進去,雞蛋殼隨之裂開了一道縫隙——

    仿佛是巨大建築轟然崩塌,村民b看著那些破碎的部分掉落在地麵上,掀起了一陣風沙的同時,還引得大地震動了好一會兒。從她沿著那道看不見的邊緣開始到現在,僅過去了幾步路的時間。回頭看了眼尼克斯平靜自如的模樣,剛剛的魔法於他而言簡直就是信手拈來。

    村民b對這種有著極高魔法天賦的人, 偶爾會生出嫉妒與向往的情緒。就像現在。

    “你沒問題嗎?”

    “隻是普通的小魔法, 無礙。”

    一問一答。

    輕輕鬆鬆就解決了她難以處理的問題。簡簡單單就達到了她努力比及的目標。魔法的存在確實能讓人與人之間拉開一道巨大的鴻溝, 就算她現在如此努力追趕, 仍舊隻能碰到他們最近走過的路。

    想到弗蘭克手上憑空出現的那抹清水, 村民b的心情愈加複雜了起來。

    “……怎麽了?”尼克斯敏銳地問道。

    “沒有。”

    村民b敷衍道。在麵前的一切平靜下來後,率先走了進去。

    尼克斯破壞的部分, 似乎隻是雞蛋殼的冰山一角——潛藏在狩獵區邊緣的這片土地, 屬於人類少會探尋的區域。剛剛一路上村民b就發現了,這兒絲毫不見人工加工過的痕跡, 就連所謂王室墓地的入口,都得走進去很長一段距離才能看見。

    兩根立起的白露石柱,上方爬著枝葉形狀詭異的藤蔓。藤蔓仿佛長了腳一般,死死地在石柱上生了根。村民b小心地繞過了它們, 在這片山脊中艱難地行走了好一會兒,才在拐過一棵低矮樹木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有東西。”

    尼克斯也同時攔下了她,像是在阻止她繼續前行,“……好像,很危險。”

    遠處一片綠色,一朵顏色嬌豔的鮮花果實都不曾看見。村民b微微眯起眼睛,在上方稀疏的枝葉抵擋下,草地上現出了斑駁樹影。此時無風,它們停留在原地,僅有些微的動搖。

    在樹影斑駁的盡頭,一塊角度微傾的墓碑之前,立著一柄長劍。

    長劍刀身輕薄透明,宛若蟬翼。一道道黑色的紋路仿佛血管一般遍布刀身,從大地當中源源不斷地汲取著養分。劍柄處的小緒是一顆暗金色的水晶,形狀似是一棵鑽石,其中卻蘊含著比其更為龐大的能量。

    對魔族而言,這也許是危險的東西吧——

    “勇者之劍。”

    村民b輕輕推開尼克斯的阻攔,腳步慢慢地走了過去。

    盡管模樣與她記憶中有些不同,可這確實就是勇者之劍——輕便又便於使用,凡是喜愛武器的人,必定會對其如癡如醉。它是第一任勇者取了大陸上僅有的幾塊稀有礦石打造而成,據說曾讓大魔王格爾斯諾都退避三舍。

    這是一把有生命的劍。看見它的軀體在吸收外界的養分後,村民b更這樣認為了。

    可是,

    “……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喃喃道,答案也很明顯——

    勇者來過這裏。

    他來這裏幹什麽?

    他明明——

    村民b一怔,腳下的步伐突然加快了。她匆匆走過立在光影之下的勇者之劍,來到那塊墓碑之前。

    一塊簡陋的墓碑。

    它一看就不是經過專業人士打造而成,弧度的棱角讓村民b甚至看見了它原本的形狀。她在墓碑前小心地跪了下來,首先看見被擺在一旁、用了一塊破布卷起的早已枯萎的枝幹,然後是墓碑上的名字。

    勇者。萊恩。

    ……總算見到了啊。

    村民b覺得自己現在意外的平靜。明明在聽聞他的死訊後這麽多年了,才第一次見到對方。

    大概是因為——

    她探出手,在觸碰到粗糙的石塊表麵時,手掌產生了些微的顫抖。她順著那被粗魯刻上的字跡細細描繪了一段,心下難以阻止地將其與曾經見過的字跡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勇者寫給她的唯一一封信上的字體。剛勁有力、帶著難以掩飾的豪邁與大氣。

