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條野狗。這裏交給我，你們繼續追過去。”

    “——是！”

    重疊的影子僅在被遮擋住的巷口出現了一會兒, 馬上就從村民b的視野當中完全消失。極重的步伐組成了細碎的節奏, 逐漸落下。她看著不遠處的萊昂又看著自己的方向——擰起的眉頭顯示了他心中的鬱結。

    待那些衛兵的腳步走遠，他突然撇開與村民b對視的目光, 一副未曾在這兒看過她的態度。輕輕踢了下衝到自己腳邊的小花，徑自走向了視線死角的前方。

    然後用魔法將被擊中的女子微微抬起。

    “……她是誰？”

    村民b問道。她搭在短刀刀鞘上的指尖微顫，就連金屬的冰冷都無法凍結她此時的忐忑與警惕。她看著跑回來的小花，以視線安撫了它一下，旋即小心地從死胡同中走出了一步。

    覺察到她的動靜，萊昂警告道：“不要動！”

    “……”

    “待在那裏不要動。”

    萊昂又背對著村民b說了一遍。

    他此時穿著魔法長袍。這幅模樣村民b似乎從未見過——那隨著魔法而起舞的紋路，在他手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輝, 仿佛有生命一般靜靜流淌著。長袍的顏色不似他以往的樸素, 而是純淨的白色, 一絲灰都沒有沾上。套在原本就有一張勝過女性美貌的萊昂身上更顯高貴。

    村民b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 隻能聽見旁邊突然壓低的聲音：“希望我不會說第三遍。現在、立刻離開王城！——我會托人幫你準備好住處, 你隻……”

    “她是誰？”

    村民b打斷他，又詢問了一遍。

    “……”萊昂沉默半晌, 耳邊的沉默令他無奈, “魔法師希爾。”

    “你為什麽要……追殺她？”

    盡管剛剛大腦的思維有所停頓，可憑著那個“牧師”與勇者, 村民b其實差不多能猜到女子的身份——

    可是，萊昂在追殺勇者的同伴——原本的同伴？

    村民b看向萊昂的眼中多了幾分探尋與複雜。幾乎能想象到她的腦內活動，萊昂望著她逐漸恢複的警惕，被視為敵對對象的事實讓他原本心虛無奈的情緒驀地降到了底端, 連帶著語氣也有了點冰冷疏遠：

    “與你無關。”

    “……確實。”

    村民b應下他的話茬，讓他的心情更加暴躁了。……這家夥難道就沒有一點危機感嗎？——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無論發生了什麽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連那些明顯至極的危險都能熟視無睹！

    萊昂心裏蹦出了村民b曾經所為。那些年幼時分的畫麵片段在他心中飛速掠過，恨鐵不成鋼的情緒遠大過了他此刻的煩躁！

    緊接著，聽見了更加讓他切齒痛恨的下一個問題：

    “那你知道，勇者在哪裏嗎？”

    “！”

    平靜的語氣道出那個萊昂現下最不待見的角色，瞬間就把他給點炸了。他踩著沉重的腳步轉過身來，終於再次對上了村民b坦露無疑的黑眸。一片空洞漆黑其中仿佛什麽都沒在想，那自若的態度讓萊昂周遭的氣場又陰沉了一圈。

    “你找他有事？”

    詢問的聲線不單單是冰冷，也被刻意壓下了一截，透著危險的氣息。擁有野獸直覺的小花下意識地擋在了村民b麵前朝他吠叫著，可不起任何效果。村民b輕輕叫了聲“小花”，旋即抬起雙眼，視線中閃過考量與危險的光芒。終於在萊昂走到自己幾步遠、抬起手的同時——

    她一把攥緊了對方的手腕，反手一轉——將他撞到了背後的牆上！

    “——”