    勇者究竟——

    村民b一想到這人,就難免回想到前幾日碰見對方時的遭際。還在勾勒輪廓的指尖難免僵硬了,旋即被主人收了回來。

    卻在半路瞄到了旁邊,被一個小石頭壓在下方的紙片。

    紙片破舊,沾滿了泥濘與褶皺。些許是被雨水澆淋過而有些皺縮。村民b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了小石頭撿起了它,揚起了一陣嗆人的灰塵。

    已經有點年代了。她看著方才撫摸墓碑後指尖沾滿的黑色,慢慢地攤開了有點脆弱的紙片。

    ——“致萊昂”。

    以血色寫滿的紙上,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

    玻璃杯子被放在桌麵上,發出了輕輕的聲響。

    其中的茶水已經所剩無幾了,室內卻並未見到哪怕一位仆從為其添滿。因為室內除了赫德森與麵前的人外,並無其他。

    “沒想到林瓦少爺這麽容易就死了,”他對麵的男子露出一副苦笑,“王子殿下有帶回屍首嗎?”

    “在半路上被一個魔族截走了。……聽報告,是一位全身火紅的女士。”

    男子抬起剛放下的茶杯,又敲了下木質的桌麵,發出了咚的聲響:“尼克斯的人。看來他逃到王城的消息並非空穴來風。”

    他雙眸偏黑,仔細刁鑽到還能尋找到那一抹紅色的痕跡,可與林瓦那對紅寶石一般的雙目相比,著實是大巫見小巫了。從年紀上看,男子倒與林瓦年紀相當,正處於青年時期,深邃堅韌的五官搭上若有若無的笑意,紳士有禮的舉止與偶爾透露的野蠻霸道,在魔域時,一度被萬千少女追捧愛慕。

    赫德森與他的性子有些相似,卻又有根本上的不符。他想了想,隨意地挑起話題:“魔王尼克斯,……說實話,我在這之前並未聽說過他。”

    “他很低調,”男子笑笑,“跟格倫老師還有另外一位魔王相比,確實沒什麽存在感,……不過,格爾斯諾大人曾經可是把他當成繼承人來培養的。”

    “?”

    “就是大魔王的位置,”他指尖叩了叩桌麵,“他也確實有實力坐上這個位置,隻是他本人不太感興趣。這不,為了逃避這個身份,還跑到了王城來。

    “跟象征著大魔王身份的角一起。”

    他的視線朝窗外飄去。

    這兒是王宮的一間會客室,從這個角度,正好能望見王城一片低矮的房屋。其間隱約能嗅到那抹熟悉的氣味——

    角的味道。

    好像被什麽東西壓製住了,導致氣味淡薄。可確實是存在於這座王城當中。這個發現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紅黑色中閃過危險的光線。

    “角是什麽?”赫德森從旁邊站了起來,為自己添茶的同時給對方也倒了一杯。

    “大概算是魔獸的始祖體吧,”男子輕鬆地說道,“簡單點說,就是格爾斯諾大人的寵物——那種有著綺麗複雜的角的野獸。它體內積澱著不少於魔族的黑魔法元素,厭惡人類,會臣服在強者麵前。很久之前的第二十任大魔王,就是抽出了它的存在,妄圖創造出魔族的替代品——最後失敗、誕生了現在的魔獸。”

    這一段曆史在魔族的上層社會中並不算秘密,加之赫德森不過人類,男子便沒有隱瞞。

    赫德森輕輕應下這段陌生曆史,剛想趁著對麵的人心情不錯,再多引導幾句——緊閉的雙扇門突然被叩響。

    氣氛驀地沉默了下來,旋即赫德森見房門被毫不客氣地推開、

    萊昂走了進來。

    他仍舊是那身樸素的衣物,卻完全壓不過精致的麵容。在見到赫德森對麵的男子後眉頭一擰,聰明地沒有過多停留,而是直接說道:

    “我要去給國王送藥,麻煩赫德森殿下開放通行。”

    赫德森朝他點了點頭。

    對話簡單,萊昂也不打算過多糾纏,隻是在離開前視線又在王子對麵的男子身上轉了兩圈——他收回想要探尋對方實力的那道魔法,轉身關門離開了這裏。

    又是一位魔族。

    赫德森在林瓦死後,沒有露出絲毫煩惱的神色,仿佛這位魔族隻是他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般。然後現在,又多了一位。

    萊昂腳下的步子快了些,想要盡早離開這個地方。

    要論林瓦與剛剛的魔族誰的實力更強,萊昂覺得會是前者。畢竟,他在見到林瓦時,對方手下正操縱著極其巨大的空間魔法。就算如此但是的對方還是不容小覷,足以見到林瓦的實力深厚。

    而方才那位男子、則更像一口池塘。

    不及大海那般深不見底,卻隨時可能將人吞沒。

    萊昂思索著。

    國王的位置他早就熟悉、畢竟他也算是那位的主治醫師。得了王子的應允後,一路上的衛兵便不再阻攔他,就連阻攔著外人的魔法也對他鬆動了幾分——萊昂熟門熟路地穿越其中,來到了國王房前。

    國王已經老了。

    他的外貌比年紀還要年邁——多年的病魔折磨,早就讓他的身體不堪一擊。馬戈預言師也預言過、他的壽命將在距離現在差不多兩個月後終結。

    “我還剩兩個月,對吧。”

    “……”

    “就算不吃藥,我也會在兩個月後死亡,對吧。”

    “……”

    萊昂安靜地準備著藥物。國王的自言自語、他幾乎每次來都會聽一遍,來來回回都是計算著距離他死亡的日子——

    那個已經確定的日子。

    “萊昂。”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萊昂手一抖——

    他猛地朝臥在床上、頭發花白的老人看去。對方那對被皺紋淹沒的小眼睛正辛苦地瞥著他的方向,然而其中的清明讓人難易忽略。

    他猶豫半晌,不可思議地問道:“陛下?”

    “……萊昂,”他聲音喑啞,“我還剩兩個月,對吧。”

    “……是的,陛下。”

    萊昂走到了他的身邊。藥物的苦味在空氣中散開,竄入他的鼻腔,苦澀的滋味同時在心中生了根。

    國王已經很久沒對過話了。

    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老人,疲倦的閉了閉眼。就在萊昂覺得他可能又要陷入混沌的神智中時,後者幹燥的雙唇又開開合合——

    “萊昂,你究竟想做什麽?”

    “……”

    “我做過了一件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被權利蒙蔽了大腦,趕走了我的老朋友……”國王像在回憶過去,“第一任勇者,他都那樣叮囑我了,我還是一意孤行。……萊昂,不要像我這樣啊,在最後弄丟了最重要的東西。”

    “……”

    萊昂站在原地默默傾聽著對方的話語。直到國王的聲音完全落下後,才繼續了原本手上的動作。他看著那副年邁的麵容,難免回想到了當年哥哥萊恩成為勇者時,他滿含歉意的臉。

    自己想做什麽?

    他眼前突然蹦出了村民b的臉。明明是熟悉的模樣,卻彌漫著陌生的氣氛。

    ……可能,曾經他是想讓她過上原本的生活吧。安靜的安全的生活。隻是,他現在的行為跟勇者幾乎一樣了——為了他們新的目標而行動著,從而把她擺在了一旁。

    完全放棄了曾經的承諾。

    他突然有些頭疼——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忘記的?什麽時候開始專注於自己的事情,而不再關心她的分毫?

    從聽說她被擄走後而不作為時?

    在再次見到她之前,有多久沒有記起她的模樣了?