    隨著咚的一聲，萊昂的麵色痛苦了一瞬，馬上便恢複原狀。他的手被村民b拍到了旁邊的牆壁上，幹淨的魔法長袍終於沾上了磚瓦的黑色色彩，平添一抹風塵仆仆的錯覺。

    緊接著一道冰涼閃過眼前，停在了不遠處！

    他皺起眉頭，越過刀光望見了欺身貼近的村民b。握著刀柄的手幹淨潔白，先前見到的那片狼藉已經不複存在。鬥篷隨著她壓著自己的動作微微露出下方換了一套色彩的獵人套裝，脖頸處的傷疤仍舊刺眼傷人，可原先存在的那些傷口，似乎都已恢複完全了——

    萊昂不知為何稍稍放下了心。

    手腕的力道在承受之初便有些生疼，此時反而已經習慣。萊昂靜下心後，突然看見對方那冰涼的掌心有些顫抖——他垂下視線、發現在靠近後才更能看得清楚她微縮的瞳孔！

    “……”

    女性的呼吸愈加靠近了。他手上承受的力量在慢慢放鬆，轉而警告一般、那隻手慢慢移動覆壓在了胸口的位置。隔著兩層衣物的觸碰早已讓溫度難以傳遞，他隻能從胸口的力氣得到指尖的形狀，疼痛的同時也有些……

    瘙癢。

    “我找他有事。”

    小花被警告後不敢大叫，隻能在原地對萊昂嗚咽著以示自己的敵對。可它的動靜完全被村民b壓過。萊昂對其視而不見，對於再重複一遍曾經說過的話而感到煩躁：

    “還要我說多少遍，勇者已經——”

    “這是我跟勇者的事，”

    村民b一字一句地說道，早就不見了最初那副見到老友時存著的欣慰，“與你無關。”

    聽著方才的話被踢皮球一樣踢了回來，萊昂不由得啞然失笑。他垂首望著村民b這副陌生的表情，情緒大起大落，讓他語氣都變得古怪起來：

    “那我也沒必要告訴你了吧？……或者，你可以去找找其他勇者的同伴問問看，說不定知道呢？”

    ——“萊昂大人？出了什麽事嗎？！”

    衛兵的聲音突然從旁傳來，似乎覺得萊昂太慢而趕了回來。萊昂反應很快，趁著村民b下手仍舊猶豫，抬手一個魔法便將她推開了幾步遠。在她還未回過神來前，拍了拍沾上灰的長袍，從死胡同中走了出去：

    “沒什麽。走吧。”

    “……”

    細碎的腳步聲一下子便能聽出敵方的數量，不是她能惹得了的。村民b在原地頓了一會兒，識務地沒有過多動作，而是擋下了還想追出去的小花。她瞥了眼已經走出的萊昂側麵，牙關因為用力過度、還在打顫。

    她想不明白剛剛沒有動手的原因。

    明明隻要稍加用力便能殺死他。人類比起魔族更為脆弱，她隻要刀鋒再逼近一些，折斷他的脖子就不是問題——就連她按壓的心髒位置也一樣，明明隻消再進一步——

    可她卻停下了。

    人類的動靜在耳邊喧鬧了一會兒，馬上便焦急離開了此處。周圍恢複了原本的安靜，那溫暖的夕陽餘暉也在不知不覺中被低矮的山脈遮擋，使天空出現了夜晚的顏色。視野的光線在不斷下落，她靠著胡同中的牆壁坐在了不知誰家的木頭堆上。旁邊則是蹭了過來的小花。

    小花舔了舔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舌頭上的倒刺刺得她手背癢癢的。

    “……為什麽我下不了手啊……”

    村民b喃喃道。黑色的眼中映著夜晚，不見絲毫星光。她麵上露出了苦惱懊悔的神色，語氣也相差無幾，“為什麽他不還手啊？！”

    剛剛萊昂從未還手——連一個魔法都沒有使用過。像她的猶豫一樣，對方也在猶豫、或者根本就不打算還手！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樣，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越想越煩——想著她跟村民a果然是相看兩厭的兩人，村民b扶著胡同的牆站了起來。

    此時不知過去了多久，街上還是絲毫不見人影，安安靜靜，唯有遠處的建築亮著零星幾盞燈。身後的小巷原本狼藉的畫麵仿佛被整理過了，早已不見原本戰鬥過的痕跡。村民b看了眼緊隨其後的小花，腳步慢慢地走了出去——

    “……咦，你是……”

    剛剛踏出一步，耳邊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村民b一頓。熟悉的聲音並未引起她的警惕，反而像是被風吹散了原本的煩躁似的舒適。她轉頭朝旁邊望去，見到不遠處站在路燈旁的一人正奇怪地看著這邊。

    灰色的眼睛、偏金的發色。一身象征著衝突與鬥爭的輕鎧、與僅是站著便透露出來的高貴氣質。

    安裏。

    村民b愣了下，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他。而且對方望向小花時，灰色的眸中夾雜的複雜情緒——似乎有些疑慮與不友好。

    本人卻並未將這些轉移到村民b身上、相反的，還出於善意提醒道：

    “這裏是王宮南向、王城的行政區域。晚上隻有加班的部門會在其中行走，所以現在一般是封閉的，……你是迷路了嗎？”

    安裏一身輕鎧已經不是之前見到時的那身。暗色的質感讓他更容易隱於夜色，腰間的長劍也換成了更加鋒銳的一柄。他幾句話間便給村民b找好了台階，同時想著最近的出口位置。打算在她順著走下時，就先帶她離開這裏。

    要是被其他人發現就麻煩了。

    他想了想，繼續攀談道：“之前回頭去旅館找你的時候，幾次都沒見到，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王城了。可惜我今天手上還有點事，不然一定……”

    腳邊的小黑狗似乎還未對他完全放下警惕，可已經不再嗚嗚悶叫了。安裏瞥了它一眼，正準備側身不動聲色地將對方引向出口，突然見到她身上緩慢飄出的魔法，口中的話也說好一半——

    “……難道你剛剛，”他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一直和緩從容的語氣也變得局促起來，灰色的眸中出現了些焦急，“有碰見一位……女性嗎？”

    這道魔法的來源，肯定是……他正在找的人！

    村民b的點頭更是確定了他心中的猜想，同時也遲疑於該如何向對方開口。眼前的女性魔族有些許的聯係、或者跟最近潛入王城的那夥人有關，已經確認了！而且嚴格來說，他跟對方並不相熟——他在找魔法師這回事，不能暴露給身份不明的人！

    “……”村民b瞥了眼一句話後便躊躇起來的安裏，叫回了到處亂跑的小花，繼續說道，“她被……之前的那個宮廷藥劑師帶走了。”

    “？！”

    “好像有很多人在追她，”村民b籌措著說辭，“你也是嗎，安裏先生？”

    “……算是吧，”很快吃透了事情發展，安裏不由笑笑，隻是笑容中難免有些咬牙切齒，“不過，跟你見到的不是同一夥人。”

    還是被王子先走了一步。他暗想。

    安裏現在就想回去告訴他人這些消息，但眼前的人不帶走也不放心。留在這兒任她亂闖，最後肯定會被人發現。盡管她的事情好像確實與自己沒有太大幹係，不過安裏總覺得不能夠放任對方不管。

    他剛想迅速帶著她離開這兒，便見眼前的女性沉默了一會兒後，眼中多了幾分狐疑。

    不知她在懷疑些什麽——安裏對此視而不見：“我先送你出去吧，這麽晚了，也是休息的時候了。”

    “安裏先生不也是？”

    “我已經習慣了。”他動作順了起來，讓村民b上前走到身邊。他的皮膚一點都不粗糙，一副保養得好的富家子弟的模樣，看不出絲毫習慣的跡象。

    村民b也沒深入詢問，走到了他的身邊。——隨著距離拉近，魔法師的魔法反而愈加濃厚了起來，在空氣當中密密麻麻的，惹得安裏呼吸一滯，對此深感奇怪。

    村民b沒有魔法天賦，倘若隻是路過，確實可能沾上魔法師的魔法。可魔法的味道在現在看來已經太厚了，簡直像是從魔法師那裏拿到了什麽東西……

    安裏的視線不住地在對方身上打量，最後落在了村民b的腰間。她今天套上了一層鬥篷，看不太清下方穿著什麽衣服，可按照安裏的印象，那兒應該是一個腰包。

    “……”