    ——好像真的很久很久。

    萊昂手下動作生了點焦躁。

    他知道村民b沒有放棄三人的過去。而是守著被他們拋棄的過去,在慢慢地前進著。盡管這樣走起路來會有些辛苦,可她從未忘記過這些。她幫勇者記住了名字,幫自己記住了扔掉的初衷。就算如今他享有的名利在一夜之間崩壞潰散,也不必擔心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

    最珍惜那段回憶的是她。

    果然是個傻子。

    他在心底想著村民b曾經最喜歡掛在口邊的那句話——是什麽來著。

    對了。

    “人不能忘本。”

    -

    “——萊昂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看著靠近了的尼克斯,村民b簡單解釋道,“他跟萊恩留著一樣的血液,有著極高的魔法天賦,……本來,他應該會成為勇者的。”

    她的視線又落回了那張由血寫下的信中。萊恩溫和的字體與血液的猙獰混在一起,醞釀出了奇妙的滋味。上麵一字一句都訴說了村民b所不知道的另一麵——讓她隱約有恍惚的感覺。

    這是一封寫給本該“已經成為勇者多年的萊昂”的信。

    上麵,寫著萊恩當了寥寥幾年勇者後,調查到的事實。

    ——主要是,有關勇者的存在。

    村民b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每次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震驚。這種能讓一直以來的認知完全崩塌的現實,無論如何——

    都難以接受。

    萊恩說,第一任勇者之後,從來就不存在過下一任的勇者。

    現在勇者是王子赫德森捏造出來的。王子用子女威脅了大預言家馬戈,讓他進行了虛假的預言——然後王子用預言挑起了人類對魔族的恐慌、讓人瘋狂地去尋找預言中的勇者。

    他意圖在王城再創造一個傳說中的勇者!

    他想要繼續用預言壓迫勇者去挑釁魔族,從而挑起人類與魔族之間的戰爭!

    她想到這兒,難免有些咬牙切齒。

    怪不得萊恩說過,勇者是被推出去的角色——被推到戰爭的風口浪尖!一旦戰爭開始,勇者必將成為眾矢之的!

    王子可能從來都不在乎現在的勇者不是一開始應當成為勇者的村民a——因為根本沒有什麽真正的勇者!

    所謂勇者之劍知曉的名字也是假的!——畢竟,勇者之劍知道的名字,誰也不知道!

    “但是,他自己私下裏又跟魔族有所來往,甚至讓公主自己前往了魔域……”

    村民b微微喘著氣,聲音有些局促。她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身旁的是個魔族、還是一位魔王——

    “你知道些什麽嗎?……王子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挑起戰爭?照人類現在的水準,不出一天就會被完全打敗!跟魔族針鋒相對過的她非常清楚兩者間的實力差距!

    她抓住了尼克斯抱著紙袋的衣袖——焦慮的氣息伴隨著她的氣味突然靠近,尼克斯被攥住的手在此之下顯得有些僵硬。他對上那對充斥著各種活躍情緒的黑眸,想了半晌,還是沉默著等著對方將情緒冷靜下來。

    “……那,勇者想要做什麽?”

    被沉默應對的村民b慢慢鬆開了對方的衣袖,口中繼續喃喃道。一時之間問題太多,亂七八糟地糾纏在一起,隻能想到哪個就先考慮哪個。

    “他應該都看到這些了吧。那他把勇者之劍留在這裏是什麽?為了藏起來不被人發現?被誰?——王子?”

    可王室墓地能算藏嗎?明明王子也是王室血脈,也能夠進入這裏?

    ……話說回來,為什麽萊恩最後,會用血寫下這封信?他不是被埋葬在這兒的?……難道,他其實是在墓地中才喪命的?

    許許多多的問題糾纏在了一起,村民b的大腦一時之間有些混亂。尼克斯在旁邊看著她陷入茫然的神色,蹲下身子,將丟在一旁的劍鞘撿了起來。

    他同時從地上抽出那把輕如蟬翼的勇者之劍,收劍入鞘,動作標誌完美。

    “……先離開這裏吧,”他勸道,“待在這裏也沒用了。而且你的身體,需要更進一步的治療。”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

    “我們認識?”

    尼克斯一愣。不明白她是怎麽突然間跳躍到這個話題上的。可轉眼便見她認真的神色——漆黑的眼中那抹閃爍的光輝,令人心生向往。

    他沉默少許,反問道:

    “現在不是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