    想著眼前的人可能也不是什麽敵人，安裏抿起薄唇思考了一會兒，在沉默地走了一段距離後，嚐試性地開口問道：

    “你剛剛從那個女性那裏，有得到什麽東西嗎？”

    村民b心裏升起了一股“果然如此”的情緒。

    安裏從未掩飾過他對王子的敵意，想必雙方處在敵對的立場上。這樣的兩夥人都在尋找同一個人，王子他們倘若是敵人，那安裏應該……

    是魔法師的同伴。

    念至此，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況且村民b對安裏的印象還不錯。她從腰包中拿出了魔法師交給她的吊墜。吊墜是夜光石製成，在晚上能看見細微的光芒。其中光芒在空氣中隱約凝聚成了一束光線，指向了某一個方向——

    “……她有說什麽嗎？”安裏問。

    “她說，讓我拿著這個，去聖堂找牧師。”

    村民b麵無表情地刪掉了魔法師後邊的話。好在安裏也並未深究，而是以嚴肅的麵容停下腳步，端詳了那個吊墜一會兒，確認了它的真假性後，將凝重的視線落在村民b身上。

    他慢慢問道：“可以問一下你的身份嗎？”

    他之前一直都沒問，因為覺得這個問題並不重要。可此時看來，她的身份甚至能關乎到魔法師的選擇——已經到了不能不問的地步。

    魔法師是最靠近勇者之人，她的想法，很大部分都是承了勇者的意思。……盡管，現在的勇者已經不再從前。

    “……”村民b支吾一聲，見安裏認真的視線不接受絲毫敷衍，無奈之下，慢吞吞地說道：“……我是……村民b……”

    安裏一怔。旋即腦海中掠過了許多畫麵，一幅幅地構成了回憶，回憶中的事情，讓他此時露出了了然神色：“原來你就是……”

    他剩下的話語都說得極輕，村民b沒有聽清。可這開頭一看就是知道自己的——或者隻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想到魔法師先前一眼就認出自己的事情，村民b反而對自己會這麽有名而感到奇怪。

    “你認識我？”她不由得問道。

    “從勇者那裏聽說過。”

    “……”

    這個回答讓她含著的話被卡了一下。看著她複雜的表情，安裏隱約能感覺到對方的想法，不由輕笑道：“剛認識那會兒，他每天張口閉口都是老家的……朋友，確實挺煩……挺熟的。魔法師應該是看過你的樣貌吧，……”

    一道黑色的身影又閃過安裏眼底，讓原本對村民b親切起來的人一怔。……他差點忘了，眼前這人跟魔族有聯係？

    為什麽本該是在村子裏默默無聞的村民，會跟魔族有關係？

    “……這樣啊。”

    村民b輕聲附和，喊回了安裏的思緒。他定了定神，決定暫時不去想小花跟魔族的問題了。原本打算把她往外麵帶的腳步也隨之一拐，拐向了另一個地方：

    “那我現在帶你去找牧師吧，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現在他應該在外麵徘徊，去聖堂找不到他的。”

    眼見安裏腳步輕鬆起來，走向了一個與方才完全不同的方向。村民b沉默著加快腳步跟上，望了眼已經跑得老遠的小花，猶豫了下，扭頭看看身旁的安裏側臉。

    些許是覺察到她的視線，安裏回過頭來，避免對方尷尬似的揚起了一抹弧度。他的笑容從方才開始就已經不再是禮貌至極的溫和了，反而有種對待自己人的親切感。

    村民b沉默半晌，問道：“你是……”

    “唔、”安裏停頓了下，下句話接得無比自然，“我是勇者曾經的同伴，身份是騎士。”